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喘息-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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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容像女皇一样坐在洛鱼身旁,满是威严,满是骄傲。
一个自负的女人!洛鱼想。
众人离去,德昌又变成了哈巴狗。他摇着尾巴来到妻子面前,说:“素容,林江大哥刚东拼西凑找了点钱入股,他恐怕没钱认购。”素容瞪了丈夫一眼,说:“你去问鱼娃吧!”
还没从母亲霸道的语境中走出来的洛鱼低着头,怯生生地说:“我看只有家里借钱给林叔。”
素容突然抱住洛鱼。
她已经十多年没这样抱过儿子了。
她的温情灌满了儿子的全身。
她在儿子的话语中看见了洛家的希望。
她在儿子的话语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她在拥抱自己。
雪中的紫色
洛鱼却感觉到了冷。
是下雪了。
雪花一丝,两丝,像针一样从空中滑落,掉在地上便留下一滩小小的、圆圆的湿印。
自从有科学报道“温室效应”以来,这样的雪在这块土地上就很难见到了。那种漫天飞舞,枝头挂满雾淞,四野一片茫茫的景象早已定格在童年的记忆中。但心里一直是乞盼的。这种乞盼的心情北方人是无法理解的,在他们看来,雪花飘扬是冬天里平常之又平常的天气。但对沙丘大地上的人们来说,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一丝,两丝的雪让洛鱼想起理工大学207室那些伙伴们。207室除了洛鱼之外,还有五位难兄难弟,他们分别是 “哲人”许杰文,“黄土高坡”董波、“救世主”林业舒、“露水情”谭路和“雄起”徐大雄,毕业后,大家都各奔东西,这些人注定只有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洛鱼今天和明天的生活中了。
老实说,洛鱼最想念的是谭路和徐大雄。
那些日子里也在下雪。洛鱼和谭路、徐大雄都在微生物研究院里做课题。洛鱼的课题是筛选营养缺陷型突变菌株。这株菌与某一基团发生突变有关,它在生产实践和科学实验中都具有重要意义。在生产实践中,它既可直接用作发酵生产核苷酸,氨基酸等中间代谢产物的生产菌株,也可作为杂交育种的亲本菌株;在科学实践中,它既可以作为氨基酸、维生素或碱基等物质生物测定的试验菌株,也是研究代谢途径和转化、转导、杂交、细胞融合及基因工程等遗传规律所必不可少的遗传标记菌株。总之,这株菌不得了,搞成功了就可以免试攻读硕士,博士,博士爸,博士爷,直接当教授,当博导,当中科院院士,还可以得红包,吃鲍鱼,进酒吧,泡乖妞,日丰胸肥臀的女人。论文就会在生物学报、成都晚报、之乎者报、花天酒地报、联合国吹牛冲壳子摆龙门阵报上发表,一不留神就会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诺贝尔生物学提名奖。正因为如此,洛鱼严格按导师的要求很认真地查寻资料,很投入地操作实验,忙得不亦乐乎。
徐大雄似乎不像洛鱼这样。他把培养皿、涂布棒、移液管、滴管、离心机弄得一尘不染,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操作台上。教授为此已经口头表扬了他好几次。并说,只有徐大雄这样的学生才是科学研究的栋梁之才,他所表现出来的严谨朴实的治学作风和精益求精的科研精神让我看到了科教兴国、国家强盛、民族复兴、日本人向我们行九跪十八拜礼的希望。听到这里,洛鱼几乎晕倒。教授哪里知道,他眼里的这个栋梁之才根本没有动过这些器皿,整天都在查资料。他想像牛顿一样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谭路就更绝了。他直接将上上届系友的论文改头换面变成自己的。这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洛鱼一把抓起四个培养皿、五个涂布棒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些日子是多么的有趣。可是今天,一切都永远地远去了。
洛鱼一边看天空中飘扬的雪花,一边想着。远在东方同一纬度的徐大雄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他倒是先给洛鱼打来了电话。让洛鱼感到惊异。这也是洛鱼判断大雄所在的地方正在下雪的唯一理由。
说实话,洛鱼是不看天气预报的,除非无聊时摆弄遥控器无意中翻到了那档节目。洛鱼的生活圈子仅仅限定在小小的沙丘县。北京是雨,是雪,还是沙尘暴对洛鱼来说毫无意义。洛鱼只在每天出门的那一刻才看一下天色。而德昌恰好是这方面的土专家。他预报天气的准确率恐怕比中央气象台还要高。他说“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他说“太阳晃一晃,小雨紧跟上”,他说“早看东南阴,必定有雨淋”,反正他说得很多,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都有不同的说法。
徐大雄那儿果真下雪了。出于好奇心,洛鱼在电话里向他求证。他说,下雪了,所以心情好。洛鱼说,你在心情好时才想起兄弟。他说,我经常想起你。洛鱼说,这是屁话。他说,就当是屁话吧!咱们就随便聊聊。洛鱼说,我正洗耳恭听,兄弟你就请便吧!
他并没有随便聊,而是很认真地说感谢洛鱼。他的理由是:当年他把女朋友“桑果”的肚子搞大了,多亏洛鱼代他在“桑果”的父母面前一跪,就将他从火坑里拉了出来。他在毕业时也未给洛鱼说出一个谢字来,这很让他感到不安。又伤感地说,恐怕咱们今生未必能再相见。
洛鱼想,这很有可能。有些人之间,上天只安排相见那么一阵子的缘份。
他又说了一个本没必要说明的事实,他说,当初“桑果” 怀孕了,但不是他干的,而是黑社会一个混混干的,他也是一个受害者。“桑果”在认识他之前无意中走进了一个少年黑帮,她本想依靠他爬出来,但他不是救世主。 “桑果”出于无奈伤害了他,因为伤害他比伤害黑帮容易。他自然无法原谅她,她也只好义无反顾地重新投入黑帮的怀抱。而今,“桑果”的父母正在请求大雄拯救他们的女儿。
大雄说心情好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因为他现在自由了。他一脚跨进的企业破产了。老子说: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他现在收获了数万元的工龄买断钱和一个自由的劳动力。他最后说:“自由总能让人欢心鼓舞,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洛鱼正在一个蓬勃发展的铁饭碗企业里奋斗,自然是不会明白他的话。他已经将一场难得的雪带来的好心情破坏殆尽。现在,洛鱼满脑子都是涂满紫色唇膏的“桑果”的影子,以及“自由劳动力”这个《资本论》中反复出现的概念。直到十点钟,洛鱼还在无聊地寻找“紫色”和“自由”两个词之间的联系。
洛鱼不停地在车间里走动。从酒甑到晾床,再到酒窖,然后折回来,然后折回去。反反复复好几个来回。在洛鱼的固定思维里,紫色只与性有关,而自由是否与性有关就拿不定主意了。洛鱼试图将这二者紧密地联系起来,但一切都是徒劳。
吴作林站在那边吼叫:“洛鱼,快过来干活。”
“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干了。闭上你的臭嘴,别像猪一样哇哇大叫。”
洛鱼垂头丧气地走出车间。雪停了。地上有此湿漉。洛鱼决定停下无聊的思考。
紫色却在这时候出现了。是文茜。一件紫色的紧身大衣把她的身姿衬托得十分的妖娆,一抹紫色的唇膏把她的脸蛋装点得十分的妩媚。紫色就是性感,这个结论一锺定音。她紧紧地依偎在刘成龙的身旁。刘成龙洒脱的风格全然就是自由的象征。“自由”正搂着“紫色”向洛鱼走来。“自由”正与性感相依着向洛鱼走来。性感将“紫色”和“自由”紧密连在一起向洛鱼走来。
文茜看着洛鱼,她没笑。
刘成龙看着洛鱼,他在笑。他当然该笑,凭着黄大海副总经理的提携,这小子已经荣升人事部劳纪科科长。同时,又把一个漂亮女人搂在了怀里。而且,居然是文茜这个女人。洛鱼无奈地对着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洛鱼脑子里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洛鱼的心开始奔跑。
洛鱼的腿开始奔跑。
洛鱼走向电话亭,坚决而有力地拨按了在“郁金香”歌厅里折磨自己的那个女人的电话号码。洛鱼显得如此的坚决,以至于电话拨通后不知所措了,他只说了一句:“我是洛鱼。”然后就不说话了。沉默也是一种声音,当沉默这种声音传递到电话那端时,女人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同样的声音未必就是同样的意思。洛鱼又坚决地放下了话筒。
这天,洛鱼在梦乡里看见一个女人衣裙飘飘地站在前方,波涛向她奔腾而去,浓雾向她弥漫而去,飓风向她席卷而去,人浪向她汹涌而去。但是,她依然沉默地、无邪地微笑着。她美丽妩媚的脸庞让洛鱼惊悸,她婀娜多姿的身段让洛鱼发痴。她高贵典雅的风姿令整个世界都成了虚空,成了梦境。洛鱼迫不及待地迈开双腿,洛鱼急不可耐地摆动双臂,洛鱼像鱼一样在波涛中穿梭,像光一样在浓雾里穿梭,像鹰一样在飓风中穿梭,像蛇一样在草丛中穿梭。洛鱼正在向一个地方跑去,正在向一个身影跑去,正在向一颗心跑去,正在向自己的一根肋骨跑去。洛鱼的热血让洛鱼奔跑,洛鱼的灵魂让洛鱼奔跑,洛鱼的梦让洛鱼奔跑,洛鱼的爱让洛鱼奔跑……
一觉醒来,梦里的女人也跑了。洛鱼使劲地想了想,也想不出这个女人倒底是谁?玉清,瑶瑶,文茜,还是别的女人?
洛鱼真的想看清那个被电话铃惊跑的女人是谁。
是的,她一定是瑶瑶。洛鱼快要下定决心了。
洛鱼飞快地跑出了家门。
班车缓缓地开动。朝着县城的方向。
洛鱼的心早已飞到了覃瑶身边。洛鱼正抓住她的双肩。洛鱼正在对她说,瑶妹,对不起。我辜负了你。我让你伤心了。请接受我的爱吧!你就依偎在我的身旁吧,像文茜依偎在刘成龙身旁一样,像“紫色”依偎在“自由”身旁一样。
二十五公里的路,像冬至的夜晚一样漫长。
洛鱼饿了。洛鱼应该找一家餐馆,吃一盘青椒肉丝,吃一盘鱼香茄子,喝一碗醋汤。这是洛鱼餐桌上的至爱。洛鱼要吃得饭饱食饱,即便直面死亡,也算是个饱死鬼。
走进一家精巧的饭馆,洛鱼的目光落在了靠墙的一张餐桌。一个比洛鱼还小的小伙子却抢先一步。洛鱼仍然执意地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对面的小伙子对服务生说:“一份青椒肉丝,一份鱼香茄子。”洛鱼一愣,也点了这两份,外加一碗醋汤。小伙子直愣愣地看着洛鱼,问:“你爱吃醋?”洛鱼说:“是的。”他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像在蔑视洛鱼。洛鱼恶狠狠地说:“爱吃醋又怎样?”小伙子也恶狠狠地说:“伤胃!”
洛鱼不想挑起一场战争。洛鱼仍然喝了一碗醋汤。
洛鱼已经在沙丘职中的门口走了几十个来回。紫色出现了。是覃瑶。浅紫色的大衣和浅紫色的唇膏让她在寒风中风姿绰约。这种惊人的重现令洛鱼目瞪口呆。洛鱼像傻瓜一样盯着她走过来。但洛鱼并不是傻瓜。那个叫尤毅的奶油小生正跟在她的后面。他无疑就是洛鱼今天的情敌。但他并不洒脱。
洛鱼试图挑起一场战争,因为洛鱼喝了一碗醋汤。洛鱼的拳头咕咕直响。
覃瑶看见了洛鱼。她加快了脚步,飞奔而来。洛鱼将她推到一边,怒吼道:“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
覃瑶傻愣愣地看着洛鱼。
洛鱼开始行动了。洛鱼一把抓住小白脸的肩膀,冲着他大声地说:“小子,你跟我走一趟。”尤毅莫名其妙地看着洛鱼。洛鱼接着说:“我是覃瑶的哥。别紧张,我不是杀人的刀,煮人的锅。不会把你怎么样。”
洛鱼攥着小白脸向一家酒馆走去。覃瑶还在旁边说:“鱼哥,你千万别胡来。”洛鱼冲着她说:“你走开,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不要女人插手。”
洛鱼喝令覃瑶站在酒馆门口。洛鱼和小白脸找了靠墙角的一张坐下。一瓶浓烈的丁江春酒开启了。酒斟满了。洛鱼说:“是男人就把它干了。”小白脸说:“我不会喝白酒。”洛鱼自个儿端起酒杯就往肚子里灌了一杯。洛鱼说:“你爱瑶瑶,是吗?”
“是的,很爱。”
“瑶瑶爱你吗?”
小白脸不说话了。洛鱼再往肚子里灌了一杯酒,说:“收起你的爱吧。她是我的,你知道吗?她从来都只爱了我一个,你知道吗?”
“那你爱她吗?”小白脸质问了洛鱼。
洛鱼更火了,说:“你无权问我同样的问题。如果你真想听的话,那么我告诉你,我们几岁时就同睡过一张床了,难道我不爱她吗?”这一刻,洛鱼感觉自己的话里混淆了此爱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