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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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拿起荷包,她有些赌气地用力将它捏了捏,盯着它含笑轻斥道:“冤家!”
世人传说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人与人之间牵着线,这话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走在寻找杜二宝的道路上的薛少侠那一刻的确是无缘无故打了一个喷嚏,他正要沮丧地想是否是杜大宝在背后咒人,又忍不住接着打了第二个。薛毅想起似乎听人说过,若是连打两个,就不是有人骂,是有人在想你了,他摸摸鼻子,有点满意,决定相信这个传言。
头两个月在武林大会上听说杜二宝终于再次离家出走,这次似乎因为和大宝吵架时波及到杜家的小妹妹,三宝在兄长们吵得最凶的时候跑过来打扰,被大宝打了一巴掌,二宝心疼起来,索性带着三宝一块儿跑掉。之所以这些家长里短会被传到武林大会这种正经场合,则是因为杜家的小小风波最后演变成了黑道杜家的老大要和老二老三断绝关系的大消息,薛毅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颇不是滋味,虽然杜老爷子生前一度要金盆洗手,把二宝托给自己似乎也有让小辈们不再陷在黑道的意思,可是杜家兄妹如果要以断绝血缘关系的方法来上岸,在薛毅看来实在是有悖人伦。他并不相信杜大宝会真的舍得从此不管弟妹,可那个犟汉真不是个能讲道理的家伙,若放出这种话来,那么至少表现上是再不会管二宝他们,大宝不管了只有他来管,谁叫薛毅答应过杜老爷子呢?二宝倒也乖巧,走到哪里还是会写封信到薛门来告知一下行程,似乎也怕自己哪天栽在外头没人知道。薛毅出门前收到二宝托人送来的最后一封信里说,他带着妹妹在京城附近出诊,薛毅本来就打算自己的事儿有个着落便去找他顺便数落他一顿,没想到钟家的四爷竟主动张开怀抱拉这小神医过去,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薛毅还真没弄明白钟魁怎么就盯上了二宝,杜二宝的突然崛起虽然已成为江湖传言中机缘造就名声的典型例子,但他同样出名的粘乎乎蔫巴巴的性格应该属于钟魁避之不及的东西,这样一来,薛毅只能找到两个解释,一是四爷挑花了眼,一是他大概根本不知道真相。薛毅多少能猜出钟魁从哪里知道杜二宝的名字,因为除了去年的《江湖名人录》,似乎并没有哪里既明确记载杜二宝是个神医又写着二宝是他朋友的这种说法。若是从那本书里知道杜二宝的名字,钟魁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就可以解释了,《名人录》一年一本,排行排位是很辛苦的事,那么多人头一一点清比较麻烦,所以有时候不免对某些新上榜的或者看上去前途不甚明显的人稍怠慢些,二宝虽说上了榜,毕竟是个新人,除了头一年干下的大事外不甚显眼,写书的也就对他马虎了一些,只稍稍点了一下名然后把那件大多数人只是耳闻的大事大概说了一遍,或许是对这个嫩头小神医并不看好的缘故,为给上一位大神医腾出说明的位置,连生平介绍都免过。那寥寥数行的说明,就算钟魁挑妹夫挑得再眼尖嘴厉也不可能看出什么不对来。话说回来,那少得可怜的几行字也不能让人看出什么特别,薛毅很奇怪钟魁居然就楞是能从那本书的一堆人头中独挑出杜二宝,就算是江湖中人,通常看到这样的段子也是一扫而过,除非是看之前就刻意要留心……莫非钟老四是被人故意引着去查二宝这一段?这个,薛毅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也不能怪写《名人录》的人眼光势利,即使是给杜二宝更多的篇幅,相信除了他那显赫的黑道家族背景之外,大概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写,说不定,写东西的人不提二宝是哪家的后人是刻意为之,毕竟江湖上还是以白道为荣,不管本人是不是混黑道的,背后有这么个黑影子还是不太光彩。若是令二宝成名的那件大事人们知道得再详细些,那末对于他的记载也许会更丰富些,只可惜,这件事虽说可以确定是发生过,亲眼看过的人却很难说出个丁卯来。
薛毅事后也曾仔细问过杜二宝,可二宝虽然对江湖很有兴趣,却尚是个门外汉,除了在杜薛两家常出入的江湖人外,外人是一个不认识,所以根本对自己救下的是什么大人物一点概念都没有,反倒奇怪为什么大家听到他做下的事后会如此大惊小怪,连一向装得很威严的大哥杜大宝都在听到他救的是谁时,差点把拿在手里正点数的金元宝扔出去。
穆七月,身份和名字一样神秘的世外高人,打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出现起,就以飘乎不定的踪迹和超脱的态度游离于任何派别之外,虽然这样的人江湖上也不算少,但这位喜欢别人叫他“穆先生”的高人却并不象其他人那样表现得很清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和薛毅家中不羁的师父河东怪叟有得一拼,嬉笑怒骂自由为之。他不喜欢做事儿留名留姓,也不稀罕干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情,所以热闹场合少有人认得出这怪人,虽然出道多年,江湖上认得他脸的人倒是少之又少。按理说这人应该不会出名到让人听之变色的地步,可是十几年前他一不小心卷进件大事中,让他无意中出了名。
那时薛毅还没拜齐怪叟为师,齐老头儿也还没有象现在这么大的名气,顶多也就是江湖上一个怪癖高手罢了,有那么一天齐飞白遇见了穆七月,两个人不知怎么的打起来,穆七月在前面跑,齐飞白在后面追,一追追到个长满树的山顶上,穆七月跳上大树逗齐飞白上去,齐飞白在下面踹树干要穆七月下来。这两世外高人是太不关心世间事了,浑然不知道这个时节整个武林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大事——正邪两派对决,而对决的地点正是这棵树下。
正派和邪派的高手都已分两边在树林里站好,只等上头一声令下就开始械斗,没想到家伙刚刚操到手中,穆七月和齐飞白两个就一路呼啸地从山下跑上来。这么庄重的场面怎容儿戏?为了保证这场对决的历史地位,正邪两派不约而同为了保证开打时的庄重性而推迟了动手时间,打算等这两个看上去是平民的闯入者闹完了离开——有亲身经历过那个场面的人说:那时真的以为他们是平民,因为齐飞白追在后面跳起来骂和穆七月一边大笑往前跑一边从地上拣石头向后砸的样子和田间地头的老百姓无二,两个人甚至根本都没有使过一个指头的武林功夫。直到拣石头扔人的家伙蹿上了树不下来,正邪两派的头儿才意识到等待可能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那时候,正邪两派都想到了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解决之道。
正派的头儿对手下说:去,轰走他们!
邪派的头儿对手下说:去,宰了他们!
派出去的两个手下几乎是同时被正骂得上火的齐飞白给踢了回去。
接下来的事在《江湖轶闻录》上大意是这么写的:正邪两派不断派出更强的部下去或轰或宰这两个碍事的家伙,甚至最后试图联手采取群殴的办法解决这个困境,可结果无一例外所有人被树下的中年人随便一脚踢回来或被从树上跳下的年轻人随便一巴掌扇回来。那两个人似乎把对干的兴趣转到了比试谁能更麻利地干掉来打搅他们的碍事者上,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这场恶趣味的比赛已经导致了一个恶劣结果——这一天的大多数本来准备用来对决的正邪两派精英都已未战先折,而这一结果直接导致了正邪两派策划并协商了数月的对决不得不延迟了两个月,并因为这对双方都意义重大的对决延迟又导致了等待期间若干重要事情的发生……
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在齐飞白和穆七月的身上留下任何重要的痕迹,然而却轰动了江湖,从那以后,虽然他们依然我行我素不关心世事,但江湖人却从此敬畏起这两个名字,十三年前齐怪叟在薛门濒危时挥臂而出,而江湖上的大侠们马上就收起咄咄逼人的态度并做出重大的让步,不能不说是受到记忆中他们几乎都参加过的那场对决的阴影影响。
这样一位算是传奇人物的穆七月,居然会被粘粘乎乎迷迷糊糊的半大小子杜二宝所救?
杜二宝这下子想不出名都难了。
薛毅从《名人录》的记载和杜二宝自己的解释里,大致凑出来事情的前因后果:那约摸是前年他上洪灾过后发瘟疫的地方找绯馆人之后不久的事了,薛毅记得那时遇到绯二姐,说是正要去捉个私自逃离疫区的小官儿,原来那时候找绯馆人的还不止是薛毅一人,穆七月的徒弟也正带着穆七月在这地面上找她。薛毅在疫区是很小心地对待吃喝一事,加上后来又不断服用绯二姐所送的药丸,所以虽然在那里待了数日,倒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穆七月没有这么幸运,似乎是饿得极的时候随便吃了什么东西,结果身中异毒。那时疫区的医士不少,江湖上也有名医去那里,于是穆七月便找了以前认识的江湖神医来看,没想到那神医认错了毒源,结果以毒攻毒倒把穆七月毒得更狠了。后来再找其他名医,人家一看穆七月快死的模样,别说是解不了原先的毒,就算是解得了也没把握解掉后来的毒,穆七月多大的名声啊?要是死在自己手里不是一世英名付东流?所以那些名医都推脱不治。穆七月原是一人在云游,看看自己不行了,赶紧把正巧在附近的徒弟招来交待后事,那位江湖人几乎都没听说过的徒弟赶来一瞧,懒得听他废话更懒得再找这个那个什么江湖神医,直接架着老爷子去找据说就在这片地盘上的世代专开医馆的绯门人。薛毅离开那片土地赶往京城的时候,似乎穆七月的徒弟也捉到了刚刚追上那个逃亡小官儿的绯二姐,但是令大家始料未及的是那小官儿之所以匆匆逃离并不仅仅是为了逃出疫区,一些因他而生的乱事儿接踵而来,把周围的人全卷了进去。绯二姐既暂不能脱身,又疑心穆七月不能再捱,便把随身带的绯葫芦做为信物交给徒弟的从人让他带穆七月就近去找杜二宝救命。原来二宝那时正在离家出走期间,跑到这里跟着绯馆人学医,二姐素知他在药草的研习上极有天分,自小便识得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若穆七月是吃错了东西中毒,交给他或可辨出毒源。也是该着杜二宝时来运转,被求救的人抓到后,居然真的几帖药下去救回穆七月命来。这事儿本来到此为止,那穆七月活过来以后越想越气,活蹦乱跳地寻回去找曾经拒诊过自己的几位江湖名医狠剋几笔对他见死不救的损失费来,他一活过来,那些神医哪敢得罪?又是赔礼又是说好话,一时间江湖哗然,杜二宝救人的事迹也就因此众所周知,他也就忽然成了有不少人向之求救的江湖神医。
大姐薛翠萍曾说,杜家世代黑道,到这代出个救死扶伤的杜二宝,也算是为祖宗积阴德吧。这话传到杜大宝那里,曾让大宝一度试图阻止二宝继续行医,可随着杜二宝的出诊费水涨船高,杜大宝慢慢也就网开一面,让兄弟去行善积德。
薛毅想: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这世上的好坏还真让杜家人都占尽了。
出京第二日,薛毅便找到了杜二宝信上所说去应诊的庄子,在庄口的路边讨茶喝,顺便打听可有医士在附近出诊,一问倒是马上就得了回应,人家笑着说前阵子倒是有个姓杜的医士来给刁老财的小妾治病,本事倒不错,把个眼见要烂掉的病腿给治好了,可是后来刁老财告到官里去,说这姓杜的摸了妾的腿是非礼,现在那神医被打了屁股,正被扣在刁老财家做长工呢!薛毅差点被茶噎死,好容易缓过气来问那官府怎如此乱判?人家笑道,那断案的官儿是刁家大儿媳的舅舅的拜把子兄弟的外甥,当然不会胳膊肘向外拐。薛毅沉思片刻,琢磨要解决这件事,走正途是行不通的。
当务之急,当然是先找到被“打了屁股做长工”的杜二宝。
刁老财家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子节俭的味道,且不说家人的数量与这宅子相比少得可怜,也不说下人们的衣服看上去已经裁到不能再省布的地步,就是不情不愿拿出来待客的茶水,那颜色混浊的茶汤中陈年茶叶有几根都能数得清清楚楚。薛毅疑心就算这几根茶,还是刁老财抱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想法,一狠心咬牙拿出来的,因为上门来讨人的薛少侠看上去十分体面,有可能会为他新拐进门的两个长工付赎身费。老财并不否认杜二宝和他的妹子就在家中做长工,并拿出来按了指印的两张卖身契,薛毅粗略看了一下这张在县衙大堂上签下的契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这是杜家兄妹为非礼的恶行做出的补偿。
薛毅看完了卖身契,没吭声。
刁老财仗着有官府的判令撑腰,很神气地说白纸黑字,要么交钱赎人,要么就得让杜家兄妹在刁家做三年长工。
没想到,听见刁老财的话,对面的年轻人点点头,心平气和地说:“既然有契为证,也只能这么办了。”
薛毅很好脾气地说,契约上的钱不是小数目,容他明天凑齐了送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