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暗恋-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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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不是呆在水底的人。她和很多因他而失意的女孩子一样,是挣扎着浮上水面看太阳的人,是仰起头不知死活的人。
因为仰视,太阳才如此耀眼。耀眼到被刺盲仍不自知。
灼伤的青春,也值得骄傲吗。
正在她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时候,盛淮南忽然没有预兆地转过头看她。
洛枳的目光并没有躲避,她平静地跟他对视,如果眼睛真的可以讲话,那么她已经用最平和的方式告诉了他一切。她和他有过很多次对视,聊天时候忽然沉默,目光相接让她脸红地躲避;又或者某个雨天,她穿着粉红色的hello kitty雨衣,泪眼朦胧胸中愤懑不平;又或者是那个初冬寒冷的夜里,橙色的灯光下,他怜悯的眼神。
这次好像不一样。
他欠她一份心有灵犀。所以他不会读得懂,她眼睛里面有自己也读不懂的东西。她曾经无数次地跟随着他穿梭在早晨一明一暗光影交错的走廊里面,无数次地想象,如果此刻他回转过头,她会不会突然心事败露落荒而逃?
依稀还记得,他第一次回头,其实是在那个柿子落下来的时候。
她的确落荒而逃了,高中时候的预想如此富有自知之明。
然而今天,她没有逃走。甚至目光没有偏移哪怕一分。
这样的场景,是高中时候的自己幻想描摹了多少遍的?她高中时候每见到他一次都会那么认真的在日记里记下来,场面描写动作描写神态语言描写加上自己的心理描写……
然而。
然而书架上面那本新的日记,直到今天仍然只有一篇日记,一篇没有写完的日记,讲述一个柿子掉下来的瞬间。她再也不记日记,也不会面对他的目光逃开。
这样的转变中间,究竟经历了多少疲惫不堪的期待与失落,羞耻和愤怒,拉扯到无法恢复原状。
盛淮南的眼睛里面波涛汹涌,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然而洛枳突然没有了聆听和探询的兴致。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近,也从来不曾这样远。
洛枳合上手中的书,将抱枕笔袋一一塞进书包,穿好了外套。
“洛枳,你……”她看见他艰难地动了动唇,阳光打在他后脑勺上,耳朵的边缘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忽然微笑。
上前一步,俯下身子,毫不迟疑,歪着头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这个吻太匆忙,干干的,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倒是他左眼的睫毛刷到她的眼皮,有些痒,还有他因为惊讶而圆睁的眼睛,在她俯身的一刹那,她看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瞬间拉近变大,措手不及。
她拎起书包。
“再见了,皇帝陛下。”
是错觉吗,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到他眼中隐约的泪光?
她最好的年华全部都铺展在他的细枝末节中,可是道别的时候,她都没有抬起头好好看过他一眼。
不是因为丁水婧的诬陷,不是因为叶展颜挎着他的胳膊。
误会其实是最最微不足道的障碍。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彼此理解过。
耳机里,黄耀明轻唱“请吻一吻,证明这个身边不是路人”。
吻过,才是路人。
番外1 游园惊梦
陈晓森时常想,评价很多事情对错和值得与否,往往都取决于未来自己变成什么样子的人。人的过去和历史一样,是由后来人盖棺论定的。
如果某天她和自己的亲姐姐一样,从乖乖女成为了大龄剩女,三十二岁的交际圈狭窄的市博物馆讲解员,每天奔波于一场又一场的相亲中寻找一个门当户对平头正脸的男人充当归宿——也许她会因此对大学二年级的五一长假抱有深深的怨念和悔恨。
那个慌乱的长假中,她放开了一个平头正脸的男人。
许多年之后,她想起来的,并不是那个男孩。
脑海中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个场景,慢慢地赋予了自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或者说,它已经升华成某种感觉,储存在记忆的角落里,稍一触碰,就在心田弥漫起来。
弥漫的是什么——这是无论如何形容都永远不可能贴切的。
所以,每当别人问她,究竟为什么和徐志安分手,她所想到的,并不是那个阳光下双手插兜眯眼走神的少年。
脑海中蒸腾的雾一般的画面,其实是列车,深蓝色的夜空,一闪而过的橙色路灯,铁轨咔哒咔哒的响动,乃至邻座的睡相恐怖的大婶。
其实,在夜奔的某一刻,一切都写好了结局。
9月30日的晚上,陈晓森坐在奔向北京的夜行列车上,尽管是软座车厢,坐得太久屁股也有些痛。身边的陌生女人已经在熟睡中,脸微仰着侧向自己的这一边,嘴巴自然地张着,显得脸型极长,颧骨突出脸颊凹陷,丑得吓人。呼吸间伴着若有若无时强时弱的鼾声,气息淡淡地喷在陈晓森的脖颈间。尽管女人闭着眼睛,可是仍然带给陈晓森一种被视线笼罩的不安全感。
她无奈地转移视线,安静的车厢里除了微弱的鼾声就只剩下列车驶过铁轨接缝处时候发出的有规律的响动。陈晓森始终处于一种混沌而清醒的状态。被铁轨声和光线不明的车厢催眠,却又舍不得睡。
对,就是舍不得。
周围到处都是人,可是其实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很陌生,他们都很沉默,只有她睁大了眼睛,只有她自己存在。平常的时间,即使闲暇也往往会找些事情做——时间就在食堂宿舍教学楼的往复间,电脑前网络后一遍遍地F5刷新中,自己都无意识的情况下,慢慢流逝。
她回头看不到自己的轨迹。
上星期天做了什么?为什么作业又是临时抱佛脚抄室友的?既然没学习,那为什么好不容易借到的全套的《银魂》DVD到现在也没有看?
我真的活过吗?
陈晓森不敢肯定。
只有此刻。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摸得到自己的灵魂。
原来灵魂尚且还在身体里。
原来她还存在。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哭,她想向上帝耶稣佛祖如来真主阿拉一起祷告,请求他们,让这列车永远不要停下来,在深蓝的夜色中伴着零星的路灯和安眠的稻田,开向无所谓的远方。
不要黎明,不要终点。
仿佛她的灵魂是露水,见光死。
陈晓森是个平凡的女孩。
平凡的五官,平板的身材,平静的表情,平庸的智力,平整的人生轨迹。当年同学聊天提到周迅有部新电影上映,名字叫《明明》,坐在外围看杂志的陈晓森无意中听到,抬起头问,叫什么?《平平》?
平平。莫非这部电影讲的是她和她姐姐?
陈晓森的妈妈是中学老师,爸爸是大学老师,既不是重点中学也不是重点大学。家里的房子不大不小,存款不多不少,对两个女儿基本上也没有太多的期望和要求,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
他们都不知道,陈晓森很讨厌叠词。
所以新年的时候她捏着徐志安的贺卡,对着扉页中的红红火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快快乐乐看了许久,然后还给他,说,你写字的时候结巴吗?
火车终于还是到站了。北京的早晨空气仍然有点清冷,她没穿太厚的衣服,因为徐志安说中午的时候会很热。许多乘客早早就把行李准备好,过道塞得满满的,车刚一停就有很多人急着下车,推挤着向前走。陈晓森不明白这些人究竟在急什么,似乎被别人抢先了就是很吃亏的事情似的。
她坐在原位,静等人走光。
透过窗子,看到徐志安,穿着黄色的长袖T恤和深蓝色的牛仔裤,从远处跑过来,大腿圆滚滚,好像又胖了些,而球鞋还是脏脏的。
看到他,陈晓森才确切地记起他的长相。然而分开后一转身,好像就会忘记。
高中毕业之后,有人知道徐志安和陈晓森在一起了,很善意地开玩笑说,你们俩真的挺有夫妻相——陈晓森笑,心想,跟自己这样的人有夫妻相的,全中国能找出来大约一亿左右。
徐志安一路瞄着车厢号,到了她这列的出口停了下来,透过下车的人往门里面看。而陈晓森就在不远处透过窗子看他。
早晨还是来了。她的存在感一点点地变弱,弱到忘记要寻找存在感这回事。
他牵着她,时不时地侧过脸傻笑。陈晓森心中不是不开心,只是当她也用微笑来频繁地回应对方久别重逢的喜悦感的时候,嘴角总是往下坠。所以每次的微笑都格外用力。
他们都说,和徐志安在一起,是陈晓森的福气。
曾经没多少人关注过他们。陈晓森是掉进大海中就再也分辨不出来的一滴水,不活泼也不沉闷,成绩不好也不坏;徐志安则是他们一中连续三年的理科第一名,憨厚的,爱踢球的书呆子。
他们是同桌。
只有徐志安知道陈晓森牙尖嘴利懒洋洋的一面。陈晓森倒也并不是特意对其他人伪装或者只对徐志安真诚。平凡如她,其实也有几个侧面,究竟展现哪一面,基本看心情和习惯。众人面前从不争强好胜,这并不是她韬光养晦或者淡泊名利,只是因为她的确没那个本事,也没什么发光的渴望;至于在同桌徐志安面前刁钻暴躁尖刻无情,也许只是出于她偶尔的发泄欲,以及欺软怕硬的人类天性。
可是,就这样的反差感,却把徐志安吃得死死的。
徐志安从高二开始追她,可是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全班公认的好人,谁请教,他都认认真真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给对方讲解。所以即使他主动地给她做了两年的辅导,每到期中期末就给她纵向知识点串烧复习,她除了和别人一样说声谢谢,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
他是个好人。她想。
当他高考前问她,你觉得我怎么样——她还是回答,你是个好人。
对方脸色一变。低下头没说什么。
大学开学在即,他要去北京了,临行前,又把她叫出来。
“我要去北京了,祖国心脏!”
最后四个字,声音很大,意义不明。仿佛即将跑去看毛主席的红小兵——虽然她知道,他不是炫耀,可能他只是有些兴奋过头,或者紧张?
不过还是懒洋洋地回了他一句。
“去了也是块血栓,只能给心脏添堵。”
他憨厚地挠着后脑勺,笑。
永远都是这样。
徐志安是个很乏味的好男孩,聪明,勤奋,憨厚。可是还是乏味,永远都没办法回嘴,噎她一句,哪怕只有一次。
可能好学生都这样吧,陈晓森想。
也或许在别人眼中,自己也没比徐志安有趣到哪儿去。
去吧,去吧,给祖国心脏发光发热去吧。她真心地祝福他。
然后他说,那个……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
陈晓森心跳平稳。
能不能……当我女朋友?
面色平静。她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当时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也许这份健忘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说,好啊。
他惊呆,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以为……我就是……反正我也要去北京了,所以鼓起勇气……没想到……太好了,太好了……
原来是临行前好死不死的最后一搏。
这表白立刻有种酒壮怂人胆的嫌疑。
不过,毕竟是表白。
他送她回家,她牵着他,好像牵着自己的哥哥。
小森的姐姐最先知道了自己妹妹异地恋的事情。得知对方是名牌大学的高中同桌,很是为她高兴。她姐姐与她很不同,姐姐的平凡中透着纯真和善良,而陈晓森的平凡,潜伏着懒洋洋的无所谓和她自己也不是很了解的暗潮涌动。
反正她没有喜欢的人,反正没有人喜欢她,反正对方是个潜力股,反正对方是好人,反正她也不是坏人,反正未来谁也说不准,反正……
反正她没发现,一直对迫于现实而不断相亲的姐姐长吁短叹的自己,其实才是最冷酷现实的那个。
总有些人没资格享受风花雪月轰轰烈烈,那就市侩到底。
从火车站坐地铁,辗转到了P大,正好是九点。招待所房间紧张,徐志安给她预定的标间客房的上一位客人还没退房,所以他先领着她到自己的宿舍把厚重的背包放下。
走廊里有一点通风不良的霉味,不过打扫得还算整洁。徐志安掏出钥匙开门,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轻声对她说,他们都在睡觉,我们轻声点。
假期的早晨不睡懒觉,天诛地灭。
室内有些热,不过没有想象中的臭袜子的味道,左侧六张组合书桌,右侧三张上下铺,门口有衣柜和鞋柜,虽然书桌上有些乱,笔记本电脑数据线网线纠结成一团,不过大体上还算是干净的宿舍。徐志安轻手轻脚地走到尽头的书桌前,把她的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