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猫侠-第34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是,这种想法也许过于郑重其事。因为,我这样年龄的女孩子是不使用‘公正’这类字眼的,对一般年轻女子来说,事情公正与否根本无关紧要。较之什么是公正的,普通女孩子更多考虑的则是什么是美好的,以及怎样才能使自己获得幸福等等。‘公正’一词,无论怎么想都是男人所使用的。不过对于现在的我,使用‘公正’这个词却似乎再确切不过。这或许因为:什么是美好的以及如何获得幸福之类。对我毋宁说是个十分烦琐而错综复杂的命题,从而使我转求其他的标准,诸如公正、正直、普遍性等。”
“然而无论如何,我认为自己对你都是不够公正的,以致使你茫然不知所措,心灵遭受创伤。但同时我本身也同样陷入了迷惘和自我伤害的境地。这既非花言巧语,也不是自我辩护,确实如此。倘若我在你心中留下什么创伤,那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的创伤。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愿被你怨恨。如若被你怨恨,我势必真正归于土崩瓦解。不像你,不可能轻易地钻入自己的壳中,随便做点什么来使自己获得解脱。你是否真是这样我不得而知,但在我眼中你总显得如此。因此我实在对你羡慕不已。我之所以使你不明所以然地过度拖累你,恐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种对事物的看法,也许有太多的分析意味,你不这样认为?当然我不是说这里的治疗是分析式的,但处于我的境遇而接受几个月治疗之后,喜欢也罢讨厌也罢,难免多多少少受到分析的熏染——所以如此,是因为什么,而它又意味什么,为什么等等。至于这种分析是将世界简单化还是条理化,我却是不明不白。
“但不管怎样,同以往一度严重时相比,我感觉已有了相当的恢复,周围人也同样承认。如此平心静气地给你写信,也是相隔好久的事了。7月间给你发的那封信,我真是咬紧牙关才写成的(老实说,我完全记不起写了什么,怕是前言不搭后语吧?)。而这回,却是写得十分从容自得。新鲜的空气、同外面隔绝的寂静世界、秩序井然的生活、每天的运动,这些对我似乎还是很有必要的。能够给别人写信,实在是件快意的事情。能够如此坐在桌前拿起笔来,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写成文字诉说给别人,真是再开心不过了。当然,一旦落实到文字,自己想说的事只能表达出一小部分,但这并没有什么要紧。只要能产生想向谁写点什么的心情,对时下的我便已足够幸福。惟其如此,我才现在给你写信。现在是晚间7点半,刚刚用罢晚餐,从浴室出来。四下里万籁无声,窗外夜幕沉沉,全无一点光亮。平日那般动人的星光,今晚也由于阴天而概不露面。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对星星了如指掌,告诉我哪个是处女座,哪个是射手座。这或许因为天黑以后无所事事才变得如此熟悉的吧——尽管可能并不情愿。由于这同一缘故,这里的人对花、鸟、昆虫也都如数家珍。和他们交谈起来,我得以知道自己在许多方面竟是那样无知,而意识到这点又是那样令人惬意。”
“这里一共生活着七十人左右。此外有二十几名工作人员(医生、hushi、事务员等)。这儿的面积非常大,因此这个数字绝不算多——甚至不妨可以使用‘闲散’这一字眼。在满目自然风光的广阔天地里,每一个人都在悠哉游哉地打发时光。由于过于悠闲了,有时我甚至怀疑这不是活生生的现实世界。当然实际并非如此。我们是在某种前提下在这里生活的,以至于才会有这种感受。”
“我在打网球和篮球。篮球队是由患者(我并不愿这样称呼,但没有办法)和工作人员混合组成的。但玩到兴头上,我便分辨不清谁是患者谁是工作人员了。这么说是有些荒诞,虽说荒诞,而一旦玩起来,看周围却又的确觉得任何人都有些反常。”
“一天,我把这话讲给主治医生,他说在某种意义上我的说法是正确的。他说让我们住进这里的目的,并不在于矫正这种反常而在于适应它。我们这些人身上的问题之一,就在于不能承认和接受这种反常,他说,正像我们每一个人走路无不有其习惯姿势一样,感受方式、思考方式以及对事物的看法也都有其习惯性倾向,即使想加以改正也并非当即可以奏效的。如若操之过急,反而会影响到其他方面。无须说,他这种解释完全是粗线条的,涉及的只是我们身上所有问题中的某一个的一部分。尽管如此,他话中的含义我还是若有所悟。我们或许果真未能自然而然地顺乎自己的反常特性。因此才无法确定由这种反常特性所引发的痛苦在自身中的位置,并且为了对其避而远之住进这里。只要身在这里,我们便不至于施苦于人,也可以免使别于施苦于己。这是因为,我们都已认识到了自己的反常,这是完全有别于外部世界之处。外面的世界上,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自己的反常。而在我们这个小天地中,反常则恰恰成了前提条件。正如印第安人头上带有表示其部族的羽毛一样,我们身上也带有反常。我们在此静静地生活,避免相互伤害。”
“除了体育运动,我们还种植蔬菜。有茄子、黄瓜、西瓜、草薄、葱、甘蓝、萝卜及其他好多品种。一般东酉我们都种。还使用温室。这里的人们对种菜非常熟悉和热心。看书,请专家指导,从早到晚议论的全是什么肥料合适啦土质如何啦等等。我也爱上了种菜。看到各种各样的水果蔬菜每天一点点长大,感到分外欣慰。你培育过西瓜么?西瓜这东酉,膨胀起来活像小动物似的。”
“我们每天吃的都是这种新摘下来的蔬菜和水果。肉和鱼自然也是有的,但在这里久了,想吃鱼肉的心情渐渐淡薄起来。因为每一样蔬菜都水灵灵的,鲜嫩可口。有时也到外面采山菜和蘑菇。那时总有专家在场(想来这里无一不是专家),告诉我们哪个可吃哪个不可吃。结果我来这里后已胖了3公斤,体重可说是正好。都是由于体育运动和饮食有规律、讲究营养搭配的缘故。”
“其余时间里,我们或看书或听音乐唱片或织东西。电视机和收音机虽然没有,但有个相当充实的图书室,也有资料馆。资料馆里从马勒的交响乐全集到甲壳虫乐队,应有尽有。我经常在这里借唱片,带回房间听。”
“这座疗养设施的问题在于:一旦进入这里,便懒得出去,或者说害怕出去。在这里生活,心境自是平和安稳,对自己的反常也能泰然处之,感到自己业已恢复。然而外部世界果真会同样如此容纳我们吗?对此,我心里很不踏实。主治医生说我现阶段已经可以慢慢同外界人开始接触。所谓‘外界人’,是指正常世界中的正常人。然而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惟有你而已。老实说,我不大想见父母。他们被我搅得心慌意乱,见面交谈恐怕也只能使我恓惶不安,况且我还有几件事必须向你解释。能否解释圆满我没把握,但那是举足轻重、不容回避一类的大事。”
“虽说如此,你也不要把我当做沉重的负担。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重负。我感受出了你对我的好意,并为此感到高兴——只是想把这种心情如实地告诉你。或许我现在极为渴求这样的好意。如果我写的某一点使你觉得为难的话,我向你道歉。请原谅我。我前面已经写过,我是个比你想的要不完全的人。
“我时常这样想:假如我与你在极为理所当然的普通情况下相遇,且相互怀有好感的话,那么将会怎样呢?假如我健全,你也健全(一开始便是健全的哟),而木月君又不在,那么将会如何呢?可是,这假如过于漫无边际了。至少我是在尽可能使自己变得公正、变得诚实。现在的我只能这样做,并想以此把我的心情多少传达给你。”
“这座设施和普通医院的不同,原则上会面自由。只要提前一天来电话联系,任何时候都可以会面。可以一同吃饭,也有住的地方。请在方便的时候来见我一次,我期待着。同函寄上地图。信写得长了,请别见怪。”
读到最后,我又从头读起。然后下楼在自动售货机买来可口可乐,边喝边再次读了一遍。这才把七页信纸装进信封,放在桌面。淡红色信封上,用工工整整(作为女孩儿来说未免工整得过分)的小字写着我的姓名和地址。我坐在桌前,看这信封看了半天。信封后面的地址写着“阿美寮”。好奇特的名称。我思索了五六分钟,推想这名称可能来自法语的ami(朋友)。
我把信塞入抽屉,换衣服出门。因我隐约觉得若守着这封信,说不定会反复读上十遍二十遍。我像以往同直子在一起时那样,在星期天的东京街头漫无边际地独自东游西逛。我一边走街串巷,一边一行行地回想她的信,以自己的看法左思右想。日落以后,我折回宿舍,给直子所在的“阿美寮”打长途电话。接电话的是位女事务员,明白了我的用意。我道出直子的名字,问可不可以在明天偏午时分前去会面。她问罢我的姓名,叫我半个小时后再打一次。
饭后我便又打电话,接电话的仍是那位女性,告诉我可以会面,即可前去。我道过谢,放下听筒,把备换的衣服和牙具塞入帆布包。然后边喝白兰地边读《魔山》剩下的部分。好歹人睡时,已过半夜1点了。
挪威的森林
第六章
一觉醒来,已是周一早上7点。我匆匆洗把脸,刮了刮胡子,早饭也没吃就跑到管理主任房间,告诉他用两三天时间去登山。这以前我也往往一有空就出去做短途旅行,因此管理主任只“啊”了一声。我乘上拥挤的通勤电车赶到东京站,买了张去京都的新干线自由席票。而后像闪电一样跳上“闪电”号列车,用热咖啡和三明治代替了早餐。大约过了一小时,我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快到11点时,抵达京都站。我按直子的指示,乘公共汽车到三条,步行到附近一个私营铁路车站,问16号公共汽车从哪个站台几时发车。答说12时35分从对面第一个候车亭出发,抵达目的地要一个小时多一点。我在售票处买了车票,然后走入近处一家书店,买张地图,坐在候车亭凳子上查找“阿美寮”的准确位置。从地图上看,“阿美寮”委实位于深山老林之中。直子信上说:公共汽车需向北翻越几座山头,行到再也无法前行的地方后,掉头拐往市区。我下车的停车站往前几步远便是终点。从停车站有条登山道,步行二十几分钟便可到达“阿美寮”。我想,去的地方是深山,必定安静。
上了大约二十名客人后,公共汽车当即出发,沿鸭川经京都市区向北驶去。越向北行,街道越是凄凉,田园和荒地开始闪入眼帘。黑色的屋脊和塑料棚沐浴着初秋的阳光,闪闪耀眼。不久,汽车钻入山中。道路蜿蜒曲折,司机紧握方向盘,忽左忽右地转动不止。我有点晕车,早晨喝的咖啡味儿还留在胃里。这时间里,拐角渐渐少了,正当松一口气时,汽车突然窜入阴森森的杉树林中。杉树简直像原生林一般直耸云天,遮天蔽日,将万物笼罩在昏暗的阴影之中。窗口进来的风骤然变冷,湿气砭人肌肤。车沿着谷川在杉树林中行驶了很久很久,正当我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都将永远埋葬在杉树林的时候,树林终于消失,我们来到四面环山的盆地样的地方。极目四望,盆地中禾苗青青,平展展地四下延伸开去。一条清澈的小溪在路旁潺潺流淌。远处,一缕白烟袅袅腾起。随处可见的晾衣竿上挂着衣物。几只狗“汪汪”叫着。家家户户的门前,烧柴都一直堆到房檐,猫在上面睡午觉。如此农户人家在路两侧延续了好久,但人影却是一个未见。
这样的光景重复出现几次之后,汽车驶入杉树林。穿过杉树林驶入村落,穿过村落又驶入杉树林。每次停在村落时,都有几人下车,上来的却一个也没有。从市区开出大约40分钟,汽车开上一座视野开阔的山顶。司机刹住车,告诉乘客要等五六分钟,想下车的不妨下车。乘客算我才四个人,便都下了车,伸懒腰、吸烟或眺望眼下伸展的京都市容。司机站着小便。一个把大大的绳捆纸箱弄进车箱的50岁上下的晒得黝黑的男子,问我是否爬山,我懒得罗嗦,便答说“是”。
一会,一辆公共汽车从另一侧上来,停在我们车旁,司机跳下车。两个司机交谈没有几句,便钻进各自车里。乘客们也都返回座位。随即,两辆车开始往各自的方向前进。我马上明白了我们的车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