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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漱石猫侠-第34章

小说: 漱石猫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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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的客厅,摆着一套沙发。房间不很宽敞,窗口透进仿佛战前波兰电影镜头中那样昏暗的光线。左侧有一仓库样的杂物间,可以看见厕所的门。右侧立一陡梯,我小心翼翼地爬上二楼。较之一楼,二楼敞亮得多,我吁了口长气。

    〃喂,这边!〃绿子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楼梯口右侧有个餐厅样的房间,再往里是厨房。房子本身虽旧,但厨房却像最近改装过,烹调台、水龙头、餐具橱全都光闪闪地焕然一新。绿子就在那里准备饭菜。锅里煮着什么,〃咕嘟咕嘟〃直响。还洋溢着烤鱼的香味。

    〃电冰箱里有啤酒,坐在那里喝可好?〃绿子眼睛朝我忽闪一下。我于是从电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坐在桌前喝了起来。啤酒凉得真够彻底,我怀疑是否已经存了半年。桌上放着白色的小烟灰缸、报纸和酱油壶。还有便笺和圆珠笔,便笺上写着电话号码和购物后算账样的数字。

    〃再有10分钟就可以做好。能不能在那儿等一会?能等不?〃

    〃当然能等。〃我说。

    〃边等边饿饿肚子。量可正经不少哩!〃

    我一面呷着啤酒,一面望着全神贯注做饭的绿子背影。她快捷而灵巧地挪动着身子,同时操作四五样菜。眼看在这边品尝菜的味道,转眼就在菜板上飞快地切什么东西,又从电冰箱里取出什么盛上,一回手把用完的锅涮好。从后边望去,那样子不禁使人想起印度打击乐的演奏者来:刚击响那边的吊钟,马上又敲这边的板,旋即拍打水牛骨。每一个动作都敏捷而准确,相互配合得恰到好处。我出神地望着。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我招呼道。

    〃放心,我一个人干惯了。〃说着,绿子朝这边闪过脸笑了笑。她下着蓝色牛仔裤,上穿蓝色海军衫。海军衫的背部还印着一个大大的苹果标记。从后面看,她的腰格外的苗条、格外的窈窕,仿佛紧紧束住的腰肢在发育过程中因某种原因被突然松开一样。因此,同一般女孩子穿窄牛仔裤时相比,她给人的印象要中性得多。烹调台上方窗口射进的明晃晃的阳光,为她身段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恍像而隐约的光膜。

    〃用不着费事做那么考究!〃我说。

    〃一点也不考究,〃绿子头也不回地说,〃昨天忙得我菜都没顾上买,只是把电冰箱里原有的统统掏出应付一下,你千万别介意,真的。再说,好客是我们的家风。我们这一家,也不知怎么搞的,就是非常喜欢请客,打心眼往外,简直成了病态。一家人既算不得特别热情,又不是说因此而有什么人缘,反正一来客人就非得忙忙活活招待一顿不可。每个人都这德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么着,我爸他尽管自己差不多滴酒不沾,可家里到处是酒。你说干什么?给客人喝呀!所以嘛,啤酒你只管放开肚皮喝,用不着客气。〃

    〃多谢。〃我说。

    稍顷,我突然想起水仙花忘在楼下了。我脱鞋时放在脚边,就一直忘在那里。我再次下楼,把躺在在昏暗中的十枝白水仙拿上来。绿子从碗橱里取下一只细细高高的玻璃杯,插进水仙。〃我,顶喜爱水仙。〃绿子说,〃以前高中文艺汇演的时候,还唱过《七水仙》呢。知道吗,《七水仙》?〃

    〃那还不知道!〃

    〃当时参加民乐小组来着,弹吉他。〃

    接着,她便一边哼唱《七水仙》,一边把菜盛进盘子。

    绿子做的菜相当够水平,远远超过我的想象。生鲹鱼片、黄嫩嫩的荷包蛋,自己做的西京风味霸鱼、炖茄块、莼菜汤、玉蕈饭,还有切得细细的黄萝卜干咸菜,而且厚厚沾了一层芝麻。味道清淡,是地地道道的关西风味。

    〃好吃极了!〃我钦佩地说。

    〃喏,渡边君,老实说,你没想到我做菜有两手吧?从外表看。〃

    〃嗯……〃我老实承认。

    〃你是关西人,喜欢这味道吧?〃

    〃为我特意做这么清淡?〃

    〃那倒不是,怎么也不至于费那个麻烦。家里平时也这个味道。〃

    〃爸爸妈妈都是关西人,所以才……〃

    〃哪里,爸爸一直是这本地人,妈妈是福岛的。亲戚里边,找遍也没一个关西的。我们这个家族属于东京一北关东系统。〃

    〃弄糊涂了。〃我说,〃那么,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地道的正统关西风味呢?跟谁学的?〃

    〃噢,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她边吃荷包蛋边说,〃我妈那人最讨厌和家务事沾边,几乎不做什么菜。再说,你知道我家是开店的,所以一忙起来,动不动就叫饭店送几份来,或者去肉店买些炸肉丸对付一顿。对这个我从小就讨厌透顶,讨厌得简直不能再讨厌。再不然就做一次咖喱饭一吃三天。这么着,有一天……是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下决心要自己动手做出像样的东西来。就去纪伊国书店买回一本看上去最好的食谱。按照书上写的,我一样不少熟记在心。包括菜板的选法、菜刀的磨法、鱼的切法、干松鱼的削法,一切一切。由于写这本书的人是关西人,我做的菜也就跟着成了关西风味。〃

    〃那么说,这统统是从书上学来的?〃我吃惊地问。

    〃接着我就攒钱,去吃正宗'怀石料理',于是记住了味道。我这个人,直感相当发达,逻辑思维倒是不行。〃

    〃无师自通地做到这个程度,不简单,实在不简单。〃

    〃吃了好多辛苦哩!〃绿子叹息着说,〃我们这家人,对烹调之类不是既不知又不想知吗,所以不管你怎么苦苦央求,他们硬是不肯掏钱替你买些像样的菜刀啦锅啦。说什么现有的足已够用。开哪家的玩笑!那薄薄一片的小破刀,哪里能切得好鱼!可你这么一说怎么着,马上又说什么鱼那玩艺儿不切也无所谓。简直不可救药。只好拼死拼活地把零用钱凑在一起,买尖头菜刀买锅买笊篱。你说你相信不,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像从身上挤血似的一点一点攒钱,买什么笊篱磨石炸虾锅……而身边的同伴都在用劲儿地大把大把要钱,买时髦衣服皮鞋什么的。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我一边喝药菜汤一边点头。

    〃高中一年级时,我做梦都想得到一个煎蛋锅,就是那种用来煎荷包蛋的狭长的铜家伙。结果,我就用买乳罩的钱买了那东西。这下可伤透脑筋了:我用一件乳罩整整对付了三个月,你能相信;晚上洗,拼命弄干,第二天早晨好戴上上学。要是没干可就倒霉了,真的。世界上什么最可怜?我想再没有戴半湿不干的乳罩出门更可怜的了。气得我直淌眼泪,尤其想到是为了买那煎蛋锅的时候。〃

    〃怕也是的。〃我笑着说。

    〃所以在妈妈死了以后……这么说倒是对不住妈妈,我是松了口气,因为我可以掌握生活费,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这么着,如今厨房用具算一应俱全了。至于爸爸,生活费怎么花他是蒙在鼓里的。〃

    〃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两年前。〃她简短地回答,〃癌。脑肿瘤。住了一年半医院,折腾得一塌糊涂,最后脑袋也不正常了,离药就不行。但还是没有死,差不多是以安乐死那种形式死的。怎么说呢,那种死法是再糟糕不过的。本人遭罪,周围人受累。这下可倒好,家里的钱全都花光了。一支针一万两千日元,一支接一支打。又要雇人专门护理,这个那个的。我因为要看护,学习学不成,和失学差不多,简直昏天黑地。还有……〃她欲言又止,放下筷子叹息一声,〃尽说伤心话了。怎么提到这话上来了?〃

    〃由乳罩引出来的吧。〃我说。

    〃就是这荷包蛋,可要用心吃哟!〃绿子神情肃然地说。

    我吃完自己这份,肚子已经饱饱的了。绿子没吃多少。她说做莱的人,光做肚子就已经饱了。吃罢饭,她撤下餐具,擦净桌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包万宝路牌香烟,抽一支叼在嘴上,划火柴点燃。然后拿起插水仙花的玻璃杯,端详了半天。

    〃就这样好了。〃绿子说,〃不用换到花瓶里。这么插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刚刚从河边采来,随手插在杯里似的。〃

    〃在大冢站前的水池边采的。〃我说。

    绿子嗤嗤作笑:

    〃你这人真有意思。说笑话还那么一本正经。〃

    绿子手拄腮,烟吸到半截,便在烟灰缸里使劲碾死。并用手指揉揉眼睛,可能进了烟。

    〃女孩子熄烟要熄得文雅一点。〃我说,〃那样熄,活像砍柴女。不要硬碾,从四周开始慢慢熄,那就不至于把烟头弄得焦头烂额的。你这熄法太残忍了。另外无论如何不能从鼻孔里出烟。和男的两人单独吃饭时,一般女孩子不至于提起三个月只戴一件乳罩的话。〃

    〃我,就是砍柴女嘛。〃绿子边搔鼻侧边说,〃怎么也悲哀不起来。有时当玩笑说一说,可总不往心里去。其他还有要说的?〃

    〃万宝路不是女孩子吸的烟。〃

    〃可以的,没什么。反正吸什么都同样没滋没味。〃她说。然后把万宝路的硬纸包装盒拿在手里转来转去,〃上个月刚开始吸。其实也不大想吸,只是偶尔想试一下。〃

    〃怎么那样想呢?〃

    绿子把搁在桌面的两只手〃啪〃地一合,沉吟片刻,说:〃也不怎么。你不吸烟?〃

    〃6月份戒了。〃

    〃干嘛要戒?〃

    〃太麻烦了。譬如说半夜断烟时那个难受滋味吧,等等。所以戒了。我不情愿被某种东西束缚住。〃

    〃你这人,属于喜欢追究事理那类性格,肯定。〃

    〃也许。〃我说,〃说不定因为这一点我才不怎么讨人喜爱,以前就这样。〃

    〃那是由于:在别人眼里,你是个不被人喜爱也觉得无所谓的角色。或许有些人对你这点感到棘手也未可知。〃她手捧两腮,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不过我喜欢同你说话,你说话方式真是别具一格:'我不情愿被某种东西束缚住。'〃

    我帮她洗碗。站在她旁边,把她洗过的碗用毛巾擦干,放在烹调台上。

    〃噢,你家里人都上哪儿去了,今天?〃我问。

    〃妈妈在坟里,两年前死的。〃

    〃这个,刚才听你说了。〃

    〃姐姐同未婚夫幽会。好像到什么地方兜风去了。她的那位在汽车厂工作,所以她特别喜欢汽车。我可是不大喜欢。〃

    说完默默洗碟子,我便默默地擦。

    〃往下就是我爸爸了。〃绿子停了一下说。

    〃呃。〃

    〃爸爸他去年6月去了乌拉圭,一直没回来。〃

    〃乌拉圭?〃我一愣,〃何苦去乌拉圭那样的地方?〃

    〃想移居乌拉圭,他那人,活像天方夜谭的阿拉伯人。当兵时的一个熟人在乌拉圭办农场,心血来潮地说去那里很好混,就一个人搭飞机走了。我死说活说劝他别去,告诉他去那样的地方根本行不通,又不懂语言,再说首先连东京都没怎么离开过,但怎么说也不顶用。肯定是我妈死了以后,他悲伤得不知怎么才好,脑袋那根弦也随着断了。他爱我妈就爱到这个地步,真的。〃

    我不便应和什么,张着嘴,望着绿子。

    〃妈妈死的时候,你猜爸爸对着我和姐姐说什么来着?这么说的:'我十分懊悔,真不如叫你们两个替你妈妈死算了!'听得我俩目瞪口呆。还不是,再怎么样也不好那样说话呀。当然喽,那是出于丧失至亲至爱伴侣后的难过、悲哀和痛苦,这我知道,也很同情。但也不至于说什么让亲生女儿去替死那样的话,你说是不?你不认为未免过分了?〃

    〃啊,倒也是的。〃

    〃我们也很伤感情。〃绿子摇摇头,〃总而言之,我们这家人都有点神经兮兮的,多少有点出格离谱。〃

    〃有点儿。〃我也承认。

    〃不过,你不觉得人与人相爱是件好事?爱夫人爱得甚至当女儿面说什么不如叫你们替死是件好事?〃

    〃或许。〃

    〃这还不算,还跑到乌拉圭去了,没事似的甩下我们不管。〃

    我闷头擦拭盘子。全部擦完,绿子把我擦过的所有碟碗整整齐齐地放进餐具橱。

    〃父亲那边没音信?〃我问。

    〃今年3月,来过一张带画的明信片。可具体也没写什么。只是说那边很热,水果不像预想的那么好吃……就这么点。简直是开玩笑!那明信片上还居然画的是一头蠢驴!真神经!连见到哪个朋友或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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