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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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嵩心跳急如擂鼓,四肢却重愈千钧,他腿一软跌坐在床,蜷成一团却还是冻地浑身发抖——比身体更冷的却是心——他为他付出这么多,却什么也不能和他说!
五石散就近在咫尺,只要服下就能生暖回春。。。他却丝毫也不想动弹一分。他累极,也倦极了。
门忽然被再次推开,泄进一道如霜的月光,却是去而复返的任臻。姚嵩眼角余光望见他正驻足俯视着他,手中还捧着一个托盘,四目相对下姚嵩动了动唇,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任臻忽然张开一床锦被从头到脚地将姚嵩包了个严实,接着俯身将其连人带被抱了个满怀——怀里纤瘦的身躯还在本能地打着寒颤。任臻叹了一口气,低头在他光洁如雪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究竟是何时——不,是何人害你吃这五石散的?”
姚嵩浑身剧颤,待要再摇头否认,却听任臻一指那托盘上的物事,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肯说实话,我便于你同食这五石散——如你所言,助兴之药罢了,你我何妨做一对快活神仙?!”姚嵩猛地一震,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挣扎着爬道床沿将那托盘上林林总总的瓷瓶药盅悉数砸了个粉碎,地上飞扬起一阵如烟如雪的白色轻尘。
任臻在他耳边道:“我方才的担忧惊恐更甚你此时,子峻,你怎么忍心再瞒我?”
姚嵩终于崩溃力竭,无助地瘫倒在任臻怀中,久违的泪水冲破干涸的眼眶:“是。。。沮渠蒙逊。。。他欲以药物控制我为他办事。。。将五石散与曼陀罗花一并掺入汤药之中。。。”他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任臻面色越听越阴沉,搂着姚嵩双肩的手臂也越来越收紧,听到姚嵩最后语无伦次地说道:“若非沉疴难愈,我,我也不愿饮鸩止渴——我不想一别三载,你再见到的是一个面如土色病容憔悴的姚嵩,我不想你自责不想你担心,我只能再次服药。。。可我当真是不想的。。。”
任臻一颗心都要疼碎了,过去这三年里,姚嵩究竟为他吃了多少苦!
他紧紧地搂住姚嵩,一下接一下细碎地吻着他:“以后有我,我陪着你分担一切病痛苦难!”
话音刚落,他轻一击掌,门再次洞开,几个内侍扛进一只原木浴桶。任臻摈退下人,将姚嵩抱进热气缭绕的浴桶中浸泡,自己则盘腿坐在一旁,抬起姚嵩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为姚嵩疏经通脉,推宫活血,以驱寒气。
姚嵩此时方才缓过气来,觉得针刺似地寒意在暖洋洋的热气之下发散了不少,他微微睁眼,朦胧间只见任臻毫无形象地坐在溅了一地的热水之中为无比专注地替他推拿按摩,忙成个满头大汗而不敢稍松,嘴里还愤愤地道:“若再犯瘾,万不可行你那什么以毒攻毒之策,用冰水浸身来缓解寒毒刺骨之痛,真亏你这聪明脑子里也想的出这损招!”姚嵩将头倚在木桶边上,缓缓地阖上双眼——三千里路云和月,他终于能安安心心地得以喘息。
且说那五石散风靡大江南北,一药千金,上流士子尤趋之若鹜蔚然成风,盖因上瘾之人时常周身泛寒,难以抵挡,五石散药性燥热,服之可通体康泰兼飘飘欲仙,故而让人难舍难弃。因而任臻定下姚嵩须每日浸浴药汤热池来驱散入骨寒气,且凡事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太医院里的大小医正们也走马灯似地来回为他问诊把脉施药,又查出姚嵩咯血不止阴虚气亏等一大堆毛病,任臻讶异之余气怒交加,差点没把整个未央宫给掀了!当即下旨,召集长安城内群医会诊,必须将姚嵩之病悉数治好,否则连坐问罪。一时之间姚嵩之病成了长安城里最热门的谈资与话题。
一骑灰影在朱雀大街上飞驰而过,至长安横城门落马,刚过辰时,出入的百姓就已熙熙攘攘,那人牵着马避过人群,与守门将士验了堪合印信,那守将朝他行了个军礼,立即闪身放行,那小将方才翻身上马,一路向东奔去。
与他擦肩而过的一道青衣身影不禁徐徐回头,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身边一个亲随打扮的青年不解地道:“公子爷,一个寻常将士出城有甚好看的?”
那被称为“公子爷”的人不过做布衣打扮,只是头上戴着一顶黑纱斗笠,看不清形容长相,唯见其长身玉立,步伐稳健,当亦是青年。他闻言转过头来,迈步前行,低声道:“寻常将士?观其身手服制,当是御前虎贲营之人,否则按燕国的法制,一般的驻军兵将出入京城岂有这般顺当简便?”
“那不就是等于咱们宫中的禁卫军?”那亲随笑道,“公子爷再厉害的都见的多了,有什么稀罕的?”
那“公子爷”摇头轻叹:“虎贲营是燕帝亲建,内可拱卫京畿,外可攻城略地,乃是绝不叛主的虎狼之师,与那些出身高贵却一辈子都没出过台城上过战场的禁卫军大爷们如何一样?”
亲随登时噤声不语,半晌后劝道:“公子爷难得出来游历,当宽心为上,就别想着那些烦心事儿了。”那公子爷随即也反应过来,苦笑道:“叔父去世之前,再三交代我出仕避祸,明哲保身,如今守孝期满我一重见天日便又故态复萌了,当真不该。”话是说“当真不该”,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想道——燕帝若有诏书下达给驻兵在外的大将慕容永和拓跋珪,会另派正使传旨,不会就这么一个还避人耳目。据闻虎贲卫成立之初一直是安东大将军拓跋珪负责教习,想来他在军中应该安插有不少私人,那方才出城之人便很有可能是为远在潼关的拓跋珪通风报信去了——一个拥兵数万,举足轻重的大将军还这么紧盯着天子脚下发生的大小事情,不说他别有居心,也当是个鹰视狼顾之辈。
心不在焉地一面走一面想,身边跟着的小厮已领他进了一处闹中取静人流不大的小客栈,二人入了一间上房,那公子刚刚盘腿在胡床上坐下,小厮就已手脚麻利地端来一盆清水,伺候他摘帽净面除袜更衣——他家主子允文允武,英明天纵,是出将入相的大人物,却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真要让他孤身一人出门游历,还不知得落魄成啥样。抬头见他家公子一言不发地任他搓揉,唯双眉紧锁,便知他嘴上说地好听实际上又在挂心那些糟心事儿,便道:“公子如今已经不做都督了,就连一手创立的北府军也已落入琅琊王掌控,给了个康乐县公的封号就让公子回乡守孝,却还理他司马家做甚?”
那公子爷闻言抬起头来,端的是俊眉凤目顾盼辉煌,望之若芝兰玉树——正是当年淝水之战以十万北府军逼退前秦大军的前晋朝大都督谢玄。他皱着眉道:“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万不可再提,谢氏子弟无论处庙堂之高还是退江湖之远,都不可对朝廷生怨怼之心。”那小厮名唤杨平,乃是自小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亲随,见他动气却也还是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磕头认错。
谢玄弱冠之年便跟随昔年权臣恒温参知军事,掌兵十余载却秉性内敛,素来讲究声色不动、不怒自威,此刻便淡淡地命他起身,自己踱到窗边,看向不远处川流不息的人群,叹道:“昔年淝水战后,北地中原狼烟四起,当时的关中长安,饿殍遍地,死伤枕藉,谁知七年不到,竟也恢复元气,渐有太平气象了。”他所感念的无非是慕容氏站稳了关中,南朝日后就算平定了内乱党争,再想挥师北伐,收复失地,只怕也难找契机了。
杨平却哪知他心意,到底年轻便也跟着探头去看:“公子爷说要从陈郡千里迢迢地来长安,小的初时还不乐意呢,现在看来,长安城热闹繁华的很哪!瞧这街上各色的五胡人种,新奇的西域玩意,真真是玩不够!”
“西燕与后凉结盟,稳定后方;又灭了后秦占了整个河西走廊,重建丝路,鼓励贸易,西域货物自可源源不断东来了。”谢玄在心中暗自赞叹,嘴里则不忘吩咐道,“我来西京游历,本就想多走多看增广见闻,只是有一条——出门行事切记谨慎低调、掩人耳目。”
杨平一一应了,又笑道:“如今关中太平无事,西燕又早与我国签订和约互不侵犯——又不是后燕慕容垂那老匹夫,惯会趁火打劫,竟然出兵占了公子好不容易收复回来的河南之地!”
谢玄凝了笑意。当年淝水之战他胜地亦有几分侥幸,所谓以少胜多也不过是暂时逼退了苻坚大军。若非当时前秦后院处处失火,以苻坚之雄才伟略也未必会真地溃败。趁苻氏大军忙着回师平叛他亲率北府军一鼓作气地收复了襄阳,南阳二郡,将东晋近年来不断缩水的国境线重新从长江北滨推到了黄河南岸。谁知苻坚早年招降的所有外族接二连三地造反,连慕容垂都在冀州起兵,占了邺城之后见后秦与西燕争夺关中暂无他下手之地,便趁势南下,与他争河南豫州。
彼时带兵的前锋大将乃是丁零王翟斌,麾下骑兵彪悍高壮,论单兵作战的能力还略胜南朝北府兵,谢玄自然不敢大意。然而就在两军对垒一触即发之际,他接到了孝武帝的圣旨——宰相谢安病重,速将帅印兵符交予同行的琅邪内史王国宝,速速起身回京探视。
犹记王国宝颁完圣旨后得意洋洋的笑:“在下乃谢相之婿,在他心中却比不得你这侄儿一丝半毫,屡次横加贬斥。幸而当今琅琊王在朝秉政,还肯对在下信任重用,就请都督速卸兵权,回京去做个孝子贤孙吧!”
谁知他甫回建康,便立即被琅琊王司马道子软禁于谢府,又借皇帝之命明升暗降,褫夺了一切实权,最后只剩了个康乐县公的虚衔。病中的谢安见了侄儿只是摇头苦笑:“幼度,你是明知不该归来,却又不得不归来啊!”堪称一语道尽辛酸——谢玄怎不知道是司马道子欲以王国宝夺兵权争军功来打压他们这些功高震主的门阀世家,以加强皇权,谢玄一日在外领兵,便一日能有那底气与朝廷叫板。然则谢氏叔侄自有风骨,不肯如当年权臣恒温一般恃强犯上,兼之父母亲族皆在都中,便只得束手就范,暂时蛰伏。
谁知王国宝领兵对阵翟斌,河南之境在一年之内就悉数沦陷,后燕大军长驱直下,若非镇守荆州的恒氏家族全力抗击,而后燕兵马又不擅水战,只怕长江下游的都城建康都岌岌可危。
度过一难的东晋王朝没有想着兴兵强国,而是继续党争集权,一时之间,江南的王谢恒庾四大家族皆被打击,人才凋零,风流云散,司马道子则一家独大,当朝秉政,人称“相王”。名相谢安于同年病逝,遗命继任的家主谢玄扶灵回乡,守孝三年。
谢玄自然知道谢安真意是要他避开党争,暂敛锋芒,以图东山再起。
没想到这一避,便是三年。司马道子不肯放过王谢后人,依然在朝百般打压,尤惧谢玄威名,为保全家族亦为明哲避祸,谢玄主动奏请愿离开江南游历中原各地,方才算是暂时安下了司马道子之心。
追溯往事,谢玄尚在怔忪,忽见杨平甩手给了自己一耳刮:“叫公子爷莫要劳心,你还嘴快多事瞎胡说!”不由忍俊不禁,微微一笑:“罢了,你说的也是实情。既来之则安之,就暂先隐身于这闹市街巷之中罢。”
未央宫中的任臻自然不知道长安城里来了这么一个曾让他心向往之的大人物——苻坚生平自负,绝少夸人,独这“谢家宝树”虽让他败走淝水,却数次赞他“年少英雄”,言谈之间对其用兵亦颇推崇,叫他在旁听了,怎不记在心里?
此刻他只顾在宫里围着姚嵩转,知道姚嵩素来逞强嘴硬,不肯示弱于人,更是事必躬亲,甚至力排众议将姚嵩这么个在朝无职无衔的外臣迁进金华殿,自己亲自陪护兼监视他看诊问症、调养身子。
今日乃是半月一次的大朝,任臻刚离了宣室殿便乘步辇赶回金华殿,转进内室便见姚嵩正骑着一筒锦被,如大号婴孩一般仰卧于榻上昏睡,一贯苍白如雪的脸上也隐隐添了一抹血色。心底没由来地一松,他摈退下人,悄声上前,抽了抽姚嵩夹在腿间的被子,谁知一下没抽出,他登时就明白这小狐狸是在装睡,便俯身将人一把搂进怀中,闷在胸前不让他抬起头来。姚嵩不一会儿就掌不住告了饶,蹬腿挣手地说自己就要“断气了”,任臻松开手,盯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半晌,忍不住低头在他脸颊上轻咬一口,指着榻旁小几上摆着的药碗道:“就你鬼主意多,莫不是想装睡躲过吃药?”姚嵩眨巴眨巴眼,辩道:“医官长对症下的药我可都喝光了的!”
任臻拉长了脸:“还有这一日三次的补药呢?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总爱趁人不备将药汤连喝带倒——”姚嵩挣扎着爬起身来,故意皱着张脸诉苦:“那药可苦死了!谁喝的下去呀?!”
任臻无奈道:“都是用难得的药材精心调配出来的,最是活血暖身大为滋补,苦也得喝!”
姚嵩无赖道:“你这是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