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太远人间正好-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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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而焦虑的等待,那是陈默这一生最厌恶的东西,他讨厌不受控制的结局,让命运宣判而自己等待。
韦若祺做事的确很绝,然而陈默并没有怨恨过她,即使他因此失去了生命中最钟爱的一部分,隐秘的激情与血性,不为人知的快意人生。可那毕竟是自己的选择,她只是给他了一段时间去思考,激出他心底的恐惧,逼着他去判断究竟什么更重要。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国家其实不差他这么一个战士,可是陈正平与韦若祺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于是,回去吧,陈默对自己说。这些年他漂泊在外,这些年他试图逃离这个家,但其实他也一直想要做个好儿子。就像此刻他即使不抱期待,心中仍然伤感于他母亲的拒绝。
陈正平叹着气说你母亲也有她的道理。陈默淡淡笑了笑说我知道。
陈正平走了没多远就觉得累了,陈默把他背起来放回轮椅里,分量很轻,轻飘飘的只有骨架的那一点重量。陈默半蹲在他身前说你还是得再多吃点。
陈正平按住陈默说你妈从小就很骄傲。
陈默说这个我知道。
陈正平叹气:“其实你们两个真挺像的,儿子像妈大概是真的。她们韦家人就是这种脾气,硬。她小时候吃过苦,现在走到这一步也都是靠她自己……而且你看她现在这个工作吧,从来只有别人求她,她又不用求人,所以……”陈正平按住陈默有点信心不足:“你就让着她点吧!毕竟是你妈,她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她那个人,她如果不关心你,她根本不管你。”
陈默轻声说:“那是我老婆,我没法让着她。”
陈正平松开手脸上有点愁苦,他已经很像个老人了,只希望家庭和睦,平安喜乐。疾病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它总是如此轻易地摧毁一个人的意志。陈默推着他的父亲往回走,他说:“我觉得我还是跟她不像。”
陈正平啊了一声,倒有点急了。
“我没她那么闲,喜欢捞过界。”陈默说。
陈正平愣了会儿,眼神变得很黯淡,这会是一场永恒的战争吧,他对此很无奈。其实很早之前他就试图劝告韦若祺不要对陈默的未来抱有太多幻想,这个儿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不会再听从她的指令生活。但是韦若祺从不妥协,这是一个固执而强硬的女人,她充满勇气并且手腕过硬,那是一个会把自己与身边的一切都规画得条理分明的女人。
陈正平叹气说:“其实早年念军校你妈是不同意,可是后来看你做得好,她也是很开心的。”
陈默把人推到家门口伸手按下门铃,他弯腰在他父亲耳边说:“所以,我会好好结婚成家,让她也继续开心下去。”
陈正平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大概也真的没有办法了。
陈默站在楼下,回头看家里厨房的窗口,他还记得苗苑家里的厨房亮着昏黄色的灯,记得苗苑说我们家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厨房。那里其实有点滑腻腻的,有很多锅子很多碗,不是个很让人喜欢的地方,但是很温暖。陈默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电话找何队,电话里陈默镇定自若地说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何队,我丢了个包,里面有我全部的存折和卡,我现在自己都不知道丢了多少钱,银行帐号……当然不记得,所以……这个事儿……您看我要怎么着去银行挂失,弄一下……
陈默一边忽悠何队,一边在想他这样算不算是你不仁我就不义,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义的,那本来就是他的钱,只是寄放在他母亲手上,如今他要成立一个自己的家庭了当然要拿回来,只是……他预想到韦若祺愤怒的脸,心情很是复杂。
总队有个政委刚好要上调,房子空出来交给队里分配。成辉笑眯眯地拿钥匙给陈默,说你小子狗屎运啊,绝了!陈默收了钥匙恍然想到陆臻之前也这么说过他,于是笑道好像还真有点。
钥匙收好材料上报,结婚这么个遥远的大事,忽然就有了一点近在眼前的味道,陈默挑了个空闲的时候一个人窝在办公室里翘脚给方进打电话,方进不用手机,分机转了几道才转到他手上,小侯爷接线的时候很受惊吓,直接吼过去:默默你出啥事了?陈默被他震得一愣,莫名其妙地说道我能出什么事?方进喘着气说吓死我了,没事你给我打什么电话。
陈默顿时就囧了,怒道:“没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还真NND矫情,人家漂亮小姑娘等着我打电话,不打还生气,老子现在抽空给你打个电话报告近况,怎么还不想听是怎么的?”
方进嘿嘿笑,挠着头赔笑说:“哪儿啊,你找我唠嗑对吧,我高兴着呢!想死你了,等哥们今年休假了,过去吃穷你。”
陈默心里舒服了点,慢悠悠地说道:“方进啊,我要结婚了。”
方小侯在对面啊的一声惊叫,陈默听着话筒里一声爆响,估计那边是跳起来了,他于是气定神闲地说:“悠着点。”
“啊啊啊,陈默你这还叫没事儿?你老婆长什么样?漂亮不?照片哪,邮张照片过来!啊对了,你先等下啊……”
陈默疑惑地皱了皱眉,不一会儿,方进语气欢快地回来说:“好了!”
“什么好了?”
“我刚刚冲着操场吼了一嗓子,估计现在半个中队都听到了。”方进洋洋得意的。
陈默额头滚落一片黑线。
“照片,照片记得啊!!”方进反复强调。
陈默警惕:“你不会打算贴到队里去吧。”
方进嘿嘿阴笑两声。
“方进……”陈默扶额。
“这大家也是为你高兴嘛……”方进笑得很讨好。
“不给看。”陈默断然拒绝:“要看自己过来,你让队长调个假,想来的都过来,到这边吃住我全包。”
“你要那么多人过去干嘛?”方进一时没回过神。
陈默笑道:“喝喜酒啊!”
方进马上又乐得跳了起来,一叠声地问什么时候,又催着问要送什么礼,话筒对面渐渐变得吵杂起来,陈默逐一分辨那些看不到面目的各色人声,心里变得很暖。夏明朗送他走的时候说这里是他永远的家,人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然而在所有物是人非的过往,他的兄弟们都还在。
陈默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带着苗苑去看房,因为苗妈之前一直埋汰部队的分房哪里哪里不好,苗苑总以为会看到一个破烂的鸽子笼。没想到大门一进,是个挺新小区,楼层有点高,是五楼,但是两室一厅房型特别好,方方正正的,厨房和卫生间也很大,开阔豁亮。
苗苑欢呼了一声扑进门,兴奋地站在客厅里转圈圈,喜滋滋地说就这儿,真的就是这儿?
老政委走的时候留了不少东西下来,空调和热水器都是现成的,牌子很主流,客厅和饭厅里铺着浅色地砖,房间里是枣红色的实木地板,临走的时候还打过蜡,前任房客做人相当地道。苗苑在房间里扑来扑去,拉着陈默说这里我们买个什么什么,那里我们再添个什么什么,扑到露台的时候一下子就安静了。小小的露台边上架着个花架,初冬时花叶都落尽了,只能看到枯藤残绿攀在实木的格子上。
苗苑啊了一声走过去,满眼沉醉着温柔如水的光。陈默走过去揽着她:“是紫藤吗?”
“不对,是野蔷薇……”传说中不可能种不活的一种花。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也可能什么都有。”苗苑沿着藤蔓的纹理抚摸。
陈默早年出任务的时候见过野蔷薇,很大的花朵,单瓣黄蕊,盛开时铺天盖地。人迹罕至的密林中空气不流通,香气浸渍在每一叶一草之间,终年不会散去。
“喜欢吗?”
“喜欢!”苗苑仰起脸来笑,眉眼弯弯,笑容如繁花似海。
“这么高兴?”陈默积年深黑的眸色都被这笑容映亮了几分。
“当然啊,我们有家了嘛!”
陈默怔了怔,用力揽住她,眼前的枯藤好像在一瞬间抽枝发芽,花开似锦,风过处,粉红雪白,香如海。
起初的时候陈默也有过家,虽然一直都不如意。后来他离开了那个家走出去,以为那叫做叛逆,再后来慢慢地那个他生活战斗过的地方成了他新的家,可是他一直都不知道,回头看过去才发现怅然若失。
现在,陈默想,我终于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43。
时近年末,陈默又到了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反恐演习与预案一套一套,每天的接送业务就被耽搁了下来,就连装修的事宜都是苗苑在全权负责。好在苗同学宜家宜室,对自己住的地方也有点小任性,很有承担任务的勇气和需要。陈默只是在集中买家具的时候带上几个战士出去当了几次搬运工,剩下的就心安理得地做了甩手掌柜。
陈默把自己的工资卡给了苗苑,卡里面是这一两年来的全部工作收入,他平时花钱不多,一共存了近五万块,反正房子原来就装修过,现在只要改个风格,苗苑精打细算的,开支比陈默预想的少了很多,进度也快得不可思议。刚好苗苑的房东想要新年新气象,大家来谈个新价钱,苗苑一怒之下索性月底就直接退了房,同租房的女生用很羡慕的眼神看着她,苗苑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虽然陈默的历次求婚都漏洞百出,四六不着,狗屁不如,但是不可否认的,求婚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称赞,而同意是这个女人对男人最大的信任。苗苑觉得现在真好,她与陈默,一切都好,她是如此幸福满足,以至于眼前有明显的巨大阴影,她都没有注意。
搬家的那几天陈默被队里拖着做反恐预案,原杰叫了几个小战士帮着苗苑搬了家,原杰为人灵活,生怕苗苑有什么意见,明里暗里说了陈默不少好话。苗苑的个性其实再好哄不过,但凡是夸陈默的,她都觉得是好人,搬完家手一挥,请着战士们下馆子,小兵蛋子得到嫂子的青睐都很激动,没口子的道谢。苗苑听了半路终于忍不住说你们真的别再叫我嫂子了成不?我听着听着皱纹都出来了。觉得好土啊!
原杰为难说不叫嫂子叫什么?苗苑说叫我苗苗啊!兵蛋子一个个傻了眼,原杰咳嗽一声说那我叫你苗姐吧。苗苑哀怨了,你明明比我大你为什么硬要叫我姐?原杰低着头心想我要是叫你苗苗我还活不活了?队长一枪就能狙了我。
那天晚上陈默忙完了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宿舍睡的,可是临到了楼下又让原杰给堵了回去,原杰轻描淡写地感慨了一句:嘿,嫂子那家布置的,真像个家啊!这一下像猫爪子直接挠在了陈默心尖上,陈默站在门口转了两步,到底心痒难耐,手伸进裤兜里捏紧了自家大门的钥匙。
车开进家属小区的大门,陈默第一眼就看到自已家的窗,温温暖暖的,晶莹的黄,像一团柔软的火。陈默坐在车里眼巴巴地看过去,看了好久才恍然惊觉那就是他自个的家啊!陈默拍脑袋苦笑着,觉得自个这傻气算是冒到极品了。
前两天他往那屋里搬东西,忙到半夜三更的拎着大包的杂物一头撞进门,记得当时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可是空荡荡的,有一扇窗子还没关紧,吹得窗帘呼啦啦地动,陈默没开灯,放下东西直接就走了。此刻又站在同一扇的门后,陈默捏紧钥匙又放了回去,抬手按门铃,如果门内有一个人会为你开门,就不用再借助冰冷的金属。
苗苑刚刚洗完头,湿发包在大毛巾里,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电视啃苹果。这是她的家她的新床,第一个夜晚,她心花怒放,正打算等这台搞笑的综艺节目结束了就打个电话给陈默,好好地向他得意炫耀一把,顺便鄙视他简陋的宿舍。于是门铃响起的时候苗苑分外错愕,不会吧,陈默?你过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陈默站在门口不说话,目之所及的一切好像都变了模样,其实沙发还是一样的沙发,餐桌还是一样的透明坚硬,可是空气里飘浮着一种暧昧的气息,温柔了所有的棱角。苗苑嘴里咬着苹果,伸手在陈默面前晃晃,笑道:“陈默你傻了啊?”
陈默上前一步抱着苗苑说:“我回自己的家为什么还要先打个电话。”
苗苑脸上一红,挣脱开去抱怨着:“脏死了,陈默你几天没洗澡了?”
“昨天刚……”陈默偏过头闻了闻,摸打滚爬一整天,尘灰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浸到了皮肤里,味道果然让人不敢恭维。
苗苑推着他去洗澡,陈默转头说:“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苗苑抿着嘴低头笑,她说:“我这儿有,给你准备了。”
拧开热水,洗去一身烟尘,这其实应该是很正常的事,陈默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脏要跳这么乱。苗苑把准备好的睡衣拿出来又叠了一次,一遍一遍的抹平袖口的褶皱,脸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