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第2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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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臻叹了一声,执拗地扳过他的脸,吻住他干涸的双唇:“我纵有再多的求不得,你却是我的舍不得啊。。。”
求不得不过是焦虑难安痛彻心扉,可舍不得若是舍,便是失魂落魄不复性命。
军帐外,苻坚刚刚拦下了泪眼滂沱、已经等不及要冲进去与故主一诉衷肠的兀烈,面无表情地回到原处,瞟了一眼站在一株桃树下,仰面赏花却同样是面无表情的姚嵩,摸了摸鼻子:“经此变故,你倒是大度了不少。”姚嵩伸手折取一枝,送到鼻端一拂,才轻扯嘴角:“还得多谢你与前妻生的那个看似没用的好儿子,让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苻坚:“。。。”他觉得姚嵩毒谋士之名的来由除了计谋之毒,他这口舌之毒也不遑多让。
姚嵩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越过苻坚之时,将那枝春桃轻轻j□j了他的衣襟:“做贼似地赶了这几百里路才算平安无事地穿过魏境,而今总算能合眼睡上一觉了。苻天王,难得良宵,花前月下,您就一人在此听人壁角吧。”
苻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末了只得摇头苦笑,低嗅桃花——过风风雨雨,尚留一丛秾艳,欲舞还停,如颦又笑,浓淡烟水里。
不说燕军营中是何景况,与之对峙日久的北魏大将奚斤则已数个日夜未曾安睡了,此刻在灯火通明的帅府中他挂着两个垂到腮帮的黑眼圈,正在听平城来使的密报,当听闻拓跋珪已经击退来犯的柔然之敌,率兵返回平城,迅速平定了贺兰讷一党的叛乱之际,他忍不住双手合十:“感谢佛祖!”感谢佛祖让他再一次站对了边,作为拓跋珪麾下死忠,这些时日以来他撑的也着实不易,若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而今拓跋珪终于否极泰来重掌政权,不就意味着他也将水涨船高?!
“来人!伺候笔墨!”奚斤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我要向慕容永下战书,向皇帝陛下表明我的忠心!”他这几个月来被慕容永追着打实在是憋屈够了!可战书写完墨迹未干,便又有亲兵入内禀道——燕军在今日忽然撤军。
什么?燕军撤了?!奚斤亲自奔去城楼,随后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果见昨天还壁垒森严的燕军忽如退潮一般汹涌而去。待魏军出城查看,人去楼空的燕军营地便只余一宿春风,一地落红。
魏军将士皆是错愕不已:“将军,咱们,要要追击么?”
“追个屁!也不看看咱们还剩下多少兵马!”奚斤扯掉黏在脸上的一瓣桃花,突然回头吩咐道,“速速向平城报捷!”见亲兵还愣在原地,急吼道:“就向陛下禀告,我听说圣驾回銮,顿起奋勇,与围城的燕军殊死决战,终将其击溃,迫其退兵!”
他猛地转身回城,又是一瓣桃花在他脚下碾碎,最终凋零成泥,更待春光。
又是一年春光明媚,韶华正好,宽敞的马车中一双纤长玉白的手指却毫不客气地将凑到眼前的一枝桃花推开尺余,瓮声瓮气地道:“拿远点。”
任臻耷拉着一张脸,委屈地盯着眼前这枝轻红浅白,含露待放的桃花,小声道:“以前不是挺喜欢桃花的嘛。”
姚嵩把脸深深地埋进任臻亲手新制的貂毛裘领中,猫似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我今年犯了时疾,就闻不得花香,沾不得花粉。”
任臻立即把花拿地远远的,自责道:“那是我犯浑,竟没有发现,这就丢了!”
坐在一旁本在闭目养神的慕容永实在听不下去了——谁不知姚嵩这一路上都是故意折腾这位主儿呢,偏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他还没说话,外面忽然一道马嘶之声,马车随即停下,任臻一时不察,险些向前摔出车外,遂不满地道:“大头,停车也不先说一声。”
苻坚回头,在车辕上屈指轻轻磕了两下。任臻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爬到车窗边,撩起帘子向外探出头去。
一道身影正伫立山头,宽袍大袖,翩若谪仙,一如多年之前,在长安郊外的惊鸿初见。
任臻趴在窗沿上,撑着头状甚惫懒地扬声道:“谢郎别来无恙当年放马南山,共浮大白之约,可还算数?”
谢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唇边噙着那抹阅尽沧桑、浮云淡薄的浅笑:“既然寻到了此处,在下又岂有不尽地主之谊的?只是在下如今隐居避世,悠然度日,庐中只得薄酒数坛,飨以这李白桃红的一山j□j,不知各位贵客还愿屈尊否?”目光已不自觉地转向了驾车的苻坚——苻坚还是那袭大巧无工的青衣武袍,迎着谢玄的视线他微微抬袖,拱手一摇,聊以致意——刹那一眼,看尽万年,多少金戈铁马、争霸称雄的往事就在这一眼间灰飞烟灭。
任臻看了看他俩,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车壁:“谢郎快带路吧,我等这一口水酒可是等的心都碎了。”谢玄回过神来,闻言免不了又是低头一笑,容色更甚这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红绯醉春光,夺尽丹青妙。蓝衫马上郎,风流亦年少。
任臻松手,坐回车内,不一会儿,车马粼粼启程,而他徐徐闭眼,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祥和。
因为他知道,帘外春山,正与君同。
第五卷 《帘外春山》 完
第179章 尾声
尾声
北魏天赐六年的雪夜;平城皇宫一如往日肃穆而阴沉。拓跋珪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乘上肩舆;中常侍宗庆早已在去年一场宫宴之后,被心情不好的拓跋珪随便找了个由头处死了。新继任的内侍总管战战兢兢地问道,“陛下;还,还是回青金殿;”
拓跋珪撑起沉重的头颅,费劲地思索片刻,信手一指,“去——去赤珠殿。”
众人心中都暗叫不妙——自天兴三年冬;拓跋珪回平城平定了贺兰讷之乱后,再一次清洗宫廷,自大贺夫人以下,数百宫人人头落地,清河王拓跋绍与小贺夫人贺兰宓虽因并不知情而逃过一劫,却自此失了圣眷,动辄获罪。而拓跋珪近年以来酗酒成性,更兼服药成瘾,猜忌多疑更甚往昔,日里就因一件小事重责小贺夫人,因赶着上朝而未发落,便命左右将其囚禁于赤珠殿,如今拓跋珪醉酒之下居然还记挂着这一茬,看来贺夫人此番是凶多吉少了。
早有人将龙舆将至的消息暗中报予贺兰宓,更将她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今时不同往日,她可再没有强大的母家可以依仗,生死全在拓跋珪一念之间。而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对她会念多少旧情,简直毫无悬念。情急之下,贺兰宓拔下髻上的宝石步摇交给贴身婢女,命她立即出宫秘密通报清河王拓跋绍,令他来救,自己则惶恐不安地跪在赤珠殿内,等待拓跋珪凶暴的惩罚。
拓跋珪昏昏沉沉地靠在龙舆上,肩上厚重的大氅随之滑落,他猛地惊醒,抬眼望向整座皇宫中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宫殿——自他改元天赐以来,空空如也的摩尼殿就成了后宫禁地,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而近雷池一步。
他轻轻一蹬轿底,众人立即止步,噤若寒蝉地僵在原地。
拓跋珪支撑起半边身子,痴痴地望着这片冷清至极的琼楼玉宇,混沌一片的脑海里突然又有了片刻的清明。“大哥。。。任臻。。。你要我好好做个皇帝,我一直都记得的,可总有那么多人想阻碍我,反抗我。。。”拓跋珪突兀地笑了一声,这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他阴鸷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扭曲与苦涩,“但我一直在努力啊。。。我说过,你要的,我都会给你,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一看我?”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不一会儿功夫就落满一身,但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地默默站立着,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拓跋珪的眉睫之上都凝上了白白的一层飞雪寒霜,他才垂下眼睑,无声地坐回位中,冷漠地道:“继续走吧。”
到了赤珠殿,拓跋珪酒性发作,竟命贺兰宓跪于雪地之中,自己指着鼻子一句一句地骂道:“天兴三年贺兰讷谋反,你知不知情!”
“你谋害圣驾,意图改立储君,是也不是?!”
一边责骂一边鞭笞,任小贺夫人嚎啕大哭地求饶哀告他也从不心软,直闹到入夜子时方才精疲力竭地回殿休息,一齐提心吊胆的宫人们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退下,只留一室浓黑。然而过不了多久,门便被一把推开,已经年将十五的拓跋绍朝内觑了一眼,回过头恶狠狠地对遍体鳞伤的小贺夫人低声道:“小姨,你今日保得住性命,难保来日不死在这暴君手上——你我早就是这暴君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是个死,横竖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贺兰宓哆嗦了一下,便被拓跋绍一把搡远:“你若惧怕,躲在房中便是,我来动手!”
说罢竟当真提刀在手,推门而入——拓跋绍素来武勇更兼力大无穷,小小年纪便敢徒手猎熊,此刻心中又惧又怒,顿时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横刀就砍!
拓跋珪忽然虎目一睁,反手抽出从不离身的左手刀,一声暴喝:“逆子意欲何为!”
拓跋绍见事已败露,一不做二不休,发疯一般朝自己的父亲狠劈了十余刀,拓跋珪纵使武技过人,大醉之下也难以施展平日之万一,不出片刻便已身中数刀,血流如注地瘫倒在地——拓跋绍此刻方才褪去狂性,看着浑身上下有如血葫芦一般的拓跋珪还死死地瞪着他,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后怕,下一刻他便想到了善后事宜,当下不敢耽搁,立即转身奔出门去,寻贺兰宓商量。
房内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大,然而殿中宫人内侍们平日深惧拓跋珪,这一当口,竟然没人胆敢出头问上一声,赤珠殿中,全是死一般的寂静。
又是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潜进了一片狼藉的室内,轻轻地在倒在血泊中不时抽搐的拓跋珪面前站定。拓跋珪痛苦不堪地嘶声喘气,犹自吃人似地逼视着来人:“沮渠。。。蒙逊!”
黑甲武士缓缓地拉下面罩,一张形容枯槁的苍老脸孔终于重见天日,他第一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重伤的拓跋珪:“你的儿子还是比不上你,杀人之后也不确认一下到底死透了没,不是做大事的料啊。”
“你!我当初留你性命——真是瞎了眼!”拓跋珪激愤之下又一连呕出数口黑血,眼带怨毒,“你,敢杀我,就等着千刀万剐吧!”
沮渠蒙逊放声大笑:“我曾经很怕死,现在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皇帝陛下,我不怕被千刀万剐,因为阿鼻地狱里,有你陪着我。”
沮渠蒙逊带着那丝奇异而解脱的诡笑,轻轻举起左手刀,在拓跋珪的喉咙后重重地一划。
公元409年末,北魏太祖拓跋珪为其子拓跋绍谋害于赤珠殿,卒年三十八岁。不日,太子拓跋嗣平定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廷动乱,将拓跋绍与贺夫人并所有随同叛乱者当众磔死,为拓跋珪举行国丧,并谥其为宣武皇帝,葬于盛乐金陵,后于陵前即皇帝位,改元永兴,史称明元帝。
永兴九年,年轻有为的明元帝便大举西征,破潼关,入关中,下长安,西燕少帝慕容瑶白衣出降,太后李氏殉国,中原大地最后一个慕容燕国至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次年,北魏借道萧关,出塞伐凉,凉王杨定为百姓计,决定向魏国称臣纳贡,甘为藩属,拓跋嗣完成了北方诸国初步的统一大业。
拓跋嗣凯旋而归后,前往盛乐谒拜金陵,他独自一人走进幽暗肃穆的灵堂,对着正中孤立的牌位敬上三柱佛香,而后将一个黄缎布包轻轻地放在供桌案头。
里面是一方温润如脂的白玉玺印,其上红痕宛然,刻着银钩铁画的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拓跋嗣一手按着龙首,缓缓地道:“漠贺,您心心念念的传国玉玺我已经到手了,这是慕容瑶主动奉上想以此得生的——所以我每常在想,什么受命于天,这一块玉玺能保谁千秋万代?”他举起玉玺,最后端详片刻,便毫无留恋地将它掷进了熊熊燃烧的香炉之中:“您想要,便让它陪你生生世世吧!我只信麾下百万雄师,投鞭足以断流——将来统一天下,囊括九州的,一定是我大魏帝国!”
晋安帝义熙十四年,宋王刘裕权倾朝野,晋之州郡已占十之八九,堪称东晋无冕之王,遂秘密将安帝司马德宗缢于东堂,又因江南流传着一句谶言“昌明之后,尚有二帝”,而立司马德宗亲弟司马德文为皇帝,是为晋恭帝,改元元熙,以应顺天道。
元熙二年,刘裕迫晋恭帝禅让皇位,并废其为零陵王,自改国号为“宋”,彻底结束了司马氏一百五十五年的统治,开始将矛头对准了统一北方的拓跋魏国。从此之后另一个南北并立,称雄争霸的铁血时代,来临了。
后人称之为——南北朝。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在隋文帝杨坚还没有统一天下之前,这一百多年的时光里,金戈铁马与诗酒风流共存;将星闪耀与名士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