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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乡村恋歌--开在岩缝的花(长篇小说)-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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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

  “不想家吗?”

  “想呀!可我觉得还是山里好。”

  “瞧你这伢子,嗬嗬!”人们就打着哈哈走了,有夸他的,也有人摇着脑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去与家里人一块过个年。

  说到过年,他就想着知青点也得有个过年的样子。平日家里过年,就得往门口贴上春联什么的。想到春联,他心里一动:不如自己动手写吧!好在平日他在知青点里办过几期学习宣传专栏,还留有几张红纸,他便取出红纸,裁成两个长条铺在桌上。

  写什么呢?他侧头想了想,忽然叫了声“有了”,便墨研成汁,提笔在红纸上写下:

  上联是:云雾山中看世界;

  下联是:广阔天地炼红心;

  横批是:扎根山乡。

  他把春联端端正正往门口一贴,红艳艳的,就像开着几束山花儿,小屋顿时显得喜庆和生动。

  这在村子里可是一件新鲜事。先前,村子里过年没人贴过春联,是因为村里没有人会写字,镇上虽然有春联买,但是路途远,而且还要花费,老百姓过日子能省就省着点过。现在见有人贴上春联,自是跑来,许多人看,一边看,一边不住地夸奖。尤其是李队长,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不住嘴地赞道:“好好,小李伢子,你写得一笔这好的字。”便对他说:“小李伢子,今儿你就给大家都写上春联吧,我们村今年就过一个喜庆的革命化的年!”

  他便也乐呵呵地应道:“好吧,我写!”

  李队长忙打发人叫代销店送一些红纸过来。村里有一个小代销店,就卖一点日常用品。

  一会,红纸送来了,有好几十张。

  这叫他又犯了难,要写这么多内容就多了,像过去那些“财通四海”、“家业兴旺”等词是不能用的,不能体现革命化,他便问:“李队长,怎么写?”

  李队长乐呵呵地应道:“你可是我们村里的大秀才,怎么问我呢?你说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他就只得一边想一边写。

  老队长是管生产的,给他家写的春联是:

  虎跃龙腾天地呈万象,

  男女同酬山村换新颜。

  李队长是管政治宣传,给他家写的则又不同:

  瑞色迎春,万紫千红称盛世,

  和风送暖,五湖四海颂明时。

  生产队的保管室也要有一副春联,他挥笔写道:

  室内虽小,保有万家幸福,

  室外则大,放眼无限风光。

  社员家的春联,有的是:

  艰难思昔日,

  幸福看今朝。

  有的是:

  劳动家兴旺,

  革命国富强。

  ……

  他写了一整天,方把每家每户的春联写完。众人都高高兴兴地拿了回去,端端正正地贴在各家的大门两旁,山村里遂多了一道喜庆的红色。

  想到今天为大家完成了一件大事,他内心深处便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吃过晚饭,他就趴在桌子上,他要给夏雨写信,他要告诉她他日子过的很快乐,他在信上写道:

  夏雨:你好!

  想你这时应该在家里了吧?我真羡慕你有一个温馨而又温暖的家,有家人的疼爱和呵护。然而,我却没有。不过,队里的人对我都很好,李队长还当着社员的面夸我,说我过年都不回来,要在山里面与大家一块过一个革命化的年,这才是真正的扎根农村。可他不知道,我是无家可回啊!

  今天给大家写了一天春联,虽说有些累,但看到大家那副高兴的样子,听到从每家每户传出来的笑声,我就很高兴了,也就更想家了。我忽然记起一位老作家是这样描述他的家:

  家,是人海茫茫的一道避风港,给人带来安全感,是尘世喧嚣扰攘中的一处洞天幽境,胜似皇家的深宫大院,便于平常百姓徘徊徜徉。

  爱逐臭争利、锱珠必较的,请到长街闹市去;爱轻嘴薄舌、争是论非的,请到茶馆酒楼去;爱锣鼓钲镗、管弦嗷嘈的,请到歌台剧院去;爱宁静淡泊、沉思默想的,小小的家在欢迎你!……

  你读过这篇文章吗?我还是在学校时读过,因为写得太感人了,因此我能全文背诵下来。如果你喜欢,哪天,我就背给你听……

  他写着写着,两颗大粒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下来,经过鼻翼、嘴角,一直流过黑黑的瘦削的脸庞,没有一点儿表情,人像雕刻着了似的,独一双眼睛亮着,眼睛里燃烧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思考的亮光。

  十九

  该是半夜时分了吧,一阵叽叽吱吱的声音将他从梦中吵醒。他睁开眼睛,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那张木板桌子上。桌子上他放了一只圆簸箕,只见一群老鼠大大小小地围着簸箕吱吱呀呀的欢快地乱蹦乱跳着。他好生奇怪:咦!这群老鼠莫非也在跳舞?莫非它们也是一大家子吗?还是也像人类一样是有了什么喜庆的事呢?看了一阵,弄明白了,原来这群老鼠是想吃簸箕下罩着的剩饭剩菜。平日,知青组难得有饭菜剩下,现今就留下他一个人,晚上饭菜做多了一点,他就把剩饭剩菜罩在簸箕下,是留着明天早上吃的。

  我们知青粮食本就不够,常常吃不饱,这些家伙居然来跟我们争食,这太可恶了!我必须想办法消灭它们!他想,便睡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生怕惊跑了它们。

  他躺在床上想法子。他不能不承认,这些家伙虽小,却很灵活,是很难抓到手的,比抓一只豺狗,抓一只獾子还难。

  他想,这些家伙尽管绕着簸箕乱蹦,是进不到簸箕里去的,倒担心它们趴在簸箕上撒尿,鼠尿特骚,撒到饭菜上就没法子吃了。他必须想法子将簸箕撑开,让它们钻进簸箕里去,罩住它们,这样才能捉到。借着月光,他一双眼睛便在屋内搜索。忽然,他双眼一亮,瞧见一处屋角放着几根帐竹竿,现在已是冬天,早就没挂帐子,几根竹竿就搁在这屋角。如果能用根帐竹竿撑开簸箕,等老鼠钻进去后,一拉竹竿,不就把这些家伙罩住了吗?他想着,便迅速下床,“嘭”的一下,老鼠就全不见了。这些家伙特精灵,人手脚再快也赶不上它们跑的快。他心里一下就火了,就点亮灯,拿了把扫帚,满屋子寻老鼠,可哪里还有它们的影子!

  他只得又回到床上。夜风从拳头大的墙缝中吹进来,使人感到有种针刺般的凛冽,他把身体全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瞪着外面。月光摇曳着,星星点点的光斑一闪一闪,给这宁静而又充满激情的小屋撒上一层迷离、梦幻般的色彩。

  他静静的等待着这些家伙的再次光临,他没有表,也没一面钟,不知道时间,只见月光慢慢地离开了靠床这边的一角桌子。

  时间像过了很久,他有些想睡了,两个眼皮开始上下打架,他用力晃晃脑壳,想把瞌睡使劲甩掉,可眼皮却倦得像有千斤重似的。

  忽然,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浑身一激灵,睁大两眼,来了!只见一只老鼠跳到了桌子上,接着,又有一只、两只……居然大大小小有五只,全都跳到了桌上,围着簸箕转。他悄悄地走过去,顺手拿起那把扫帚,朝着桌上用力打去,“砰!”一声,差点把簸箕也打飞,居然打着了两只老鼠,有一只竟然还没死,吱吱地叫,其余的就都跑了。他便又使足力气朝那只老鼠给了它一扫帚,这家伙才断了气。

  老鼠居然没有再来,也许是它们受了惊吓,这晚上是不会出来的了。

  离天亮还早,月牙儿斜挂在天上,天是暗蓝色的,怕是要变天了。

  他便又闩起门睡觉。可他睡到床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后来,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

  睁眼醒过来,他居然发觉天色比以往要亮了许多,探头往窗外一瞅,天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已下起雪来。山上的雪比山外下得早,也大,只见纷纷扬扬的大雪片,变成在灰色的底子上飞舞着成千累万的白色蝴蝶。寒风摇曳着树枝,用嘶哑、放肆、粗野的喉咙吼叫着,刀子似的割痛人的脸庞,他便赶紧把窗子关紧关严。

  再一看地上,死老鼠却不见了,咦!哪去了呢?门口的洞是堵好的,猫狗都进不来,门是闩着的,更没有人进来,是谁拿走了呢?他惊奇地张大着嘴半天也未能合拢。

  他没法再睡,便索性穿衣起来。不过,心里仍是很高兴。想想啊,人家经常满屋子追打老鼠,东西打烂了老鼠却没见打死一只,可他,就用一把扫帚居然就消灭了两只,心里就有了一种胜利感,于是他就自个儿微笑起来。

  今日下雪,队里肯定是不用干活了,他竟不忙着做饭,趴在桌子上又埋头写起信来。信,自然是给夏雨写的:

  夏雨:你好!

  又想你了!我不知道我这样对不对,可我老想和你说说话儿,一个男孩子想和一个女孩子说话这应该还不算是资产阶级吧?我认真读了毛主席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那文章里也没有这个规定呀!因此,我还是要和你说。

  昨晚上我用扫帚消灭了两只小老鼠,可惜有两只大的带着另一只小的跑走了,大概是它们的父母兄弟吧。奇怪的是,今早上一起来,那两只死老鼠明明就丢在地上竟然全不见了,难道死老鼠还会跑么?我便想,那一定是它们的父母兄弟把它们背走了,掩埋了,它们的父母兄弟一定很悲愤,很难过的……

  写到这里,他没法儿笑了,心立时变得很沉重,拧着眉头,像喝了杯苦酒。

  他遂又写道:

  尽管老鼠很坏,可它们也有着自己的家,我是不是又干了一件蠢事?我想,这世上所有的生命,谁不希冀自己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呢?就像我一样,渴盼父母的呵护和家人的疼爱……

  二十

  这场雪一连下了几天,所有的树木都变成了银枝玉叶,山岭、房舍都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连坎坷不平的地面,都被雪填平补齐,变成了白茫茫的平地。山里的人都没法下山,山外的人也没法进山里来。村里人大多都窝在自家的火炉房里,房子中央烧着一个火塘,火塘的上方吊着一把或铜壶或瓦壶,不停地烧着开水,一屋子的柴烟,把屋子熏得墨黑。

  李宇轩没烧火塘,他怕烟。他就穿上棉衣,里面还穿上毛衣,脖子上裹着围巾,背着一个画夹出门了。他从未看到过山里的雪景,他觉得太美了,他要去画写生。

  山里面让大雪一盖,的确很美。瞧吧,大地是一片皎洁的莹白,一片纤尘不染的皓银,有如一个美丽非凡的硫璃世界,而远处山头的雪顶闪着雪光,映印着积雪与青翠的松针相衬,景色就变得幽雅与脱尘了。

  不远处的雪地上,一只觅食的斑鸠被他惊起,“噗”地一声飞起,翅膀擦着枞树顶,立时“唦唦”地从树上纷纷扬扬落下好一阵水晶似的粉末,又如一树梨花落英缤纷,他一下竟然看呆了。

  雪地里,他没法坐,只能站着画,可是站久了,两条腿就给冻得生疼,于是就绕着圈子跑步,一边不停地跺脚。谁知,这下面是块凹地,被雪掩盖得很平整,一脚踩空,身子一侧,便顺着山坡骨碌碌地摔了下去,只觉得风飕飕地削着脸颊,眼前一切东西都像在打转。他心想,这下可完了!便闭了眼睛,幸好下面有栋破旧的泥墙土屋,很矮,就筑在一道山墸希欢虑桨阉棺。獠琶凰は聣{去。

  屋里人听见响声,喊了一声:“谁呀?”声音很苍老。

  他是给摔疼了,不觉哼了声:“哎哟——”

  门吱呀一声,立时出来一个面孔干皱得像树皮的老人,飞快跑了过来,用力拉起他,惊讶地问:“咦,你这不是城里来的学生伢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想来雪地里看看,就来了……”他喘着气说。

  老头把他扶进屋里。屋里也烧了个火塘,一屋子的烟,他被熏得睁不开眼。

  他在火塘边坐下。老头把火拨旺了些,又给他冲了碗滚茶,好一会他眼睛才适应了些。又吃了一碗热茶,心里就暖和了许多,加上火一烤,身上也暖和了许多。他这才打量一下老头,老头子头顶秃得白发没剩几根,眼睛凹陷,毫无生气。他吃了一惊,这不是村里的地主分子田有亮吗?因他是分子,村里人谁都不愿同他住在一起,他这才一个人住在这山墸希凸铝懔愕牧郊浞孔樱幸患湮葑踊垢亲挪荨K肓⒖唐鹕碜撸扇思抑站渴蔷攘怂獠庞肿讼吕矗剩骸澳阋桓鋈俗≡谡鈮{上不怕吗?”

  “怕什么呢,惯了。”田有亮说。

  “要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就怕。”他说。

  田有亮笑道:“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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