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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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永浑身是伤,如从血池地狱中涅槃重生的阿修罗。他摇摇晃晃地踏过脚边层层叠叠的尸山,来到慕容冲面前,最终缓缓地屈膝跪下:“臣慕容永拜见皇上,愿皇上武运昌隆。”
任臻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有太多的事要问,然而动了动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阔别近百个日夜,宛如隔世,眼前之人,曾经熟悉而又决然陌生。
他亦抬头,血痕自眉梢直至鼻骨,破了相,但依旧致命的英俊。
任臻微微倾身,伸手,似要拭去他面上累累的伤痕,忽然用力,指尖□未愈新伤中,又汨汨地捅出血来。
慕容永依旧不动如山,双眼如墨。
温热的触感一点一点濡湿了任臻的手心——是的,慕容永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拿下了长安城。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一瞬间悲喜交加,似哭还笑,末了,他抽回手,从鞍下拔出鸣凤枪丢给慕容永,只说了一句:“上马!”
慕容永磕了一记头,起身跨上战马,勒骑与杨定联袂立于慕容冲身后,手中长枪一展,猛地顿地,砸出铿然巨响,燕军顿时群情汹涌山呼万岁!
杨定抿着坚毅的唇角,望着眼前陷入狂喜的燕军,没由来地心中一沉,他拍马上前,对任臻道:“皇上,我们速速入宫吧。”任臻斜睨了他一眼,火光在他面上映出了一抹不真实的红晕,如人自醉:“你急什么?长安已是我囊中之物,不急一时三刻。”
杨定一惊,急道:“皇上您发兵前说过的,燕军入长安城秋毫无犯绝不屠城!”
任臻转过头去,冷冷一哼:“我自然记得,可韩延段随他们记得吗?我要的就是他们先进未央宫!”
杨定顿时明白了点什么,心下一噤——那俩人带兵先入宫会是何等浩劫?他知,他更知。——战事未平,慕容冲就要下手鸟尽弓藏清除异己了——眼前之人再不是当年自身难保的孤傲少年,而是一个颇有心术深谙权谋的帝王人君!为达目的,他不惜任何代价,包括长安城未央宫内外累累性命,亦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一切。
掐在此时,有哨骑飞驰而来,报道:“皇上,韩将军与段将军已经杀进未央宫,不见苻坚!后来才审知窦冲领近千残军护着他出长安东门而逃了!”顿时群情哗然一片沸腾;众人皆知慕容冲与苻坚血海深仇,必手刃仇人而后快,谁知还是让他插翅而逃!任臻亦是一怔,却并不急怒——说到底,苻坚于如今的他而言,也不过是个陌路之敌。
身边一将急道:“皇上,苻坚出长安东门必是南投东晋去了,速速派人追击尚来得及!”任臻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苻坚不会投降,更不用说投奔东晋——虽出东门却必会向西折返,过五将,破萧关,一路杀回陇西召集旧部卷土重来!杨定,为朕擒了苻坚可好?”
杨定一怔,他见走了窦冲报仇无门,正在心焦,不料慕容冲竟然看了出来,给他重新雪恨的机会!当下抱拳,也不赘言,拍马领兵就走。
慕容永此刻低声道:“皇上可是不想杨定现在入宫”任臻看了慕容永一眼,叹了口气:“未央宫被韩段二人祸害,此时必如地狱,何必让他见了难过——”顿了顿,他苦笑道,“我姑息纵容,说到底,也是从犯。”慕容永自诩铁石心肠,此刻却亦想起了惨死己手的李氏,他半垂眼睑,缓缓言道:“为达目的,不得不为。待千秋万世盖棺论定,才能回头看今时今日所作所为,值与不值——只是那时,你我皆已灰飞烟灭,又何必在乎。”
任臻心中一震,与他四目相接,遥遥一望,却又不期然相互错开。只听慕容永又道:“杨定与窦冲有血海深仇不假,可杨定与苻坚又有旧日恩义,只怕他念起旧情来。。。”
“怕什么,最多再来一次华容道。”任臻忽然勾起唇角,双眼在黎明破晓前的暗夜中璀然光灿,“如今我虽得长安,但卧榻之旁,尚有姚苌酣睡,他必已虎视眈眈许久,待我军疲惫便要直扑而来!昔日诸葛孔明连孙抗曹后再纵曹敌孙,遂使天下三分,如今关中情势亦有相类之处,我辈大可一学——苻坚活着可比死了来的有用的多,让他先与他那反复无常的老部下会上一会吧!”
28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恰如任臻所估,姚秦打着“援长安”名号的大军已尽出新平城,兵抵白鹿原,却在此刻观望不前了。
领军大将乃是骁骑将军吴忠,此刻也是夤夜未眠等候消息,他亦是百战宿将,怎地不知长安围城战已到了最后关头,孰胜孰败直接影响姚军进退部署。
忽然一人掀帐,如风一般席卷而来,吴忠猛地惊起,刚叫了声“小公子”,姚嵩便急匆匆地打断他,“长安城破,苻坚出长安东门而逃!”
吴忠道:“他是投晋去了!末将立刻率兵去追!大单于有命,要生擒苻坚回去!”姚嵩冷笑道:“你望东去追怕只能捉回个有名无份的过气太子罢了!苻坚何等心高气傲,怎愿低头去做那江东司马家的降臣!”
吴忠一愣,他此刻已是万万不敢小觑这手无寸铁也能杀人无形的毒谋士了,明明回国之时已是无权无势一败涂地,也能挑拨那铁面无私的姚硕德亲手诛杀尹维,事后亦能在姚兴的震怒下全身而退,并令姚苌以他未将出兵夺取长安,一步步皆按其设想来走,毫无差池。因而忙问道:“那依小公子之计,我军当往何处?”
姚嵩三步并作两步跨至行军地图旁,一指长安城西:“苻坚必折回陇西,那里是羌人祖地,他要东山再起!欲归陇西,必过岐山与麟游二县,其间有一天堑险隘,名曰‘五将山’,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攻占五将山,占了有力地势,居高临下,等苻坚自投罗网!”
吴忠奇了:“那苻坚深暗兵法,若是发现伏兵撤退不前又当如何?”
姚嵩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角:“事到如今,苻坚没得选择。我想,他宁可亡于我姚秦之手,也断然不愿重新落回慕容冲手中。”
且说长安城中经了一夜兵锋,慕容冲入主未央宫已是天色大亮了。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任臻见到那满目疮痍,还是怔了一怔:前殿广场上尸首累累,浓烟滚滚,焦土残瓦,一片狼藉——他没想到区区两个时辰,韩延段随二人就能将此处祸害成这样——自前秦苻健立国开始,历四主三十四年所修葺之煌煌未央宫,竟至此几成废墟。
“皇上!”韩段高三位将军已听说慕容冲进宫,都迎了出来,皆是一脸兴奋狂喜之色,领着身后士兵跪了一地。广场上早押来一群苻氏皇族亲贵,此刻俱是衣衫散乱,满面脏污,魂不守色地簌簌发抖。任臻深吸口气,换上一副大胜欣喜的表情:“苻坚的族人都在此处了?”
“是!苻坚逃地甚是匆忙,除了太子,别无亲眷跟随,就连正宫皇后苟氏都自缢于金华殿了。”
任臻一夹马肚,一面徐行一面居高临下地依次打量着这些昔日的龙子凤孙——他们似乎自知落到这杀人如麻的宿敌手中已无活头了,倒是没有一个出言哀求的,一味地低着头偻着腰等死。唯有其间一少年待任臻行至面前时忽然跳起,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无耻白虏,我看你能坐多久的江山!”任臻一挑眉,早有左右士兵上来连踢带踹将他制服,五花大绑地瘫在地上犹自乱骂“忘恩负义”“狼子野心”,大概因为素来教养良好,故而也骂不出个新鲜,颠来倒去地就只是那俩词。任臻倒觉得颇为好笑了,苻坚对慕容冲有何恩义?趁人国破家亡之际占为禁脔是为恩?逼他与其姐共侍一夫宠爱有加是为义?他干脆跳下马来,蹲□子拍了拍他细致的脸颊:“谁?”
一旁亲兵立即禀道:“中山公苻诜。”
任臻明白过来——这是苻坚当年最倚重的亲弟阳平公苻融的少子,苻融死于淝水之战后,苻坚大为伤感追思,便将侄子过继过来,与众皇子一体看待,荣宠有加。“苻诜,骂人不是你这么骂的。”任臻笑着说罢,吸了一口气,字正腔圆地骂道:“苻坚,我操你祖宗!你当初牛逼哄哄灭燕之时,怎就没想过今天丧家之犬的结局?我慕容氏人百般受辱还要对你感恩戴德这叫犯贱!你们苻秦好大喜功满盘皆输落到今天的地步是自作孽不可活——须知剃人头者人恒剃其头!”随即那骂词更滔滔不绝地像机关枪一样喷射出来,文的武的荤的素的粗的细的应有尽有,把苻诜骂的体无完肤瞠目结舌,直到任臻骂苻坚荒淫好色时忍不住插嘴回骂道:“天王对你至少仁至义尽!你十二岁入宫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非天王徇情你们慕容氏一干降臣能得满门封侯?!”话音未落,忽闻破空之音,苻诜抬头便见一道刀光枪影向他劈头袭来,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向后猛地一提!
长枪顿地,枪尖正插在苻诜双腿一足之远处,入土三寸,枪尾兀自摇晃不已,苻诜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后知后觉地吓地大叫一声,却被身后救他的人猛地按住肩头——救苻诜一命的自非燕军中人,乃是与苻秦皇室一齐押来的少年俘虏,此刻哑着声道:“慕容鲜卑已得长安,却还要和亡国之臣计较一言一语之得失,这就是为君者的容人雅量?”任臻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叔明,别与个孩子计较。”慕容永怀中抱着个黑黄枯瘦的小女孩——那是入城之后他亲自去已成废墟的李氏家中抱出来的囡囡,此刻见周围都是凶神恶煞的飞禽走兽,早已惧怕地缩在“壬至叔叔”怀中,他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应道:“是。”
苻诜已近弱冠,无论如何不能被称为“孩子”,此刻又怒又惧,还要说点什么,却又被那人一把阻止,任臻偏着头打量着那个挺身而出的黝黑少年——是的,少年。听那变声期特有的粗哑嗓音便知其不过十三四岁,虽是一身寻常秦宫侍卫服色,但眉目冷峻,一双阗黑眼眸中流转着火一般的炽芒,犹如一只野性十足蓄势待发的幼狼,在养尊处优日益汉化的秦宫里实在算是个异类。他颇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你是何人?也是苻坚的侄子?”
那少年扶起狼狈不堪的苻诜不卑不亢地道:“在下不过是中山公身边一介侍卫罢了,没福分做天王的后人,只是看不惯有人猫戏鼠一般作弄,愿赌服输,要杀便杀——降臣俘虏也是人,皇上当年不也该感同身受吗?”
“大胆!”“放肆!”韩延段随齐声喝止,高盖也命人“速速斩了”,任臻却哈哈大笑,竟是就此作罢,他丝毫不放在心上地挥了挥手,重新翻身上马:“将这些人全都押还大牢,容后处置——一干人等不得随意欺侮屠戮!”待众人轰然答应,他方才看向韩延段随高盖三将,懒洋洋似地转了话题,
“今次三位将军作战勇猛,朕心甚慰,自要兑现前约,论功行赏,只是不知是何人先攻进了未央宫?”
高盖因夜里私下放走苻坚怕慕容冲察觉问罪,心中正是不安,因而并未纵兵大掠,此刻也低调地不吭一声,韩段二人以为慕容冲真要升官赏赐了,纷纷抢道:“末将先破未央宫东(西)阙!”
任臻在马上笑了:“二位将军倒是心有灵犀,只是上将军一职仅有一个,却叫朕不知如何封赏了。”偏过头问慕容永:“叔明,你的意思呢?”
慕容永头也不抬地道:“既功不分高低,那就看谁犯的罪大。”
任臻故意奇道:“怎么二位将军有罪么?”段随占着出身高贵,乍着胆子顶到:“慕容将军,我为皇上出生入死,何曾有罪!?”眼一转似乎明白了几分,嗤之以鼻道:“我们兄弟卖命攻城,莫非连找下乐子都不行了?我肯,手下的兄弟也不肯啊!是不是啊!”段军与慕容氏亲率之中军不同,向来自成一派,此刻听命,便竭力鼓噪出声。
慕容永抬起头来,眉间纵长而干涸的血痕为他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他声音不大,却隐隐压过了众人:“攻城之前,皇上说过,不杀苻氏族人,不焚汉家宫阙,可有此事?”
段随顿时语塞,慕容永阴测测地开口道:“你一把火烧去半座未央宫,叫皇上到长安大街上起居坐卧去?!”段随急道:“非我一部人马烧宫,混战之时烧杀掳掠他们个个有份,为何仅有我一人获罪!?”
慕容永忽然刷地一枪指向段随心口,囡囡闷在他怀中发出一声细啜,已是怕地浑身发抖:“那我再问你,为何方才押送过来的苻氏皇族中没有苻宝苻锦二位公主?她们如今何在?!”顿了顿,不等段随回答,他猛地一声暴喝,“你罔顾皇命,冲进她们住的昭阳殿,强行奸污了她们!随后将昭阳殿上下宫人杀了干净,为湮灭证据这才第一个放火烧宫!是也不是?”
段随惊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慕容永如何死而复生,回归燕军,更不知道他怎么对秦宫情况如此熟悉!众兵将亦是面面相觑,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