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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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啊,您还是出去走走吧。”喜全跟着三爷走,很关心地提议。
“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总不是被人拉去喝酒耍子?”三爷背着手,百无聊赖地向自个的院子踱过去。
做为钟家的体面招牌,钟三公子在京城的公子圈中还是很有些朋友的,只是朋友间的交往多半是流于官家子弟必要的应酬,钟老三虽然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可是一点都不喜欢,与其出去陪他们耍,倒不如关在家里清静。
三爷突然想到什么,收住脚步,差点让紧跟其后的喜全撞上他的背。
“我想起来了,今天下午好长时间都没看见你的影子,莫不是你自己到哪里去耍了?”三爷转过身,很好奇地问喜全,“你不是每天跟我跟得挺紧的吗?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掉。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快快快!告诉我!”
喜全哭笑不得:“爷啊,小的不就在这府里打转转么?”
他看到三爷的眼睛瘪起来,很不信任的模样。
喜全清了清嗓子,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其实吧,小的是在府里撞见陌生人,撵了半天才知道是四爷的朋友,后来知道是误会,就回来伺候主子了。”
所谓贴身小厮,那是主子最贴心的的人,是没有什么秘密要向主子隐瞒的,喜全深信这一点。
三爷抱着胳膊摸着下巴打量自个的小厮,确认他说的都是实话。
“要你撵?”三爷疑惑的问,“你不见了好长时候,有那么难撵么?”
“回爷的话,……小的还真没撵上。”
喜全看到三爷的眼底有什么火苗子升了上来。
“你没撵上?那轻功应该不错!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是老头子,是当师父的,当徒弟的年轻人是四爷的朋友,蒙着面,小的没能拉下他的蒙脸布,所以看不清脸。”喜全老实回答。
“……”
突然,喜全觉得脚离了地,刹那间已经被三爷揪着衣领拖着就走,片刻功夫已被主子拖进了练功房。
三爷松开揪着小厮的手,从怀中掏出大帕子,蒙住自己的脸,眼睛里放着兴奋的光。
“来来来!你拉下我的蒙脸布试试!”他命令。
喜全嘻嘻笑:“爷啊,就算我能扯下您的蒙脸布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为什么?”
“小的是您的心腹,十几年来每天琢磨的就是您的心思,您要往左往右那不都是咱必须知道的事吗?小的本事虽然给您提鞋都不够,可看您的招式也算看得精熟。”喜全往后溜,“您要找人试招,得找不明白您心思的人来试啊,比如说四爷就挺好。”
“站住!”三爷沉下脸来喝,“我要你扯你就得扯!”
喜全干笑着站住,心里暗暗叹口气。
说起来,自家的主子也是个任性的人。
“要来真格的!”三爷命令。
喜全乖乖点头。
和三爷过招一向得来真格的,不然惹毛了他可没好果子吃。
“呼”的一声,三爷一掌劈过来。
喜全向左边一躲,右手却从三爷肋下穿过去,指尖恰好够到蒙脸布的边。
布巾一荡,蒙脸布被扯了下来。
喜全满心欢喜,向后退开,定睛一看,吓一大跳。
三爷面如死灰,似乎被人往死里打了一棍子,看上去摇摇欲坠。
“爷啊!”喜全赶紧跪下来,“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小的知道您的脸会往那边偏才扯得下来的!……咱要知道薛毅的脸会往哪边扭,他那块布也立马能拽下来!”
好半天,三爷似乎缓过气来,脸色十分难看地问:“薛毅,他叫这个名字吗?”
喜全点头如捣蒜。
“决定了!”三爷的右拳很响亮地击在自己的左掌上,“我一定要找他比试一下!”
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三爷钟檀和薛毅之间有了一场预定的比试,这天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钟三爷始终在寻找着这样一种机会——可以向薛毅当面挑战,验证这位少侠的身手是否如他想象的一般强到匪夷所思。只是这场预定的比试始终只是三爷单方面的预定,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管剃头挑子的这一头有多热,被盯紧的薛毅少侠那边一直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的原因一方面是薛毅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为钟家某人眼中的肥肉,另一方面是薛少侠正被经历着的一系列事情所迷惑,无心了解其它。
在薛少侠经历过的人生中,没少看过婚丧之事,大富之家娶亲的繁琐环节他也见过,以为那已经是极致,可直到亲眼见识过乔家的整套婚仪,才知道以前所见是小巫见大巫。乔荆江原还有些嘻嘻哈哈,四处看别人操劳好象看别人的事,到了喜日将近时,他也积极起来,每日里油头粉面地装扮整齐,忙得送帖算礼脚不沾地,应付完家里再对付外面,难得显出一付踏踏实实办事的好模样。侯爷家联姻,是想简单也简单不起来,乔大少在外面忙得苦了,便时不时找到他认为可以依靠的知心朋友薛少侠哭诉一番,薛毅也就知道了许许多多关于这桩婚事的麻烦,也知道了不管是乔家娶亲还是钟家嫁妹,都不是台面上拜拜堂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等亲事运作到了那一天,拜堂已经仅仅只是一个必要的仪式了,重要的过程已经在那之前了结大半,剩下的也都得在婚房之外来结束。乔大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你知道吗?咱们两个侯爷世家联姻,几乎可以肯定会惊动圣上,说不定啊,咱刚刚神气十足的走上大街,一道贺喜的圣旨就来了。那时候,不管是不是走到菜市场,也不管是不是穿着大红袍,咱都得立马跳下马来叩头谢恩……呜呜……对了,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供圣旨的小桌还没准备好,得让娘安排去……呜呜……虽然不是一定会有圣旨,可是真要是来了咱们没准备好,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啊……我真是个劳碌命呢!呜呜……”薛少侠很耐心地听完之后,不怎么同情地说:“认了吧,谁叫你生在侯爷府,又要娶个生在侯爷府的夫人呢?忍忍就过了。”乔大少很憋气地说:“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不定哪一天你也要娶生在侯府的夫人,那时侯你就知道苦了。”
薛毅带着几分新奇几分惊愕观察着身边乔家所发生的纷乱繁杂的一切,虽是个寄居在乔家的闲人,有时出于友情也会伸手帮忙一下,他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深深吸引,同时也感觉到一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拜堂的小事会闹到如此复杂。好不容易捱到十月初九这一天,薛毅回首这段日子,只替乔荆江总结出一个字——累。
他是真心真意地同情这个酒肉朋友了,所以乔荆江拜托他跟着一起去迎亲时,薛毅只是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
其实就算是朋友,薛毅是不必陪乔大少一起去迎亲的,乔家因为这桩亲事而突然冒出来的大大小小的亲戚中,年轻男子不少,足以陪着新郎官去叫门,可乔大少并不放心,他觉得只有薛兄弟在身边,他才可能最安全。
乔大少一边整着纱帽上的羽翅,一边忸怩地说:“薛毅啊……那个……要经过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薛毅一时没回过神来。
“就是那个地方……我认识很多人的地方……”乔荆江眼神闪烁。
薛毅把乔府到钟府的路线仔细想了一遍,似乎明白了。
“万花楼么?”薛毅不明白,“那又如何?难道你的相好还会冲出来挡住轿子喊冤不成?”
他知道乔大少素行不良,可是从没听说过烟花女子会阻挡以前的客人娶亲。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乔大少还是不放心。
难得乔荆江有这么负责任的想法,莫非是这段日子开始承担家事,因此有些自觉了吗?也罢,真要是出现什么不体面的场面,依钟魁先前的说法,只怕乔荆江这个定远侯家的女婿此后一生都在钟家抬不起头。朋友一场,总不忍心看他落这个下场。薛毅便点头允了,牵过一匹棕马,跟着乔荆江一起出门。
一路上迎亲唢呐高唱,怎是一个热闹了得?平安走过很长的街,终于经过万花楼下。
第一件用红绸包着的东西从楼上扔下来砸着乔荆江时薛毅的马在后面,所以那东西直接砸在新郎倌帽子上,把帽子砸得歪到一边后落到乔大少怀中,乔大少正眼也没看一下就把那东西揣怀里去了。紧接着楼上飞下来一块青砖,薛毅这时已经打马上前,拿马鞭子一甩,砖头就被打到路边看热闹的人脚下去。就这鞭子一甩的功夫,新郎倌已经整理好帽子从万花楼下走过去了。
薛毅等了一下,楼上没有再扔东西下来,看样子就是认准了新郎倌的脑袋砸的,偏生乔大少今天注定还要再往这楼下走一回,下次说不准人家连新娘子一起砸,真要被人得了手,今天准有好戏瞧。薛毅想做朋友还是要讲义气的,既然答应了乔大少帮他看着别在万花楼下出事,这事儿就得管到底。于是,他翻身下马,走进万花楼。
万花楼里的姑娘们冲着他不怀好意地笑,还有的冲他直瞪眼,薛毅只当没看见,直奔那飞出砖头的房间。他知道那是谁干的事,乔大少一个月前最爱呆的就是花魁陶飞燕的地儿,薛毅冷眼旁观过他俩打情骂俏,那花魁姿色仪态都是上乘,迷得乔荆江云里雾里,是什么贴心话儿都说过,薛毅心里想:该不会是乔荆江晕了头,许过什么娶她的诺言,这时候钩起人家心事了吧?
说实话,薛毅倒真没想到陶飞燕会扔砖头,他记得那女人看上去柔得跟水似的,总是笑得很媚很有女人味儿,修长的葱指上常常带着镶珠的指套,然后翘着尖指套拈个兰花指摇扇子,薛毅不怎么能想象得出那双手会抡起板砖往楼下扔。
陶飞燕的房间敞开着,有几个姑娘在看热闹,看见薛毅上来,知道是刚刚路过楼下的新郎倌家来的人,很热情地让开路让他过去。薛毅还没进门呢,就听见里面传来哭声,又听见老鸨在劝道:“我的儿,那些公子哥儿的话你也信得?你与我谈赎身费时我已经提醒过你,怎么样,这不就应了么?”
薛毅心里啐一口。
赎身费?乔荆江那家伙居然都谈到替陶飞燕赎身了么?
这混帐,看来今天要求自己一同出门不是提防会出事,而是算准了一定会出事!
可都走到门口了,也没有折回去的道理,于是薛毅硬着头皮跨进门,拱手行礼道:“陶姑娘,还请放过乔荆江。”
话音刚落,薛毅陡然看见一双带着尖尖指套的手向自己的眼睛挖过来,他下意识要伸手去格,忽然发现那手是陶飞燕的,便向旁边一闪。不料那陶飞燕象疯了似的,红着眼睛哭着扑过来,一爪一爪向他脸上接连抓来。薛毅向后急退,看热闹的姑娘们哪里肯让,一下子把他背后堵住,薛毅眼看尖尖的指套已经躲不过去,只得伸手挡在脸前。
“刷!”陶飞燕的指甲和指套顺着薛毅的手背长长地划下去,划出五道深深的血痕。
薛毅倒吸口凉气,向旁边急闪,终于闪到没人的房侧。
这功夫,老鸨和伺侯陶飞燕的女娃已经冲上来抱住她,总算是替代人出头的薛少侠解了围。
薛毅看自己的手背,鲜血淋淋。
抬眼再看陶飞燕,发现她根本不是他记忆中那温婉柔媚的模样,这个披头散发恶鬼般的凶女人他从没见过。陶飞燕用薛少侠此前从来没有听过的粗野恶毒的话边哭边骂,很泼辣地叫道:“告诉姓乔的!这事儿没完!”
薛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泼妇,他以前听说过女人往往有两张面孔,可真的看见,还是吃惊不小。
有什么东西在薛毅心里轰轰然崩溃……
薛毅突然想起师父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十六岁的时候,师父为了培养他的男人气概带他去打群架,结果被大姐知道后一路赶来,男人婆冲进人堆中打翻压在他身上的大汉们,一手拎他,一手揪着师父,把他们拖回薛门狠勊了一顿。
事后,师父偷偷地、但是十分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女人是老虎。
第五章
十一月的京师对于南方来的人而言已经很冷,薛毅靠在留侯府家水池边钓锦鲤,看着自己吐出的气变成眼前的一团团白雾,郁闷不止一点点。
离开温润的江南家乡在寒冷的北方厮混已有两年,还是没有习惯吃面食,倒也不能说不欣赏这边大开大合的粗犷之美,只是到了年尾将要回家过年前,想起水乡的小桥和挑藕的农人,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一方水土才养得好的人。
师父对他,这几天是格外的好,前天不过是站在城南的湖边看人钓鱼发了一阵呆,师父昨天就塞了根渔竿给他,却又老着脸皮不承认是专给徒弟弄的,只说自己想钓鱼,弄来竿子又没兴趣了,索性让给他。薛毅本对钓鱼没甚兴趣,师父硬塞了渔竿到手里,总得找地方使使才算不辜负他老人家一片好意,早起没事,乔家水池里红红的鲤鱼又太显眼,故而少侠便坐在花园的水池旁放下钩来。
鱼儿游,悠哉游哉,偶尔在钓饵边盘旋一下,就是不咬钩。
就算有再肥美的饵放在面前,拿命去当赌注似乎还是不值得,连鱼儿都知道这个道理……薛毅出神地盯着满池不上钩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