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妞三部曲(望尽天涯路)第一部 正黄旗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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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自己认为应该尽到的责任,享受到她自己认为应该享受到得权利。为此她投入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和泪水,然而在一次次奋力和挣扎之后终于彻底的放弃了,连同她的希望与哀怨。现在永远是过去,该过去不该过去的终究都要过去。一切仪式都结束了,大家也只能按照人之常理撇下了二太太,坐车回城去,回家去,回到那个二太太苦心经营了半生、却永远没有了她的那所宅子、那个家去 。
到家走西院正门,大门口放着一张茶几,上面摆着一盆凉水,一把菜刀,每个人过此进门都要把菜刀蘸上凉水,在盆沿上磨一下。据说磨这一刀,是为的吓跑城外跟进来的孤魂野鬼,然而二太太的魂灵是否也被拒之门外了呢?无人考证。此时的燕宅已恢复了旧貌与往日的平静。先前热闹非凡又挂满悲哀的摆设统统收场了,月台、经台、白棚拆了,大汽灯、大火炉灭了,供桌、祭池撤了,孝幔、挽联下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唯一无法恢复的是家中二太太的音容笑貌和苦心经营的继续。
去了的人是真正的安息了,活着的人却依然走着自己也无法设定的路。二老爷已然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声声深沉且无奈的叹息和对明天日子的不知所措。这场白事赢得所有亲友的赞许,赢得了北京城所有观赏者的赞叹,却输掉了二太太为之呕心沥血的蜂场。白事一过,债主子上门,二老爷唯一的法子就是拿卖蜂场所得抵顶了。买主是谁,二老爷没有细问,也没想到去问。只是在过了若干年后才知道,买主竞是燕宅的忠实仆人、二太太病中的全权代表、对海蕖兄妹代行慈母职权的燕宅首席管家——董嬷嬷!主人破产,佣人发家,这是二太太生前身后都始料未及的,而二老爷确实实在在的感到二太太的“中兴家业”已成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泡影,二太太带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肉体,也带走了这个家的魂灵与依赖。
白事一过,孩子们闲了下来,大家推海蕖去请示二老爷何时去上学,海蕖去了二老爷住的西套间:“阿玛,我们哪天去上学呀?”
“哦,上学!”二老爷目光呆呆的,似乎没大听明白:
“那、那不得等脱了孝、孝再去,忙什么?”
脱了孝?那得几儿个呀?再说这一百天干什么去呀?海蕖刚要反驳,账房王先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董嬷嬷。王先生把一张纸铺在书桌上轻声说:“老爷,您盖个章吧”,海蕖瞭了一眼,是卖蜂场的契约,买主叫田宽贵,已经划了十字、按了手印,中人是王先生,也已经盖了图章,二老爷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就从抽屉里拿出他的水晶石的大印和印泥盒子,漫不经心地用了印。王先生看了董嬷嬷一眼,董嬷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儿,王先生又把一个红布包放在桌子说:“除去董嬷嬷那两股,别的都已经扣下了,这儿还剩一百二,您点点,这回办事的帐也已经理清,您什么时候过目?”
“就,就剩这点儿?”二老爷说这话并不是怀疑账目不清,他也根本想不到去查账,因为那是件麻烦事儿,他也不是后悔这堂白事花大发了,他是发愁今后的用项打哪儿来。
“还得办堂事呢。”这句话他是跟自根儿说的。王先生和董嬷嬷却已心照不宣,只是谁也没接茬儿。
“股东的红利可怎么说呢?”王先生接着说正事:
“总不能让人家白摊啊!”
“我想、想想再说吧。”二老爷把剩下的钱往抽屉里一扔躺到床上点起了烟灯,王先生和董嬷嬷只得退了出去。
还要办堂什么事呢?二老爷没说,海蕖却想起了送殡那天董嬷嬷得话来,阿玛真的这么快就续弦?海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发起呆来。二老爷闭目养神吸了一口烟,一睁眼见海蕖还在那儿站着就说:
“怎、怎么还在这儿站着?”经阿玛这么一问,海蕖才回过神儿来,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忙说:
“啊,我们到底几儿个才能上学啊?都快期末考试了,过了百天再去我们还不都得留级啊?!”
“那、那总得过了‘三七’吧。”二老爷想了想终于发话了。
海蕖一算,离出“三七”还有一个星期,离期中考试还有一个来月,也就没再争论,慢慢的退了出来,心里却还想着阿玛和董嬷嬷说的那档事,“会是真的吗?”她得问问哥哥们去。 。。
第十一章 各走各的道儿
二太太去世,燕宅散了架。
白事办完,大年也就到了。二老爷从来就没管过怎么筹办年货,到了这时候就更觉出了二太太对于这个家的重要性。董嬷嬷虽说受命暂管家务,可究竟是个下人,平日里也只知道按照二太太的意思去做,却也从不曾真正去安排调度过。请示二老爷,等于白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更甭说正经主意了,董嬷嬷只好去找王先生商量。
“这年怎么安排啊?”
“唉,您没瞧见这光景吗?还讲究得了吗?您看着办吧,将就吧。”
董嬷嬷没了主心骨,只得一切从简,马马虎虎,草草了事。院子里贴的素对联更是让这个年大为减色。接财神也只放了一挂一百响的小鞭儿,其他的几乎全部黜免。院子里没了响动儿,也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只有应酬债主子上门的寒暄和酒席让人还能闻到一点儿年的气味儿,是苦中的乐?还是乐中的苦?无人知晓。二老爷知道,靠自己那点儿本事别说发财,这日子怎么过都不靠谱儿,“哎!得过且过吧,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七九河开,*燕来,“年”一过春天的脚步儿就近了。二太太在着的时候经心栽种的满园树木花草也开始返青,该是拾掇的时候了,然而二老爷即想不起来请花匠,也没有安排佣人来打理这件事。于是这无人修理、浇灌得树木花草便随意枝蔓,自生自灭,原本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的一个大院子显得杂乱无章,荒凉破败,生人进来仿佛是进了一所没有住持的大破庙。没有了鱼的鱼缸里积着厚厚的一层泥土,还有无人管的下人随手丢进去的破盆烂缸,成了非常方便的垃圾箱。门口卖熏鱼的早就不来了,几条原本娇生惯养的名种狗无奈的吃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残汤剩饭,瘦得皮包骨头。二太太生前最宠爱的小秀狗不到一个月就随二太太去了,从不抓耗子的林庆猫也早已另择膏粱,弃家而去。而王先生则在这年春天悄末声的娶了姨太太,且已另谋高就,燕宅的这点儿破事只是跨一脚应酬一下而已。二老爷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外边儿乱跑,一切全凭董嬷嬷代管,可董嬷嬷自己的事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人虽然还在燕宅住着,可白天一出去就是一天,宅里的事根本就不过问,对海蕖也没了先前的关注和疼爱,曾信誓旦旦承诺二太太的临终嘱托似乎也随着那些纸灰风吹湮灭了。海蕖有时追着问她上哪儿了,她就像吃了呛药一样喊:“呦,还不兴回趟家了?我又没卖给府上!”海蕖被噎得倒不上气来,眼泪在眼眶里转,再也不问了。而曾经无比疼自己的董嬷嬷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扬长而去,到这时候海蕖才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可怜了。
过了三七,海蕖哥俩儿戴着小帽头儿去上学,把同学门乐了个倒仰! 海蕖虽然没有演成《项链》的女主角儿,可是在奶奶这堂白事中却也扮演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配角。这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仿佛一直是在演戏:上学是演戏,过生日是演戏,三节儿是演戏,奶奶的去世是演戏,难道这人生就是一场戏吗?
二太太去世,一切内务都由董嬷嬷代行职权,究属名不正、言不顺,燕宅的日子就乱了套。其中最骇人听闻的是海蓉的婚事。海蕖是个名副其实的娇小姐,正儿八经的格格,海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丫头”。年前放假,她从学校带回一张相片,上身穿的是一件短袖运动衫,露着脖子,露着胳膊,这还不算;下身只穿一条膝盖以上的短运动裤,露着两条圆滚滚的大腿,还一条腿蹲着,一条腿跪着,腿前头搁着一个排球。 燕宅的那些老亲旧友面对如此叛逆精神,无不把舌头伸出二寸!今年放暑假,她高中毕业,竞然带回来一位“先生”,并且很快就在沙滩儿租了一间公寓,和这位“先生”同居了。
“先生”一词虽然在当时的大城市已经颇为时髦,但还是不为燕宅这样的旗人家庭所接纳,燕宅还停留在“老爷”、“哥儿”、“姑老爷”的时代。“先生”二字虽然出于古典,燕宅却只对不便称呼“老爷”的账房,才称之为“先生”。
大姐海蓉这位“先生”可与众不同,(大姐只说是“cover”,而没说是“huoband”)这是什么意思?“同居”这个词,在当时社会上已是大多洋派人物的时髦和摩登,可北京的老旗人家庭和一般百姓家还只知道“娶媳妇”、“聘姑娘”。像海蓉这样既无三媒六证,又没经过“放小定”、“放大定”、“送龙凤帖”、送嫁妆等过节儿的婚事,别说是接受了,联想都不能去想。海蓉“结婚”这天既没有坐“满天星”的轿子或是时髦的花马车,连个象样的洋车也没有,家里的那些老亲旧友,一概没“知会”,甚至连二老爷都没请。按董嬷嬷的不齿之言是:就那么“择日开张”了。这简直是天下奇闻!二太太已去,二老爷原本就是个不管事的,这会儿知道了又似乎不知道,只那么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时侯大老爷已经到中东铁路做了官,全家早已搬去东北,对海蓉的事已是不闻不问。而海蓉叛逆的罪名却由这位续弦的大太太承担了。董嬷嬷甚至在说了那句“择日开张”之后还在抹眼泪,不胜感慨地说:
“咳,要是先头那位大太太在世,哪儿能有这事呀!”这会儿她到念叨起先前的哑巴太太来了。
这天,海蓉只请了一帮小兄弟姐妹和她那些学友一起做客。意思大概是作为一次倡尊新风的现场令吧,海蕖和海森并不懂得这当中有什么可学的先进经验,只是觉得新鲜、好玩,跟着瞎起哄而已。这位先生比海蓉大七八岁,是她的老师,那个时候就时兴师生恋。这位“先生”戴着一付带圈的深度近视眼睛,好象他就会笑,老那么笑眯眯的,一说话却有许多比英文还难懂的词,什么“矛盾”、“进化”等等。他们行过同居大礼之后,海蓉带他回家拜见叔父——二老爷,为了接见这位新姑爷,二老爷特意换上了他那件白夏布大褂,并且套上一件黑地透纱的坎肩;董嬷嬷也早准备好了大红拜垫。不料,这位新姑爷却只对着叔丈深深一躬,连眼镜也没摘,弄的二老爷准备“接出”的两只胳膊,半天也没抽回去。
海蓉这个同居之礼虽说摩登,究属毫不热闹,一点也没有办喜事那个喜庆劲儿。这让大伙想起了二太太在世时海桐的婚事。海桐的婚事是由他的亲舅舅一手操持的,那才够意思呢。不是坐满天星的花轿,而坐的是那种应运而生的特制花马车。这种花马车之漂亮讲究,比起满天星的轿子来有过之无不及。原本北京抬轿子的那个势派就十分了得,十六个人,穿着一色的轿衣,昂首挺胸,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肩膀上的轿杆,上身不动,抬左脚都抬左脚,迈右脚都迈右脚,比有人喊“一二一”还整齐,仿佛踩着锣鼓点似的那么帅。后来的的花车是更为讲究,这花车是由四匹大黑马拉着,它们虽没穿丫衣,背上却都披着一方绣花马搭,脑门心顶着立立着的红缨子,它们也是身子不动,四蹄整齐划一地正步走,也仿佛踩着锣鼓点似的那么帅。新娘子穿一件粉绸子的洋礼服,戴着用粉沙绉成的花冠,手里持着一大束鲜花,比凤冠霞帔漂亮多了。两边有两位伴娘,也都穿着粉色洋礼服,和新娘子唯一的区别是头上不戴花冠,手里不拿鲜花而已。新娘那条粉纱从脑门后头一直拖到地上还得有好几尺,需要两个小姑娘在后面给提纱角,这个提纱角的这个职务叫“拉纱”。那次是海蕖和颖鸿就荣此职的, 她们穿的也是粉红短裙,头上箍着一串鲜茉莉花做的花环,比葡萄仙子还好看。海森的差事就更美了,按老理论,娶亲的时候不能放空轿,得有个小小子坐在里头,名曰“压轿”。新娘子坐花马车虽是洋礼,可这个中国的老礼还是不可免的,海森就扮演了“压车”这个角色。这在他的童年中,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光荣事。上花车的时候他特别严肃和神气,俨然是位一品大员。只是回来的时候,他就得坐洋车啦,并且在婚礼那场大戏里,他就成了一个普通的观众,回家之后,海蕖羞着他说:
“小秃小子坐花车,真不害臊!”
他一本正经回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