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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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意狂欢。每堆火旁,又牵来数名女子,供众人寻欢作乐。一时猜拳行令,狂呼乱叫声直传出数里之外。
周四悬在高处,眼望众人丑态百出,行如狗兽,闭目暗思:“我活了将近二十年,此时方知,这世上原来裹了许多遮丑的外衣,一旦褪去衣衫饰物,尘世竟是如此的丑陋不堪!当日陆兄在扬州时曾对我说,男人的最深处全是罪恶,我一直似懂非懂。今处此境,方知并非虚言。”他本是多感善悟之人,这时由愤转悲,去皮见质,竟将世间的一切都看得黯淡无光。睁开眼来,只见那方颐阔口的大汉正坐在一只大椅上,与十几个头目纵情豪饮,不禁又想:“这人看来只不过是流寇土贼,已是如此害命戕生,若一日成了气候,纵横四方,真不知要害了多少人?”
却听那大汉高声道:“此番虽不能劫得赈银,好在破了广灵。晋东富足,较延绥可胜过百倍。”几个头目连声附和。一人谄颜道:“大王略施小计,将闯营人马耍了一回。闯将攻城时白死了几百人马,却落个一无所获。这可开心的很!”旁边一人摇头道:“闯将素有狡智,这一遭吃了大亏,怕不会善罢甘休吧?大王命其守在西面,恐非善策。”
那大汉“砰”地掷落酒杯,怒声道:“他敢怎样!”众头目见其发怒,都停杯不饮,面露惧色。那大汉起身转了一圈,回身道:“此人未可深信,确须派人打探一回。”一头目起身道:“我带几个弟兄去看看。”说着迈步便行。那大汉喝住这人,诡秘一笑道:“你若见了那厮,便说我已移营向北,看他做何举动。”那头目不解道:“这却为何?”那大汉笑道:“这厮生性多疑,闻讯定会遣人来探,见我营未动,必疑我已探得赈银来路。他欲让我拦截财宝在先,自家坐收渔利在后,便不会轻易离去。如此西面方可无忧。”众人大是心折,称颂不已。
周四见这大汉如此工于心计,心中一凛:“这人阴谋多智,人所不及,更兼暴虐无行,后必为祸天下!”
却听一头目高声道:“大王雄豪多略,远在各营首领之上。它日立业建功,兄弟们都要仰仗洪泽。”一干头目也齐声道:“兄弟们与大王起于延安,几年来纵横秦晋,所立功劳远逾各家,便是王嘉胤王大哥也对大王另眼相看。有朝一日,说不得各营俱要归大王辖制,那时大王兵多将广,索性便做了皇帝,兄弟们也都享些清福。”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老子起事以来,只想与兄弟们任意所往,图个纵情快意,至于做什么皇帝,那可从未想过。”众头目欲讨他欢心,忙不迭地歌功颂德,谄媚一番。
那大汉初时只做戏语,本不如何在意,听到后来,也不觉心动,举杯狂笑道:“我张献忠若果能成帝王之业,必与兄弟们坐领山河,同享富贵!”说罢一饮而尺,抬腿将身旁一名头目踹翻在地,以手虚指众人,仰天大笑起来。
原来这状貌特异的大汉,正是绰号“八大王”的延安人张献忠。崇祯元年,延安饥,府谷民王嘉胤倡乱,饥民附之,献忠亦率众响应。一时结队连营,几达数万,民之死于丘壑、转徙他方、被胁从军者,十去其柒。秦地满目丘墟,尸骸遍地,官军剿不胜剿。崇祯三年,明三边总督扬鹤以流贼遍布关中,肆毒益深,官军缺兵少饷为由,被迫行招抚计,下谕曰:“陕西屡报饥荒,小民失业,甚者迫而从贼,自罹锋刃,谁非赤子,颠连若斯!今特发十万金,命御史前去,酌彼灾处,次第赈给。仍晓谕愚民,若肯归正,即为良民,嘉与维新,一体收恤。”各处得谕,持牌四出招抚。黄虎、小红娘、一丈青、过江龙、掠地虎、赫小泉等降,俱给牒免死,安置于延绥河西。独王嘉胤拒抚,率众自神木河入晋。高迎祥、张献忠、王自用、闯塌天等各路悉属之。嘉胤初入晋,闻朝廷放赈,遂命献忠及闯将合二营人马,驱晋东往劫。
却说周四听献忠自报名姓,暗暗咬牙道:“我既知此贼姓名,总要设法报了此仇。但盼群贼不急于杀我,容我功力稍复,那时手刃此獠,当非难事。”斜睨献忠,目中恨意更浓。
张献忠与众狂欢,渐露醺态,旋命喽罗牵过几名俊俏女子,去掉衣衫,令在篝火旁裸身起舞。那几名女子为贼所迫,只得流涕强欢。群贼色催酒胆,饮兴更深,不一刻,已醉了大半。
张献忠连饮数碗,不胜酩酊,笑指悬于高杆上的周四道:“今日豪饮,颇畅心怀,且将此子置于釜内,沸肉食汤。”众人齐声叫好,将一口大锅架在火上,随即放下周四,推到锅旁,三两下将他衣裤褪个干净。
周四浑身尽赤,惊怒已极,破口大骂道:“我今虽死,变为厉鬼,也要将你们砍做肉酱!”
众人哈哈大笑,全不理会。片刻水沸翻花,一头目冲张献忠道:“单煮一人,其味不佳,若放入一男一女,味道方浓。兄弟们在老家时,常这般配食。”
张献忠笑道:“且煮来我看,若食而无味,便将你狗头也扔进去。”那头目嘻嘻一笑,走到周四面前,伸手将他抱起,便要向锅中掷去。周四哀号一声,心道:“不想我今日死于土贼手中!”体若筛糠,闭目待烹。
便在这时,忽见营门外奔回三匹快马,为首一人,正是适才奉命前去打探的头目。那头目不及下马,便高呼道:“不好了!闯将移营而去,官军由西面杀来了!”众人闻讯,都惶惶而起,不知所措。
张献忠听官军来犯,立时酒醒大半,腾地站起身道:“这厮竟敢害我,我必杀之!”他心下虽怒,却不慌乱,冲那头目厉声道:“可探得是哪路官军?”那头目滚鞍下马,伏地喘息道:“小的不敢靠近,一时瞧不真切,看旗号似是曹文诏手下大将曹变蛟的人马,距此不过十里路程。”众人听说官军便在左近,顿时乱作一团。
张献忠听到“曹文诏”三字,目中掠上一丝阴云,冲四下高声喝道:“兄弟们不要慌乱!今日曹贼手下庸将至此,何足为惧?”众人相继禁声,面上惧意犹在。张献忠见部下酒后浮摇,尽失素日剽悍之情,知不可硬战,眼珠转了几转,仰天笑了起来。
众人不明其意,相顾愕然,但眼见大王镇定自若,惧意稍退。却听张献忠沉声道:“曹贼本陕西临洮镇臣,今既随我深入晋东,必然昼夜驱驰,兵疲饷尽。兄弟们且将所获妇人聚在一起,令其着甲带金,乘健马向西佯做乞降。官军见了财帛,斗志必衰,那时兄弟们随后冲至,定能突围而去。”众人闻听此言,恍若再生,纷纷鼓掌欢呼。当下众人依计而行,纷纷去衣卸甲,硬穿在几千名被掠的女子身上,又将所掠财物取出一些,与酒肉等食物包裹在一起,放到众女子背后。
周四丧胆之下,也被几人胡乱套上宽衣软甲,扔到一匹马上。不大工夫,几千名女子尽被换了衣甲,强拥着坐上马背。这些女子虽知此去凶多吉少,却觉终是胜于被辱,死在营中,故拥出营来,并无几人哭喊。
张献忠恐众女子出营后四散逃窜,又命一头目率几百喽罗跟在大队前后,执刃逼护。这一遭数千人打马向西,声势不小,遥遥看去,哪辨真伪?
周四险罹汤釜,惊魂未定,夹在队中,暗暗合计:“这群人佯去乞降,若被官军识破,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心中七上八下,毕竟劫后偷生,性命尚在,故而前面虽风险难测,却也让他看到一线生机。
众人缓缓前行,约走出四五里路,忽听迎面马蹄声滚滚而来,直震得大地微微发颤。众女子从未见过这等阵势,都吓得哭出声来。那头目恐对面官军发觉,挥刀砍死几名女子,恶声道:“一会儿谁要敢出半点声响,老子一刀刀将她活剐了!”众女子早知他们残暴,无人再敢哭出声来。
却听那马蹄声越奔越近,不大一会儿,数千官军赫然在前方出现,跟着南北两面也相继奔来几队人马,三下里犄角相峙,将一干人拦在当地。那头目见三面官军阵容整齐,将士全无疲惫之态,上千名弓弩手立在队前,弯弓搭箭,直指前方,忙催马来在队前,冲前面高声道:“我们是闯塌天营中的兄弟,愿将所掠财宝献上,乞降求活。”他不提张献忠名号,只恐来将知其狡黠,识破诈谋,故冒用别人名姓,以惑官军。
却见官军队中奔出一将,朗声道:“我乃曹将军帐下副总兵曹变蛟。尔等既有降意,便将财物放在马上,众人下马伏候,派几人将兵器、战马先送过来。”原来说话这将正是曹文诏手下得力战将曹变蛟。时曹文诏镇守临洮,忠义性成,谋勇夙授,与赵率教、卢向升、周遇吉并称‘四大神将’。其在关中,涉险剿冠,势若摧枯拉朽,身到功成,声威已寒奸宄之胆。故朝中曾有“英风壮略、有古名将之风,今时诸将,罕出其右”等赞语。后秦“贼”入晋,文诏又不辞远劳,随后追剿。曹变蛟久在叔父帐下,屡经战阵,深知“贼性”。他见数千人背后俱背包裹,知是所掠财物,故命其下马伏地,先将马匹财物送至。如此一来,对方便想使诈,失却坐骑后,也不能从容逸去。那头目闻言,半点也不迟疑,高声道:“兄弟们都下战马,将兵器财物放在马上!”众女子无奈,纷纷下马,跪伏雪中。周四见众人相继下马,心中焦急:“一会儿大股人马便要杀至,我若失了坐骑,那时只有任人宰割了。”灵机一动,忽俯身藏在马腹下。众人只顾注视对面官军动静,周四夹在队中暗匿身形,竟无人发觉。
曹变蛟见众人俱已下马就伏,面上一喜,虽听对面杂有妇人之声,只当是掠持的百姓。他心思缜密,仍恐有变,又催促道:“快派几人将马匹赶过来,余者不可稍动!”几个喽罗答应一声,赶了数千匹战马,缓缓向阵前走来。
周四藏身马腹,重伤下渐渐支持不住,有几次险些松手坠马,不觉暗暗叫苦:“我若掉下马来,必被乱马踏死,较之投入沸水,可犹为不堪。”正这时,忽见南北两面的官军骚动起来,队前的兵将催马向前,直奔缓缓而来的马群冲去。原来曹文诏深入晋东,本就缺饷少食,只因将士们敬其为人,方强自忍挨。此股官军星夜奔驰,已有两日未食,及见对手束手伏地,毫无它意,竟不顾军纪,上前抢物夺食。曹变蛟高声呵斥,眼见制止不住,只得令一队弓弩手张弓指住对方,自己打马上前,惩处乱卒。众军校蹿入马群,在马背上胡乱搜找,人马混在一起,再难分开。便在这时,忽听东面人喊马嘶,数队人马狂飙一般,直奔官军冲来。
曹变蛟恍然大悟,惊呼道:“贼人使诈,快快阻拦!”官军知中奸计,都慌忙弃了财物,打马迎战。那头目眼见大股人马冲至,猛地撮指唿哨。数百名喽罗得了信号,纷纷拔出利刃,向众女子砍去。与此同时,那几名驱赶马群的喽罗也各拔尖刀,向所驱战马狂扎乱刺。这一来数千名女子哭号奔逃,几千匹战马受惊而窜,顿时将官军队伍冲乱。
周四逢此良机,心中喜极,奋力伏上马背,向前疾冲过来。万马军中,本就无处不险,他此番又失了抵御之能,只得听天由命,任战马狂奔乱突。亏得那数千匹无主的战马驯练有素,虽无人驾御,却始终聚在一处。官军惧其声势,不敢贸然拦阻,片刻光景,受惊的马群已于官军队中横穿了出来。
周四逃得性命,恍如梦中,打马惶惶,仍向西窜,只盼就此不停,直奔到一处荒无人烟的所在才好。耳听背后喊杀声愈来愈远,渐渐折而向北,料是大股张献忠的人马突破重围,已向北面去了,心想:“此番虽侥幸逃脱,这奇耻大辱,怕是一生也难洗刷。”念及此处,心如死灰,只觉得如此含垢偷生,反不如死在乱军之中。
他心灰意冷,任战马狂奔不停。将及一处山脚时,战马突然嘶鸣一声,失蹄栽倒。周四丝毫不备,当即滚鞍落马,重重地摔在雪中。不待他回过神来,两旁沟中已蹿出十余条黑影,呼喇喇拥上前来,将周四死死按住。只听一人怪笑道:“不会错,看衣甲便知这小子是献忠手下。他奶奶的!看来这小子是被官军吓得迷了路径。”另一人埋怨道:“大伙在此候了多时,只碰上这么个兔崽子,真是晦气!”抬手打了周四几个耳光,以泄怨气。
周四看众人服饰,又是“贼人”一路,心中一黯:“我刚脱魔掌,又入虎口,今日终要将命送在这里了!”只见一人走上前来,抓住他衣襟道:“你营人马究竟窜向何处?”周四知他问的是前股人马,忙颤声道:“好像奔北面去了。”那人放脱周四,恨声道:“都道献忠狡诈,人所不及。不想他猝遇官军,仍能解围而去,更料到我营伏在此处,不入圈套。看来这一遭兄弟们要白忙一场,空手而回了。”转身冲山坳内呼道:“献忠已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