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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祸国(1-4部完结)-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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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圈变大了,重重黑雾慢慢散去,显露出那人完整的模样,她抓住他的手,将他转过身来,说道:“那我就等十六岁,十六岁时你……”  
  声音戛然而止。  
  亮光映在那人脸上,眉眼弯弯,笑得深情,却不是他。  
  那人开口,声线撩人,“没有错啊,朕娶了十六岁的你,朕没有食言。”  
  她惊吓的连连后退,却被他一把揽回,头贴着头,鼻对着鼻,近在能感应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不仅如此,”那人说着,从身后取出一个金灿灿的皇冠,不由分说的戴到她的头上,“朕还要封你为后。曦禾,你将是璧国之后。”  
  那金冠沉的就像山一样,重重地压了下来。她发出凄厉的叫声,豁然惊醒——  
  夜凉如水,宫灯暗淡,空气里,有着冰麝龙涎的香气,糜烂而芬甜。  
  曦禾抱着柔软的丝被,瞳孔涣散,好一阵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她最终想起这里是宝华宫,而她正躺在自己的象牙床上时,便又发出一声尖叫,跳下床,发了疯似的冲出去。  
  宫人被声音惊醒,连忙点灯披衣围拢,见她披头散发的冲出内室,不禁惊呼道:“夫人,夫人你去哪?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去哪啊……”  
  曦禾听若未闻的打开门,跑到院中,像个孩子一样从东边跑到西边,又从西边跑回东边,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宫人见她衣衫单薄又光着脚,生怕受冻,连忙取了外套来给她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夫人,你找什么啊?”  
  曦禾呆滞的看着空无一物的院落,茫然道:“杏、杏树……”  
  “杏树?”其中一个宫人皱着眉头,无比诧异的说道,“夫人住进宝华宫的第二天,就命人把皇宫里所有的杏树都砍光了,夫人忘啦?”  
  “砍、砍砍光了?”  
  “是啊。”一头雾水的宫人说完这句话后,就看见她们的主子慢慢蹲下身去,目光没有焦距的望着某个方向,然后——  
  嚎啕大哭。  
  几个时辰之后,晨曦映入绿棂窗,早起的姜沉鱼正在梳头时,怀瑾从外接了一帖子进来道:“小姐,有你的信。”  
  浅紫色的信封上,用清灵俊秀的字体写着“谨呈 姜三小姐 淑览”。  
  是公子!  
  姜沉鱼心中一喜,连忙接过拆口,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行:“梨花已风起,谨候芳踪。”  
  公子约她去看花?!  
  当即头也顾不上梳了,将那封信看了又看,开始挑选衣服。鹅黄色,太跳脱;青荷色,太老成;朱红色,太妖艳;水绿色,不衬她的肤啊……把整箱子的春衫都给淘汰尽了,还是找不到合心意的衣服。  
  身旁两个丫头早已看的不耐烦,嘟嘴道:“小姐,怎么我们瞧着都挺好的衣服,到你眼里就不满意了呢?就拿那件七彩绮罗衫,刚做好时你还夸漂亮呢,怎么穿都没穿过就又嫌弃了?”  
  “多嘴!”姜沉鱼不理她们,又从头看了一遍,想起公子几次送帖都是浅紫色的,想必对此色有偏爱,当下就选了件大袖对襟浅紫罗纱衫与白抹胸长裙,什么佩饰都不要,只在髻上簪了七朵刚摘下来犹带露水的梨花。  
  最后,在众婢一致惊艳的目光里上了马车,赶赴红园。  
  红园坐落于帝京之南,占地约百亩,素以风景秀丽闻名,有人间天堂之称。它本是王家的产业,随着王氏没落,此园辗转几次,被一姓胡的商人买下。那人长年不来帝都,因此索性开了园门供人玩赏。  
  姜沉鱼往日只闻其名,未曾入内,如今乘着马车一路进去,但见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仿佛所有的春天都浓缩在了此间一般。湖心岛旁,有鹦鹉冢、览翠山,与澄光林成鼎足之势。过了湖心再往南,便是最负盛名的三春林。  
  所谓三春,乃杏、梨、桃。  
  因此林中,这三种树木交叉栽种,错落有致。  
  在她所见的第一棵梨树下,停着公子的马车,公子站在车旁,车上的白泽与他的白衣两相辉映,鲜活如生。  
  姜沉鱼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兴奋的情绪,然后打开车门。  
  姬婴果然前来相扶。  
  指腹温润指身修长,那只手,平摊在她面前,有着绝佳的姿势与风华。尽管一再嘱咐自己要镇定,但她还是忍不住脸红了,轻轻搭住那只手,提裙下车。  
  春风荡漾,梨树花开,白清似雪,玉骨冰肌,素洁淡雅,靓艳含香。  
  在这一刻,便是无人亦醉了,更何况是在心上人的身畔。  
  姜沉鱼咬唇道:“沉鱼来迟了,令公子久候。”  
  “不会。”姬婴笑笑,“是婴事起唐突,匆匆传讯,希望没有打搅到小姐的正事。”  
  姜沉鱼连忙摇头,“没有,我没有正事。”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一同朝林中走去。  
  花荫下,偶有书生围席而坐,携酒洗妆,好生热闹。姜沉鱼远远的看着,笑道:“以前在书里读过‘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清香来玉树,白议泛金瓯’的诗句,不能想象是何光景,而今真个看见了,顿觉长了见识。”  
  “梨花本就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之气势,世人钟爱,再所难免。”  
  “可惜杏花迟迟未开,不能看二花齐放,真是遗憾。”  
  姬婴望着桃梨争芳中依旧萧条的杏树,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今年的杏花,开的晚了。”  
  姜沉鱼见他落寞,便安慰道:“也不尽然,你看,这一枝上,已经结花骨朵了,没准等到明天,便能开了。”  
  姬婴笑笑,没说话,继续前行。  
  好象、好象有点尴尬呢……为什么明明是那么期待的约会,真正见到了,反而觉得无所适从,没什么话可以说呢?难道她必须在这些花上不停的绕圈子吗?姜沉鱼决定转换话题:“公子,有件事沉鱼听闻已久,一直觉得好奇。”  
  “三小姐请问。”  
  “听说公子生平最怕下棋?”  
  姬婴莞尔,“婴小时候,极为顽皮,却碰上家姐,刁钻古怪犹在我之上,因此经常被她捉弄。那时候我最喜欢一种叫青团子的糕点,念书时都要在旁边放上一盘,边吃边看。有一日如往常般拿了其中一只就咬,结果当场崩掉了两颗门牙。原来,那团子里填的竟不是豆沙,而是棋子……”  
  姜沉鱼啊了一声。  
  “自那以后,每见棋子,就想起我那两颗屈死的乳牙,疼痛难当。所以,就再也不碰棋了。”  
  姜沉鱼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缘由,想了想,不禁笑了:“原来公子也是个任性之人,棋子何辜?该埋怨的,是将棋子放入糕点中的人啊。”  
  “家姐凶悍,我哪敢怪她。”姬婴说着,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依稀间仿佛听见另一个声音咯咯笑道:“下棋这么费心劳神的玩意,不下也罢。以后,你可以吃我做的青团子,保证没有棋子……”  
  声音飘渺着,在耳边远去了。另一个声音清晰的压了过来:“公子?公子!”  
  姬婴回神,便觉脸上凉凉,一抬头,却原来是下起了雨。两人连忙跑到最近的亭子里,他望着外面突如其来的雨,有些感慨道:“天有不测风云,古人诚不我欺。”  
  姜沉鱼理了理自己的发鬓,嫣然一笑,“春雨贵如油啊。”  
  “你喜欢雨?”  
  “嗯。”她望着沐浴在雾气般雨帘中的梨花,微笑道,“没有雨这些花又怎会开放?而且梨花带雨,素来是人间的极致美景。”  
  姬婴的眼神沉寂了一下,先前那个飘渺的声音再度在耳边轻响:“雨?我最讨厌雨了!因为一下雨,娘就不能出去摆摊卖面了;一下雨,爹就会喝的烂醉如泥,每次都要去接他;而且一下雨,地面就湿滑难走,满是泥泞……我啊,最不喜欢下雨天了!”  
  彼时,那声音无限清灵,脆生生的,不像后来,沾染了很多慵懒与暗哑。  
  再看眼前的树林,梨花正是全盛时期,开放的格外灿烂,杏花却仍在苞中,黯淡无华。果然不是两种相像的东西……  
  姜沉鱼见他额前的发被雨打湿,正在一滴滴的往下滴水,便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红着脸递过去。  
  姬婴谢过,接了手帕刚想拭擦,却不由得一愣,“这个……”  
  “这是公子的手帕,公子还记得吗?”那日曦禾中毒之时,在宝华宫外,他曾用此帕帮她擦过脸上的血迹。虽然当时被他丢掉,但后来他因潘方一事先走了,于是她便对朱龙说还要拿样东西,趁机回去捡起,洗净叠好,带在身旁。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这番用心良苦,姬婴又怎会不知,拿着那块手帕,不禁也默然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小小的尴尬,而在尴尬中,又渗透着几丝微妙的旖旎。  
  斜风细雨,梨花满目。五角亭檐,线落如珠。  
  以林为景,亭中的他与她,又何尝不是最美的一道风景?  
  ——而这一道风景,落入另一人眼中,化成了寂寥。  
  “夫人,下雨了,我们没带伞,还是回车上吧?”  
  “是啊,夫人,时候不早,咱们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宫了。而且,这杏花都没开呢,不如等它开了时再过来看吧……”  
  殷殷的劝声落在耳后,被规劝的人将视线从亭中的两人身上收回,然后,慢慢的转过身子。  
  深紫色斗篷下,是张素白的脸,没有血色,亦没有表情。  
  然而,却是惊世骇俗的美丽。  
  傲视四国的美人,垂下眼睫,忽然笑了一笑,雨水顺着斗篷的边沿流下来,滴滴答答。她开始行走,视一旁的马车如不存在,两名宫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只得跟上。  
  出红园,一路往西,两旁的建筑亦从繁华变为简陋,道路越来越窄,高低不平,最后,为沙石杂草所覆盖。  
  此刻,因为下雨的缘故,满是泥泞。  
  马车跟到此处,无法再向前驰,宫人忍不住唤道:“夫人……”  
  “我要一个人静静,你们在这等着吧。”说完这句话后,她拉紧斗篷,走进小巷。  
  帝都西南角的浣纱巷,是出了名的贫民窟。  
  在这里,住着衣不蔽体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们,因为没有壮年男子的缘故,比别处显得更加贫瘠,一格格的房子像鸽笼般挤在一起,肮脏的地面上堆满杂物,空气里,充盈着混合了各种气味的腐烂味道。  
  她走过一排排的房子,最后停在巷尾的最后一间前。这幢房子看起来比旁边的更加简陋,连墙都是歪的,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倒塌。蛀满了虫洞的木门上,用草绳系着个结充当门锁。她轻轻一扯,早已枯干的草绳便自己断了。  
  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很阴暗的房间,依稀可见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和霉菇,她走过去想打开窗子,结果整扇窗户都啪的掉了下来,落在地上,震起无数尘土。  
  是了,这里是浣纱巷,而她,是长于此间的另一个西施,从这个贫民窟飞出去后,就成了凤凰。  
  狭小的陋室几乎没有可以站脚的地方:左边是一张很大的木案,案上放着擀面杖,母亲曾在这里揉面,每天三更就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右边的墙脚下堆放着很多酒坛,父亲经常席地坐在那喝酒,唱着她所听不懂的歌,每每那时她就无比憎恶她的父亲,可他不喝酒时,却又会很温柔帮母亲画眉,帮她梳辫子,于是那个时候她就会忘记他的可恶,觉得自己很爱他;剩下还有一张床,一个柜子,柜子里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她走过去打开那个已经少了一只腿的柜子,里面放着几件衣服,衣服是粗布做的,有着非常粗糙的纹理,再然后,摸到一面镜子,镜子上长满了绿铜,她举起来照了一下,里面的人,竟是那般陌生。  
  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这个人,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她那永远红润的健康肤色哪里去了?  
  这个人一笑,眼神就变得很冷酷,唇角充满了嘲讽,显得这么这么刻薄。可她记得,她本来是笑得很好看很灿烂很落落大方的啊。  
  这个人乍一看很年轻,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姿容正丽,但再细看,眉梢眼角,都好憔悴倦乏,溢满沧桑。  
  这个人、这个人是谁啊?  
  她连忙丢掉镜子不敢再看,踉踉跄跄的后退,然后撞上床角,整个人就那样砰的向后摔倒,躺了下去。  
  满天尘土飞扬。她开始咳嗽,而就在那时,她听见了一声叹息,很轻很轻,落在心里,却又变得很重很重。  
  她顿时跳起来,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就那样看见了站在窗外的他。  
  确切来说,是站在已经没有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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