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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城邦暴力团-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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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修成神功正果。只是说不准在来年的何月何日、何时何刻而已。

另一方面,白莲教又闻知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藏有大批向未披露的佛教经典。教中执事首脑眼见教主“驾返人间”的“一世升天”之说限期将届,却到哪里去找那“武藏十要”来应急?于是共谋会商、研议出一个法子来:既然云冈石窟中藏有佛典,何不找到大同地面上的白莲教教亲帮忙搜寻?如有所获,给添加些教中平日熬炼打点的江湖奇术,即可兜而售之,借流传“武藏十要”之名,大事收聚些愚夫愚妇的钱财?

于是直鲁豫地面上的白莲教首脑下了通令,要山西方面的教亲帮衬此事,言明事成之后所得利益可由山西和直鲁豫两面“二一添作五”,各取其中。山西教亲至此得以和直鲁豫方面平起平坐、分庭抗礼,自然卯足全力,要往云冈石窟搜刮密宝——但是他们没弄明白一个关节:这是白莲教教内的一项秘密任务,岂容他人与闻?大同当地教亲非但未能保密,还因为贪图行动方便而雇用了当地丐帮弟子充任运,准备尽速将这批没人见过的秘宝东运至泰安,交由当地主事的山东白莲教执事,再转运到徐州宿迁,好趁佛诞日作成一笔旷古绝今的大交易。

此外,山西教亲在与丐帮弟子做成转包生意的同时还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那就是白莲教和丐帮原本各有不同的切口,双方各言其事、各行其道,本无任何差池。但是一旦交际起来,却造成了绝大的误会。一向在白莲教中称珍稀宝贵之物皆呼“佛头”,称拳招为“小缘法”,称金钟罩为“大缘种”,至于数字则与寻常百姓的讲法一般无二。

可是丐帮既不礼佛,哪里知道“佛头”的用意?然而群丐在数字方面却别有一套切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切口是“无微细小加中多发大圆”。

山西教亲在和丐帮人谈雇佣生意之时,不意问说起“佛头”、“小缘法”、“大缘种”,那是顺口提及秘宝可练成拳招和金钟罩之类的功法。丐帮中人却误以为对方说的是真正的佛头,只是搞不清楚白莲教方面所要的数量究竟是“四十八”(“小圆发”)还是“九十六”(“大圆中”)。此外,当丐帮弟子提出分红比例时问的是:“事成之后,本帮究竟是微里得无、细里得无、还是小里得无?”意思自然是说:“本帮究竟是二里得一、三里得一,还是四里得一?”白莲教亲虽然听不懂丐帮自家的切口,却勉知其意,便随口答道:“事成之后,本地教亲和直鲁豫教亲怎么拆账、便与贵帮怎么拆账。总之不外是二一添作五。”于是,丐帮弟子也误会成他们可以得着一半的好处。嗣后群丐再自行商量,总觉得白莲教方面所提的数字并不肯切,索性径自定了个“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主张,朝“大圆中”这个数目上全力以赴。结果,由丐帮大同本堂堂主邢某亲率手下精干弟子,于半月之内,将云冈石窟各洞中的佛头一共斫下九十六颗,其中大的径可盈丈,小的也如西瓜,多数赛似芭斗。到九月间国府古物保管委员会派干事常惠前往调查,发现石鼓、寒泉、灵岩各洞,以及无名称但有编号的第四、第十六和第十八洞损失最巨,每洞少则失落六颗、多则失落二十二颗,总数正是“大圆中”九十六。

至于哪些佛头该砍?哪些佛头该留?常惠既不知其所以然,只得清点上报了事。其内情唯独那姓邢的堂主明白——可是姓邢的在五月上旬经县府拘提下狱,没过几天,就给放了。县府公布的释放理由是“查无实据”。

原来徐州宿迁极乐庵的小刀会在三月里一场暴动,四下传闻不断,除了认定国府强拆东岳庙,改建演讲厅是“老头子”下令要整肃洪门老巢之外,到五月间又有白莲教亲扬言教主要亲临宿迁,发放“武藏十要”、助人练成绝世神功。此事当然难为当局所容,足以借辞弹压地方暴动,其实是要阻挠白莲教主的义举。这番流言不消说是白莲教自己放出来的——可想而知的原因是那教主根本拿不出什么“武藏十要”来。这样阴谋立论,无非是借故拖遁而已。但是流言既起,便无从追本溯源、盘故查实,反而让那“武藏十要”益显神奇奥妙了。加之以丐帮弟子不甘落居人后,自要表示本帮曾“参赞盛事”,从而也争着出面宣称:“武藏十要”确有其物,原为山西大同丐帮所持所有,只不过为白莲教徒众劫得,而后下落不明了。

丐帮这一方面的说法只有极小的一部分略近真实,那就是,在山东泰安泮河之上、通西桥下的桥孔之中的确有那么一十二颗佛头堆置着,然而白莲教并未真正“劫得”这批样本,只那负责验收的教亲和先遣送货的叫花子吵闹扭打之后,双双跌入泮河,一齐溺死了。从此非但这十二颗佛头沉埋湮没,另外八十四颗也没了着落。

然而国民政府古物保管委员会中有一名小小的科员却不肯死心。此人祖上也是世代相传的练家,一门扑刀赶棒的武艺可以上溯自江南八侠排名第六的吕元。其谱系如何,后文中另有交代。而这科员也不是别人,正是《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的作者李绶武。

自民国十八年九月,古物保管委员会的干事常惠提报了一份“云冈石佛失窃清单”之后,李绶武便辗转反侧、日夜思服,总觉得这份清单虽然堪称完备,但是从头到尾欠缺一个最基本也最简单的怀疑:为什么是这九十六颗佛头,而非其余?李绶武之所以如此作疑,也不无受了那江湖上关于“武藏十要”的传闻的影响。是以在同年十一月便变卖了所有的家产,辞去古物保管委员会的差事,到处打听山西大同丐帮邢堂主的下落。忽忽两年多的岁月过去,才于民国二十年底,由一个改行经营河道木材运输生意的前丐帮弟子那里查探出来:邢堂主去了南昌。李绶武所知极为有限,不外是邢堂主的名字叫福双,离开大同之前曾折断青竹竿、摔碎破陶碗、扯烂布口袋并且以敲门砖自击天灵盖直至砖石化为齑粉为止。毁弃这四般物事是自请其罪、逐出帮外,从此不许乞讨度日的例行仪式。表面上邢福双这样做是由于搞砸了和白莲教之间那笔交易,以示负责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的确在石窟中得着什么秘宝,索性演一场苦肉计,然后挟宝远遁去了。是以向李绶武透露消息的那木材运工意味深长地多说了几句:“不只你老弟要找他,咱们大伙儿这不都‘砸了饭碗’,四出寻他来了么?”

李绶武至此益发坚信不疑:邢福双手中必定握有一些和“武藏十要”有关的秘辛,甚至就是部分或全部“武藏十要”的内容。然而在民国二十年底二十一年初的那个冬天,李绶武费尽千辛万苦,餐风宿露地追到南昌之际,只听说邢福双加入了另外一个叫“蓝衣社”的组织,却没有谁再见过他。以李绶武的家学渊源,对江湖中人、武林间事,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连那“武藏十要”的名目、传承,都是《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一书率先拈出的。但是他却从未听人说起过什么“蓝衣社”、“红衣社”之类的组织,这一下好奇之心大发,逢人又查问起“蓝衣社”的情实,差一点送掉了性命。

也就在李绶武在南昌被“蓝衣社”分子逮捕、密囚、加刑又释放而加入这个组织的同时,欧阳昆仑已近五足岁了。这孩子与通西桥下那堆佛头算是有缘——他日日晨间醒来便吵着要去同佛祖玩耍,其间竟有三年之久。欧阳秋、顾氏万般无奈,只得顺着这孩子的脾性,每当欧阳秋在家开坛说武,顾氏便带着小昆仑去至桥下嬉戏。孰料这一十二颗佛头上确实藏着几部机关,本不该落在这孩子身上——这,却又要向邢福双那头说去。

当初邢福双奉命潜至云冈石窟,书间扮作游人香客,随前来观赏参拜的旅客四处走看,可怎么也看不出白莲教要九十六颗佛头的门道。于是到了夜晚,他又私下潜入各个石窟,爬到各佛像的身上、头顶仔细勘验。一连数夜下来,忽然在一颗佛头上看出了蹊跷。

这位于大同市西郊二十五公里,沿武周河北岸开凿的石窟占地不过一公里见方,但是中、大型的石窟就有五十三个,小型者更不计其数,早在北魏文成帝和平初年——也就是西元四六年——已经开始凿建,诸佛造像几乎都是挺鼻、垂耳、圆脸、耸肩、肥胸,乃受印度西北方犍陀罗风格之影响。释迦像最多,多宝佛、定光佛、弥勒佛次之。无论站立、半跏、倚坐、交脚等身姿皆有。

邢福双最早发现异状的两尊佛像是在接引佛洞之中——两佛对坐,状如文殊与摩诘之对话。邢福双爬上东首的一尊背后,踩抵佛肩,只手按住佛头,另只手持火炬一照,发现那佛顶之上居然凿着四四一十六个孔洞——这佛祖又不是和尚,头上烧如许戒疤是何道理?邢福双一面凝想着、一面将就着摇曳的炬光摸摸佛头上的孔洞,又摸摸自己的头顶,摸过几回,忽然觉得四肢百骸顿时间舒爽轻盈起来。于是打起精神再仔细摸了两回,又发现了另一个门道——原来这四四一十六个孔洞凿得有大有小,正与常人较有力的四根手指头径围相合。于是可以看出:那其实是四组分别以四指压按头顶穴道的图式。这一次邢福双再将炬火移交左手,换了惯用的右手四指朝其中一组穴图比了个准,往下再一按,只觉四指仿如插进了一堆又柔又软,且深不达底的冰水之中。

邢福双登时吓傻,抽手悬空,而人也没什么异状,只觉耳聪目明,可以在夜暗之中看见且听见数十百丈以外的纤毫之物、草芥之声。这一来邢福双知道自己得了宝贝,随手在佛身上打灭炬火,瞠起好一双亮昭昭的夜眼,再插第二式。四指落穴,好似插进一团温热却并不炙烫的火苗里,亦复深不可测。待他再抽起手来,浑身上下的经络却自行冲撞周流个不停了。至于那第三式,四指甫下,如迎空飘絮,骨肉筋皮全给不知何处旋起的一阵疾风吹得七零八落。可待邢福双抢忙收指的霎时之间,他一个没站稳,却从大佛肩上跌了下来——实则这也不是跌,而是像一根全无重量的羽毛那么晃荡着落了地。直到那第四式上,邢福双才遭了道儿:四指按处,但觉指尖触着了比针还尖、比刀还利的锋锐之物——他不知这叫触电——而这尊佛头上的四组穴位的法式正是“文殊无过瑜伽”中叫人以指按顶门,体会、修炼那水、火、风、雷四种人体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所谓清澈灵明、温煦柔暖、轻盈飘摇和暴烈焦躁的“四至四自在”,这“四至四自在”也只是“文殊无过瑜伽”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邢福双在顷刻之间开发了自己身体上的四种特异功能,一时还以为已经可以独步武林了,赶忙纵身要到对面另一尊佛像头顶瞧个仔细,不料他从第三组指法的穴式中刚侥幸成就的一个“轻盈飘摇”之境已然可以使他翩飞无碍,他这一纵身,用力过猛,居然直冲窟顶,当下撞塌了一角石壁不说,头骨也给撞裂了,鲜血和着脑浆汩汩溢出,人也昏死过去。

不消多想,这邢福双是贱人歹命,甫练就的一点“文殊无过瑜伽”皮毛又还给了诸天佛祖。可他夜深独自悠然醒转之际却依稀记得些许:佛头上有穴位图,应非等闲之奇货。至于剩下来的那段奇遇,也直要到他遇见“蓝衣社”的一个白无常,给打了一针,才又想起来的。

且说邢福双折腾了大半夜,好容易捱到天明时分,真是一番地转天旋、头昏脑钝。再爬上这接引佛洞里的另一尊大佛之际,所凭仗的只是些许本能的、直觉的意识。他见这佛头顶上也有四四一十六个孔洞,但觉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先前的奇妙经历。当下忖道:佛头凿洞,颇不寻常,其中必有缘由,何不多找些帮中弟子来数看数看,究竟哪些是打了洞的?哪些又是未曾打上洞的?

也不知是那一跤摔的成分大些,或是叫先前那佛头上所显示的第四组穴式给殛的成分大些,总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邢福双不停地闹着个同样的“撂爪就忘”的毛病。这“撂爪就忘”是北五省里共通的土话——这些地方的乡野人相传,十二生肖中排第一位的老鼠有预卜先知的能耐。常见老鼠静坐一隅、抬起前脚,凑近口吻,乡人便说那是老鼠在“掐指一算”了。可老鼠虽然会算,却有个要不得的缺陷,那就是它们的忘性太大,只消前爪往地下一撂放,就把算出来的一切都给忘了。于是乡人便称这健忘之人为“鼠哥”——可怜邢福双夜探佛窟,平白落了个健忘之症,还到处惹人在背后笑骂一声:“鼠哥!”着实十分冤枉。

闲话休提,虽说邢福双伤了头脑,毕竟人不是个笨蛋,身边又常有本堂弟子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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