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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漱石猫侠-第94章

小说: 漱石猫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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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为是直子的面影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我总是需要一点时间。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所需的时间愈来愈长。这固然令人悲哀,但事实就是如此。起初5秒即可想起,渐次变成10秒、30秒、1分钟。它延长的那样迅速,竟同夕阳下的阴影一般,并将很快消融在冥冥夜色之中。哦,原来我的记忆的确正在同直子站立的位置步步远离,正如我逐渐远离自己一度战国的位置一样。而惟独风景,惟独那片10月草地的风景,宛如电影中的象征性镜头,在我的脑际反复推出。并且那风景是那样执著地连连踢我的脑袋,仿佛在说:喂,起来,我可还在这里哟!起来,起来想想,思考一下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不过一点也不痛,一脚踢来,只是发出空洞的声响。甚至这声响或迟或早也将杳然远逝,就像时间万物归根结底都将自消自灭一样。但奇怪的是,在这汉堡机场的德意志航空公司的客机上,它们比往常更长久地、更有力地在我头部猛踢不已:起来,理解我!惟其如此,我才动笔写这篇文字。我这人,无论对什么,都务必形诸文字,否则就无法弄得水落石出。

    她那时究竟说什么来着?

    对了,她说的是荒郊野外的一口水井。是否实有其井,我不得而知。或许是只对她才存在的一个印象或一种符号也未可知……如同在那悒郁的日子里她头脑中编织的其他无数事物一样。可是自从直子讲过那口井以后,每当我想起那片草地景致,那井便也同时呈现出来。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但井的模样却作为无法从头脑中分离的一部分,而同那风景混融一体了。我甚至可以详尽地描述那口井……它正好位于草地与杂木林的交界处,地面上豁然闪出的直径约1米的黑洞洞的井口,给青草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四周既无栅栏,也不见略微高于井口的石愣,只有那井张着嘴。石砌的井围,经过多年风吹雨淋,呈现出难以形容的混浊白色,而且裂缝纵横,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绿色小蜥蜴〃吱溜溜〃地钻进那石缝里。弯腰朝井下望去,却是一无所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井非常之深,深得不知道有多深;井筒非常之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古脑儿煮在里边。

    〃那可确实……确确实实很深哟!〃直子字斟句酌地说。她说话往往这样,慢条斯理地物色恰当的字眼。〃确确实实很深,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晓得它的位置……肯定在这一带无疑。〃她说着,双手插进粗花呢大衣袋里,觑了我一眼,妩媚地一笑,仿佛说自己并非说谎。

    〃那很容易出危险吧,〃我说,〃某处有一口深井,却又无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是吧?一旦有人掉入,岂不没得救了?〃

    〃恐怕是没救了。飕……砰!一切都完了!〃

    〃这种事实际上不会有吧?〃

    〃还不止一次呢,每隔三年两载就发生一次。人突然失踪,怎么也找不见。于是这一带的人就说:保准掉进那荒草地的井里了。〃

    〃这种死法怕有点不太好。〃我说。

    〃当然算不得好死。〃她用手拂去外套上沾的草穗,〃要是直接摔折脖颈,当即死了倒也罢。可要是不巧只摔断腿脚没死成可怎么办呢?再大声呼喊也没人听见,更没人发现,周围触目皆是爬来爬去的蜥蜴蜘蛛什么的。这么着,那里一堆一块地到处是死人的白骨,阴惨惨湿漉漉的。上面还晃动着一个个小小的光环,好像冬天里的月亮。就在那样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地一份一秒地挣扎着死去。〃

    〃一想都叫人汗毛倒立,〃我说,〃总该找到围起来呀!〃

    〃问题是谁也找不到井在哪里。所以,你千万可别偏离正道!〃

    〃不偏离的。〃

    直子从衣袋里掏出左手握住我的手。〃不要紧的,你。对你我十分放心。即使黑天半夜你在这一带兜圈子转不出来,也绝不可能掉井里。而且只要紧贴着你,我也不至于掉进去。〃

    〃绝对?〃

    〃绝对!〃

    〃怎么知道?〃

    〃知道,我就是知道。〃直子仍然抓住我的手说。如此默默地走了一会。〃这方面,我的感觉灵验得很。也没什么道理,凭的全是感觉。比如说,现在我这么紧靠着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就是再黑心肠的,再讨人厌的东西也不会把我拉去。〃

    〃这还不容易,永远这样不就行了!〃

    〃这话……可是心里的?〃

    〃当然是心里的。〃

    直子停住脚,我也停住。她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的眼睛。那瞳仁的深处,黑漆漆、浓重重的液体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图形。这对如此美丽动人的眸子久久地,定定地注视着我。随后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一瞬间,我觉得一股暖流穿过全身,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谢谢。〃直子道。

    〃没什么。〃我说。

    〃你这样说,太叫我高兴了,真的。〃她不无凄凉意味地微笑着说,〃可是行不通啊!〃

    〃为什么?〃

    〃因为那是不可以的事,那太残酷了。那是……〃说到这里,直子蓦地合拢嘴唇,继续往前走着。我知道她头脑中思绪纷乱,理不清头绪,便也缄口不语,在她身边悄然移动脚步。

    〃那是……因为那是不对的,无论对你还是对我。〃少顷,她才接着说道。

    〃怎么样的不对呢?〃我轻声问。

    〃因为,一个人永远守护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呀?咦,假定、假定我们结了婚,你要去公司上班吧?那么在你上班的时间里,有谁能守护我呢?我到死都寸步不离你不成?那样岂不是不对等了,对不?那也称不上是人与人的关系吧?再说,你也早早晚晚要对我生厌的。你会想:这辈子是怎么了,只落得给这女人当护身符不成?我可不希望这样。而这一来,我面临的难题不还是等于没解决么!〃

    〃也不是一生一世都这样。〃我抚摸她的背。说道,〃总有一天要结束的。结束的时候我们在另作商量也不迟,商量往下该怎么办。到那时候,说不定你倒可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们总不能眼盯着收支账簿过日子。如果你现在需要我,只管使用就是,是吧?何必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呢?好么,双肩放松一些!正因为你双肩绷得紧,才这样看待问题。只要放松下来,身体就会变得更轻些。〃

    〃你怎么好说这些?〃直子用异常干涩的声音说。

    听她这么说,我察觉自己大概说了不该说的话。

    〃为什么?〃直子盯着脚前的地面说,〃肩膀放松,身体变轻,这我也知道。可是从你口里说出来,却半点用也没有哇!嗯,你说是不?要是我现在就把肩膀放松,就会一下子土崩瓦解的。以前我是这样活过来的。如今也只能这样活下去。一旦放松,就无可挽回了。我就会分离甭析……被一片片吹散到什么地方去。这点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说什么照顾我?〃

    我默然无语。

    〃我心里要比你想的混乱得多。黑乎乎、冷冰冰、乱糟糟……嗯,当时你为什么同我一起睡觉?为什么不撇下我离开?〃我们在死一般寂静的松林中走着。路面散落的夏末死去的知了外壳,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和直子犹如寻觅失物似的,眼看着地缓缓移步。

    〃原谅我。〃直子温柔地抓住我的胳膊,摇了几下头说,〃不是我存心难为你。我说的,你别往心里去。真的原谅我,我只是跟自己跟自己怄气。〃

    〃或许我还没真正理解你。〃我说,〃我不是个头脑灵敏的人,理解一件事需要有个过程。但只要时间,总会完全理解你的,而且比世上任何人都理解得彻底。〃

    我们止住步,在一片岑寂中侧耳倾听。我时而用脚尖踢动知了残骸或松塔,时而抬头仰望松树间露出的一角天空。直子两手插在外衣袋里,目光游移地沉思着什么。

    〃嗳,渡边君,真喜欢我?〃

    〃那还用说?〃我回答。

    〃那么,可依得我两件事?〃

    〃三件也依得〃

    直子笑着摇摇头:〃两件就可以,两件就足够了。第一件,希望你能明白:对你这样来看我,我非常感激,非常高兴,真是……雪里送炭,可能表面上看不出。〃

    〃还会来的。〃我说,〃另一件呢?〃

    〃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这样活过、这样在你身边呆过。可能一直记住?〃

    〃永远。〃我答道。

    她便没再开口,开始在我前边走起来。树梢间泻下的秋日阳光,在她肩部一闪一闪地跳跃着。犬吠声再次传来,似乎比刚才离我们稍近了些。直子爬上小土丘般的高冈,钻出松林,快步走下一道胁迫。我拉开两三步距离跟在后面。

    〃来看呐,这儿好像有井。〃我冲着她的后背招呼道。

    直子停下,动情地一笑,轻轻抓住我的胳膊,然后肩并肩地走那段剩下的路。

    〃真的永远都不会把我忘掉?〃她耳语似的低声询问。

    〃是永远不会忘。〃我说,〃对你我怎么能忘呢!〃

    尽管如此,记忆到底还是一天天模糊起来。在如此追踪记忆的轨迹写这篇东西的时间里,我不时感到惴惴不安。我忘却的东西委实太多了。甚至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连最关键的记忆都丧失了。说不定我体内有个叫记忆堆那样的昏暗场所,所有的宝贵记忆统统堆在那里而化为一滩烂泥。

    但不管怎样,它毕竟是我现在所能掌握的全部。于是我死命抓住这些已经模糊并且仍在时刻模糊下的记忆残片,敲骨吸髓地利用它来继续我这篇东西的创作。为了信守我对直子做出的诺言,舍此别无他路。

    很久以前,当我还年轻、记忆还清晰的时候,我就几次有过写一下直子的念头,却连一行也未能写成。虽然我明白只要写出第一行,往下就会文思泉涌。但就是死活写不出那第一行。一切都清晰得历历如昨的时候,反而不知从何处着手,就像一张详尽的地图,有时反倒因其过于详尽而不便于使用。但我现在明白了:归根结底,我想,文章这种不完整容器所能容纳的,只能是不完整的记忆和不完整的意念。并且发觉,关于直子的记忆愈是模糊,我才能更深入地理解她。时至今日,我才恍然领悟到直子之所以求我别忘掉她的原因。直子当然知道,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记忆迟早要被冲淡。也惟其如此,她才强调说: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曾这样存在过。

    想到这里,我就悲哀得难以自禁。因为,直子连爱都没爱过我的。

    挪威的森林

    第二章

    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不过大约20年前,我住在一座学生寄宿院里。我18岁,刚上大学。对东京还一无所知,独自生活也是初次。父母放心不下,在这里给我找了间宿舍。这里一来管饭,二来生活设施也一应俱全。于是父母觉得即使一个未通世故的18岁少年,也可在此生活下去。当然也有费用方面的考虑。同一般单身生活开支相比,学生宿舍要便宜得多。因为,只要有了被褥和台灯,便无须添置什么。就我本人来说,本打算租间公寓,一个人落得逍遥自在。但想到私立大学的入学费以及每月的生活费,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况且,住处对我原本也是无可无不可的。

    寄宿院建在东京都内风景不错的高地上,占地很大,四周围有高高的混凝土墙。进得大门,迎面矗立一棵巨大的桦树。树龄听说至少有150年。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只见天空被绿叶遮掩得密密实实。

    一条水泥甬道绕着这棵树迂回转过,然后再次成直线穿过中庭。中庭两侧平行坐落着两栋三层高的钢筋混凝土楼房。这是开有玻璃窗口的大型建筑,给人以似乎是由公寓改造成的监狱或由监狱改造成的公寓的印象。但绝无不洁之感,也不觉得阴暗。大敞四开的窗口传出收音机的声音。每个窗口的窗帘一律是奶黄色,属于最耐晒的颜色。

    沿甬道径直前行,正面便是双层主楼。一楼是食堂和大浴池,二楼是礼堂和几个会议室。另外不知何用,居然还有贵宾室。主楼旁边便是三栋宿舍楼,同是三层。院子很大,绿色草坪的正中有个喷水龙头,旋转不止,反射着阳光。主楼后面是棒球和足球两用的运动场和六个网球场,应有尽有。

    寄宿院唯一的问题,在于它根本上的莫名其妙。它是由以某一个极右人物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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