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旋舞-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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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恩其实挺俊美的,可惜身形太雄壮,魁梧得找不出丝毫细致的部分。脸形太刚俊有力,眼神太精锐,又大又吓人,足以瞪得人魂飞魄散,毫无浪漫的成分。粗犷的气质也太过豪迈,完全称不上玉树临风,根本是条血性汉子。虽然他常受不了地遭小女孩们戏耍捉弄,但那份虚张声势的恼火,让人感觉不到害怕。有如真正充满力量的大狮子,懒懒地打着呵欠,摇尾扫苍蝇,威猛的性格与原始的战斗力,全稳妥地安睡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是,此刻的他则是起身搜猎中的猛兽。慑人的气势,与平日完全不同。
小舞的心脏开始暴动,惊惶地烧红着小脸痴望阻拦她去向的男人。
她知道很多很多凤恩的事,看过他很多很多不同模样,却没有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晰地将他尽情看尽。好……好大的手掌,骨节分明、刚毅有力得有如是铁打的,抚揉她身子时则像粗糙的烈火,致命的温柔。他……他的肩臂怎么那么宽厚?不但阻断她的视野,也几乎阻断她的气息。他那天就是用这副胸怀拥抱她吗?
突然间,她忆起自己曾以娇躯接触过那身铜筋铁骨、纠结肌理、孔武体魄的灼热细节。想起自己的酥胸曾如何揉贴着他,激情之中她曾如何虚软地以脸颊贴靠在他汗湿的胸膛上,承受着他狂野无休的冲击。还有他不时以泰山压顶之势覆下的热吻……
小舞的视线顺势攀上他充满阳刚魔力的双唇,冷不防与他的高高睥睨对上眼,心脏几乎快从口里猛然蹦出来。
他认出她来了?
凤恩按在小舞肩上的那只大手倏地一钳,抓紧了她,就将她一把剥离自己身前,放到一旁的少女群中,甚至没多看一眼。
“有劳各位大驾光临。很抱歉我硬将你们请到这里来,实在因有要事得查,不得不如此。”
小舞傻傻眨巴大眼,看凤恩鹤立鸡群地对一屋子人边环视边说明。她只是群众中的一分子,没有受到什么特别的视线关照。
“我现在想麻烦各位一件事,就是一个个到我面前来报自己的身家姓名。”
少女们隐隐骚动,何必一一报知呢,大家不都多少有些认识了?
“请现在就开始。”
凤恩像青天判官般地张腿坐入大椅,双手安置在大腿上,闭目凝神,不再赘言。
大伙全都莫名其妙,还是愣愣照做了。有时凤恩听见某个声嗓,会微皱眉头,似乎发觉了什么,却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便轮下一人报上姓名。
刹那间,小舞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他在听音辨人,企图找出那日在黑暗中的女子吗?
怎么办?她该怎么躲过这关?是压低嗓子好,还是吊高一些好?怎么掩饰比较妥当?
“不要刻意装嗲,自然点说话!”凤恩低斥着一名娇羞少女,吓得小舞魂不附体。
无论她再怎么向后躲,终究还是会轮到她。她一脸通红且张皇无措,不复先前与禧恩对骂的奔腾豪气。
“我……我是爱新觉罗家的五格格,我叫……小舞,隶、隶、隶正黄旗,我……”
“下一个。”
小舞怔住。这样就好了?别人都至少还得报报父亲爵位官阶什么的,她为什么不必?
凤恩又为什么对她的声音毫无反应,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他认不得她的声儿吗?
半个多时辰过后,所有人一一报过名,凤恩霍然起身,满室紧张万分,像要等候发落的犯人。
“华阳格格,请你站到前面来。”
一名满脸不甘不愿的柔弱少女,楚楚可怜地抿着清秀红唇,双眼带倔地垂头走到他跟前。小舞呆望着,不知凤恩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似乎不太高兴我的问话。”
“我是不高兴,我先前才跟家人听戏听得正精彩,就被你莫名其妙请来,又叫我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我为什么不能不高兴?”
凤恩微眯了下深邃双眸。声音对了,语气也很像,但……又有些细节无法确定,得进一步观察。
“是这样的,十天后是南方的观莲节,宫中的姑母邀禧恩领诗社朋友一同参加莲花宴,可禧恩的诗社只有四人,这数不吉祥,所以我得替她多邀几个进宫,给姑母凑兴。”
“那也不必硬要人一一报上身家姓名呀。”华阳柔弱地娇声怨道。
“我得听声选人。”
“为什么?”
“那是吟诗成败的关键。”
“可我家里多得是高官大宴、豪门场面,我并不希罕你这什么宫中莲花宴。”
这口气挺有那日的味道。“你当然可以不希罕,但姑母其实是想借此宴探查哪家格格可做皇子妃的人选,为了禧恩的前途,我不得不谨慎。”
“原来如此。”
“那么,”凤恩转身,对众女们道:“诸位格格辛苦了,我会差人一一送你们回府。我姑母在物色皇子妃之事仍属机密,请各位听过就算了,切勿走漏风声。”
少女们叽叽喳喳地缓缓散去,目露诡异光芒。凤恩懒懒地伸伸腰,故作无视,深知她们回去必会将此事吵得人尽皆知,并且急切探寻进宫管道,冀望雀屏中选,而忽略掉凤恩此次召她们前来的私心。
小舞失落地呆立嘈杂的人群中,被左右前后的人顺道簇流出去。
还以为……凤恩对她一定会有很强烈的印象,或者对她有某种特殊的感觉,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地彼此接触过。怎知,全是她自己在做大头梦……
行经厅门,边上的禧恩不怀好意地环胸冷笑,一副“看吧,我早告诉过你”的胜利姿态。
小舞回瞪她一记“死胖子,闪边去”的狠眼,登时被人斥道——
“五格格,你站住。”
凤恩?
禧恩急忙攀在凤恩臂侧,像在鼓励凤恩替她教训这个臭小不点。
“你也加入诗社去,十天后和禧恩一起进宫。”
“大哥!”禧恩怪叫。
“为……为什么?”小舞的心又开始狂跳。他在邀她参加诗社耶!
“给你个机会进宫候选,不好吗?”他一派“你别给脸不要脸”的傲慢。“搞不好你会一举当上皇子妃,等着我们日后好好巴结你呢。”
小舞的少女情思完全冻结,禧恩则火到极点,拖着凤恩冲往厅外的绿荫后头,准备狠狠地扁他一顿。……他根本认不出她来,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又不是不认识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很注意他,为什么他的回应始终那么冷淡?
谁希罕他的注意,谁希罕什么诗社、什么皇子妃!笨人尽耍笨把戏,他们统统一起笨到底算了!
她气恼地才往外冲没多远,就听见山石后传来的低声争执。
“你明明说只要听声音就可以认出喜宴那天偷闯你院落的人,认出来就好了,干嘛还要把人塞到我的诗社来?”
“证据不足。”
“你又不是要抓犯人!”
“我是,我要抓的是窃贼。”
“对方那天潜到你房里偷东西?”
“没错?”
凤恩胡说,她哪有偷东西?!小舞屏息伏在乱石后头,愈听愈一肚子火。她就不信那份密函不在他手上!
“那又何必拖那个臭小舞进来?”
“好借着莲花宴把她给嫁掉。”
“你凭什么认定姑妈会挑她做皇子妃人选?”
“因为我自会交代姑妈务必选她。”
“干嘛呀!她的终身关你屁事,你帮她铺这么豪华的富贵之路做啥?”通常被挑做皇子妃人选的少女,虽然最后不一定中选,但落选后也马上可获得指婚机会,直接指配给其他王公亲贵。
“我实在受不了她那种阴魂不散的感觉。”不管她人有没有出现,总有种小舞的神思或视线仍围在他四周打转的错觉。
“你受不了也犯不着推给我呀?你懂不懂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老大还我老大?”敢跟他讨价还价,想被揍啊!
“可是我的诗社——”
石后树叶沙沙微响,凤恩霎时腾身翻立至石后另一侧,没人,只有远处少女缓缓散去的细腻交谈。
举目遥望着,没注意脚边草丛蜷躲着的小人儿。
第三章
我实在受不了她那种阴魂不散的感觉。
小舞脑中不断回荡着凤恩冷酷的埋怨,同时在自家内院操练着套套拳法。
她哪里阴魂不散了?她从来没有贸然接近过凤恩,只敢远远观察。她也不曾烦扰过凤恩,关于他的一切,全是她向凤恩周边的人问来的。她都已经这么小心了,凤恩为何还是对她充满反感?她有这么讨人厌吗?
“小心!”
小舞在施展拳法时猛然被只大掌由后方扣住肩头,她定睛眨眼,才发觉自己竟只差一步就要撞进武器架中。
“格格,练功最忌讳一心二用。我看你今天还是别练了。”
“扎达师父!”
“别再说了,你回房梳洗休息去吧。”形貌精瘦且忧郁的中年帅哥淡道,面无表情地收起长枪。
“可是我还想练。”否则她不知该如何排遣满脑子纷乱思绪。
扎达沉默半晌,与大汗淋漓的小舞共坐在台阶上小憩。
“你想想自己当初为何开始练功。”
“因为……我想练就练了。”
“是谁让你产生这念头的?”
凤恩。小舞沮丧地无言垂头。一年多前,她极力说服奶奶让她的贴身侍卫做她的武术师父。因为她知道,凤恩的功夫极好,也相当热中此道,所以她也想学。真要探究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坦白说,她也不知道。
“你若是因为男人而想习武,那你的努力也终必败在男人身上。”
“因为男人块头高、力气大嘛。”
扎达摇头。“因为女人已败在满脑子想的念的只有男人了。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建在以男人为中心的妄想上,男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万一他倒下了、他变了、他累了,你的人生是不是也就跟着垮台?”
她没想过这么多。“可是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很好耶。”
“你感觉过了?”
“嗯。”当她和凤恩缠绵至最激切时的春光外泄,凤恩处理得真是太好了。既为她出气,又很关心她、体贴她,那感觉,比和他交欢至巅峰时还令她怦然心动。那时的他真的好温柔、好可靠,她什么也不用担忧。
“现在呢?你还是觉得很好吗?”
她寂然,落寞地扁嘴垂头。
“感觉是种很不可靠的东西,会随情绪变化。男人心情好时,也许你就感觉他很好。
若男人心情不好呢,你的感觉是不是也跟着他一起起伏摆荡?“
“这……跟练功又没什么关系!”师父干嘛和她扯这些令她难堪的话题?
“练武要先练心,不是只有练武才要蹲马步,练心也得如此,把自己的脚步先站稳了才行。”
“师父,你也跟奶奶一样,不希望我再偷偷喜欢凤恩吗?”
毕竟是个小姑娘,一谈起感情就流露小女儿娇态。“老太太只是觉得凤恩贝勒还算有良心,虽然不喜欢你,却也不吝给你个进宫选妃的机会,另觅良缘,算是很客气地在婉拒您的死缠烂打了。”
“我没有死缠烂打呀。”
“除你以外的人可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我都很小心地不表现出来,结果还是很明显吗?”
“大概因为你关注的只有凤恩贝勒,所以无暇分心掩饰吧。”
小舞尴尬地皱起挫败容颜。讨厌,原来大家早就看出来了,那感觉就跟所有人都看见她衣服后头破个大洞,她却浑然不觉得仍在街上晃一样。
“你想通了吗?”
她吞吞吐吐地咬了半天下唇,下巴都黏到胸口上头才认命嗫嚅:“你去跟奶奶说,我会好好准备进宫的事。”
扎达淡淡地点头。“格格,你一定会给指配个比凤恩贝勒更好的归宿的。”
“大概吧。”
“只要你有这个意思,再好好打扮一番,被选为皇子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她没兴趣。
“这样,你就不会被人说是爱新觉罗中最没出息的一支。”
小舞没劲儿的神情忽转锐利。想到父兄们的一意孤行、胡作非为,牵连到全家受累,罚银降等,被抄去了曾祖辈以血汗打下的荣华富贵、赫赫威名,沦为一票寄养在亲戚家的累赘。她何时才能重见家族过往的尊荣盛况,她岂有率性而为、追逐男女情爱的闲情?
家族的需要,胜过个人的逸乐。
“我会努力让自已被重新指配给好对象的。”只要她把跟凤恩的最后一笔恩怨了结,从此各走各的道,老死不相往来。
她也有她的自尊,何必卑屈地做人家大嚷受不了的廉价品!
亥时二刻,她包裹在层层破衣掩护中如此想道。
深夜时分,街上一片死寂,几只野狗在远处争食扭打,没有灯火,只有浓云后的隐约月光,照着克勤郡王府角门边上躲着的小身影。
她很清楚凤恩的作息,他其实用不着委屈地跟着巡街兵马四处跑,甚至也根本不用亲自下海办案捉贼。他的背景和头衔,让他坐在大殿里跷着二郎腿等人报备即可交差了事,钱多事少,时时清闲。可他就是坐不住,宁可跟属下一起东奔西跑也胜过在官府里当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