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猫侠-第6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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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诀别慈颜以来,所经苦难何其多!如今正欲弃身于海呢!”桐壶上皇答道:“真是胡言乱语,此番灾难不过小小报应而已。我即帝位时虽大罪不犯,但小过难免。为赎罪过,日日忙于修炼,哪能顾及阳世琐事!近日遭难,我实感不安,故一路饥疲前来此捕。我尚得寻机奏见皇上,有所嘱托,将入京去了。”说罢隐去。
源氏公子眷恋依依,放声哀嚎道:“父皇让我同去啊!”抬眼一望,哪有踪影。一轮明月高悬,惟觉父是慈影依稀在目,不似梦中。霎时顿感天空云彩飘曳,甚是可爱。长年慕父慈容,今圆夙愿,虽相见短暂,然清晰分明,至今记忆犹新。不禁思忖:怕是因我遭此厄运,父皇特地借暴风雨之夜,托梦前来救助,真是感激不尽。若希望尚在,总是不胜欣慰。于是满心思慕父皇,反倒忐忑不安起来,无暇顾及现世的悲哀。便欲续梦,希望再能与父皇详细晤谈,但紧闭双眼却心目清醒,辗转反侧至天明。
忽然一小舟随波而至,其间上来两三人,朝源氏公子居处走来。前去问讯,回答是前任播磨守明石道人,正从明石浦驾舟前来造访。一使者道:“源少纳言是否携传在此?敞主人有事面谈。”良清闻知,大为吃惊,对源氏公子道:“当年在播磨国,我与此道人甚为相知。只因一点私怨,后再没通音信。忽冒风雨前来,不知有何事相商?”他甚感意外。源氏公子倒顷刻醒悟:此事与父皇托梦有关。便立即召其前来。
良清大惑不解,思量道:“风浪如此猛烈,他怎会有心乘船前来造访呢?”于是前去拜见明石道人。道人言:“几日前夜中,一位异样之人托梦于我来此。起初我颇为怀疑,后又几度梦此异人,对我道:“本月十三日,自会灵验。此刻可速备船只,风雨一停,便立即前去须磨。’故我依照此命备船静候。果然大起风雨,电闪雷鸣。国外朝廷,借灵梦以治国之事甚多。我亦准备照梦中所托之日,驾舟启程,前来奉告。今日果然刮此奇风,护船平安抵达,全与托梦相符。责处或许不信此事,或许也有预兆。顿劳以此告之,唐突之处,在下深感惶恐。”
良清将此言…一禀告源氏公子,公子亦觉不可思议,思前想后,认为此乃神谕所致。想道:“我若只顾及后人诽议而枉负神明信护,世人讥笑,恐将更甚。对辜负现世人的好意尚不心安,况且神意。历经种种悲惨,亦该取得训诫。故应遵此年长位尊,德高望重之人指示。有道是:‘退则无咎。’我已遭罕世之苦,迫于死亡,今后是否百世流芳,也无甚紧要了。父皇亦曾托梦,教谕我离开此地,还有何顾虑呢?”定下此心,便回复明石道人:“我孤身飘泊于此,历经莫大苦难,可京都却无一人问候。惟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岂料今日竟‘好风吹送钓舟来’啊!可否上明石浦躲避几日?”明石道人甚是欣喜,感激不尽。
随从等便劝请公子道:“务必于天明起程。”源氏公子照例仅由四五个亲信陪同。果然又是奇风,轻舟很快抵达明石浦。原本两处近在咫尺,片刻即到,而今更为神速,竟如有风神护送一般。
明石海边景象,自与别处不同。源氏公子惟有不称心之处,便是来往行人甚多。海边、山脚皆有明石道人领地。各处海岩均建有茅屋,以助游眺尽兴。且有佛堂,庄严肃穆,以供修行三昧,冥想来世。至于生计,自有良田沃土。晚年安乐,自有仓库保障。四季时日,用度齐备,自不必恐慌。闻知近日有海啸,女眷们均已迁居山进内宅。源氏公子甚为称心,在此从容息足。
旭日初升,源氏舍舟登陆,乘车上路。明石道人于晨辉中,细瞧源氏公子,竟忘却自身年岁,似觉添增寿命。满面喜色难以掩去,合掌感激住吉明神。犹如夜明珠降至,愈发尽。动照护源氏公子。
此处景致静美,自不待说。这邸宅,构造颇具雅趣,亭台楼阁,假山花木,引海作泉,布置极为巧妙。此番盛景,非一般画师所能描绘。与须磨浦处所相比,自要明爽甚多。室内布置,堂皇富丽,绚烂多采,比京中哪宅亦胜一筹。
源氏公子安顿既毕,静心歇息一时后,便写信与宫中请人,历数此番情状。紫姬所派使者,尚留居须磨,途中受尽风雨欺凌,正忧虑满怀,吞声饮泣思念归期。公子便遣人唤至,赏赐良多,托他回京俱告详情。与藤壶皇后,他历数近因梦线,而免去危难之奇迹。与紫姬回信,因其来书哀怨幽情,故不能随便回复。写至几行,便已泪眼迷蒙。此番情形,可知紫姬终不同他人。信中写道:“我历经种种磨难,本欲舍弃此身,遁入佛门。推因你临别赠吟‘面此菱花慰心菲’时之情影,常浮于脑际,如此铭心刻骨,又怎敢负心于你?纵使千难万险,亦不足为道。正如:
人与荒话随行远,思君至此路更长。一切都虚幻似梦,永无清醒之时。执笔顿感茫然,难解满腔愁怨厂此信虽写得零乱,于旁人眼中倒也美观,均能看出公子对紧姬一往情深。众随从亦托信于使者,述说须磨凄苦的生活。
风雨已去,天空蔚蓝清澄。渔夫已出海,个个神态安详。如今再看那须磨,渔人所居石屋甚少,实在过于荒寂。此处居人尚多,稍显喧杂,然自有佳趣慰人心目。
主人明石道人虔心修佛,皆因虑及女儿前途而常显忧愁。源氏公子虽早闻此女美名,此次不期而遇,亦颇感前世有线。然今沦落于此,只应一心勤修佛法,岂可小虾妄念?况且钟爱紫姬,又怎可违背承诺?故尚不能向明石道人表达心愿。然而数闻小姐品性高雅,容貌娇艳,又有些恋慕。
明石道人敬畏源氏公子,只得住人较远边屋。然而又心环戚念,欲早日得到公子厚爱,且向他提及心中夙愿,遂祈祷神佛更为虔诚。他已年近花甲,但精神里铁。只为勤修佛法而略显清瘦。且出身望门,见多识广,又懂得不少古时掌故,倒可掩饰不时出现的顽固昏既平[j仪态大方,全无猴琐之相。源氏公子召见时,便以古代种种佚事慰藉公子。多年来公子奔波忙碌,无暇闹听世间掌故,今日有此良机,甚感兴慰。想道:“倘未遇此人此地,倒让人惋惜呢。”二人渐渐熟悉,但因公子高贵尊严,敬畏之情仍未消减。放纵有千种打算,亦不能说出口。只得与夫人共话,焦虑叹息。小姐自身亦常感叹生于此等穷乡僻壤,平常夫婿尚难遇到。如今见源氏公子如此英俊洒脱,不觉心动,然而念及自身卑微,恐不能高攀。谁能寄希望于双亲,一时倒也稍稍安了些心。
转眼已至四月,明石道人为源氏公子置备的夏衣及帐幕垂布,皆富程趣_如此无微不至,悉心照料,使得公子颇感过意不去。想到道人亦出身高贵,人品优越,便少了顾虑。京城时常亦有人送来物品。
一日,月夜闲静,公子遥望茫茫海面,党忆起二条院庭中池塘。思乡之情澎湃于胸,此刻却形影相吊,不觉黯然伤怀。遂低吟古歌:“昔居淡路岛,遥遥望月宫。今宵月近身,莫非境不同。”随后赋诗:
“月色无边夜溶溶,惯若身居淡路山。”吟罢,从囊中取出七弦琴。此琴早已闲置,如今信指投弹,一曲下来,众人皆暗自神伤。源氏公子又尽展平生绝技,倾注全神弹奏一曲扩陵散人那深居闺宅的多情人儿,闻此美妙琴声应合随风而至的松涛,沟深深感怀起来。不仅如此,一些山野庶民,虽年迈体弱,均赶赴海滨,临风倾听。明石道人更是舍弃三宝供养前来赏曲。
他道:“闻此琴声,不禁又尘世纷扰。我久寻极乐净土,或许便如今夜良宵吧。”说罢港然泪下,赞口不绝。源氏公子亦百感交集,昔日旧事纷纷浮于眼前:宫中弦管乐会,此琴彼奋,美人妙音,世人慕誉,父是器重,尽皆恍如梦境。感怀之时,所奏之曲异常凄婉。
明石道人已是老泪纵横,遂命人于内宅取来琵琶及筝,用琵琶弹奏一两支绝世妙曲,再请公子弹筝。公子从容而奏,众人掌声雷动,继而又悲戚下怀。乐声本不论手法精湛与否,环境幽雅,自然相映成趣。此刻海滨,水天一色,夜雾茫茫;近旁秀木,繁茂葱茏,比春之樱花,秋之红叶更添妩媚。四野蛙声长鸣,不由让人想到古歌“黄昏秧鸡来叩门,谁肯关门不放行来。
此刻道人又弹起筝,技法之高明,音色之美妙,令源氏公子大为感动,他无意说道:“此乐器若由女子从容自如弹奏一曲,那才美呢!”道人菀尔一笑道:“还有何等女子能胜过公子弹奏‘委实相告:我家自受延喜帝嫡传弹筝秘技,已历经三代。可惜身命不济,早已摒弃世俗,惟以弹筝遣怀。小女自幼聪颖,模仿自习,倒亦与亲王殿下手法颇似。呀,想必我这‘山僧’耳钝,将琴声听成‘松风音’,竟敢如此胡言乱语。但我曾寻思,倘公子有此雅兴,定叫小女为公子弹筝一曲!”说罢竞激动得发抖,差点流下泪来。
源氏公子随口说道:“有高手于此,我所弹乃是‘闻琴不知是琴声’呀!惭愧至极!”遂推开筝又道:“甚是奇怪,筝这玩意,从来是仅有女子弹得出色。峻峨天皇五公主,经天皇嫡传,乃可谓世之弹筝圣者,可借此后失传。如今弹筝家,仅得皮毛而已。孰料此浦竟藏有弹筝妙手,真乃有幸。如若不曾嫌忌,倒想一饱耳福。”
明石道人受宠若惊道:“岂敢!岂敢!公子尽管吩咐,我这便唤她前来弹奏。古昔‘商人妇’那琵琶喜亦曾感动资人呢。琵琶能弹出妙音,古人亦不多见。我那小女不知如何习得,却能将高深曲调尽致表演。让她久居这涛声咆哮之地,实在有些委屈。心思郁结时,小女颇能善解人意。”话里暗含风趣,源氏公子兴兴味陡增,遂清道人弹奏。出手自是不凡,现世失传之技,于他手中,极富韵致,且具古风格调。那左手摇弦之音,尤为清脆欲滴。此处并非伊势。源氏公子却让擅歌随从唱《伊势海》伴和。其词为:“伊势话清海潮退,摘海藻欧抬海贝?”自己亦不时击拍合唱。曲毕,二人互为赞赏,随后摆上珍贵茶点果品,谈古论今,又殷勤敬酒。众人欢度此宵,竟忘却了人世忧患。
天色渐深,残月西坠。夜空明净如洗,一切均已沉寂,惟有海风送来阵阵凉意。明石道人与源氏公子开怀畅饮,娓娓恳谈,从初来乍到之情状谈至为来世修福功行。琐屑细微,即便于女儿终身愁虑之事亦不曾保留。源氏公子惟觉可笑之余,尚存丝丝怜悯。明石道人说道:“老夫心中一言实难井口:公子屈身此等荒村野地。虽为期短暂,蒙神佛垂怜我频年修行积福,才有幸见到公子。我为小女之事祈愿住吉明神已有十八载。且每岁春秋二度,扶老携女参拜神明,虔心于昼夜六时诵经礼佛,以求神明保佑,此生嫁得贵婿,了其夙愿。只因前世作孽,故家父虽身居大臣,我却平居田舍庶民。如此沉沦,甚为伤感,寄予小女厚望亦未了结。且得罪诸多身份相应的求婚者,于我实为不利。然而仍未悔恨,即便一息尚存,腕力薄弱,我亦将护爱至底。倘我身先死而良缘未得,则早有道命:“与其配庸夫,不如投海底,许身海波。”说罢声泪俱下,伤心之至,难以尽述。
源氏公子无话可说。且值愁绪满怀,闻此番伤心话语,不免伤悲,频频拭泪。仅回答道:“我蒙莫名之罪,飘泊于意外之地,正念前世何罪之有。如今乃知前世注定有此因缘。你既有此愿,如蒙不弃,理应早告知于我。我自离京,已痛念世事难料,终至心灰意冷,除每日勤修佛法,不作他想。岁月空度,神情颓废。我亦闻令媛美貌动人,因念罪名于身,怎可有冒昧之举?自当寂寞至今。既有此意,若再请红丝引导,感激不尽。成就好事,我亦不再孤枕难眠了。”明石道人听罢,无限欢喜道:
“暗尽寂寞弧眠者,应怜荒浦独居人。务请理解父母长年苦心。”说时浑身战栗,但仍能自制。公子道:“你惯居荒浦,怎可知我寂寞?”且答吟道:
“离居长夜年岁久,旅枕巾短梦难成。”推心置腹之态,优雅之至,美不胜言。道人又絮絮叨叨,牢骚满腹地说了许多话。
且说明石道人夙愿已成,犹如卸下千钧。据道人所言判断,此女生性腼腆。源氏公子便想:“偏僻之地,佳人或许更为优秀。便悠悠神往,取出胡桃色高丽纸,虔诚写道:
“远近长空昏迷茫,渔人遥遥指仙源。本应‘暗藏相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