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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长安幻夜同人)谁辨他乡与故乡-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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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端华本来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一点,仿佛自己爱慕的人就在面前。听了这句话,他转眼,龇着雪白的牙齿,冲崔乾佑笑了笑,那笑容很是俊丽、明亮,可眼角眉梢却有深深的苦涩。
  “嘿嘿……这、这你不懂。就跟你不懂我为何……为何要降你是一样……”
  端华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他扶着墙,勉强稳住了身体。那身不带一丝杂色的黑衣,随着他不稳的动作,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他终于站稳了,便转身想往外走,走了两步,他回过身来,醉眼朦胧地乜斜着崔乾佑道:“这……些,这些你不会明白的……”他说罢转身推开门走了。
  崔乾佑目送着那个瘦削高挑的影子离开,一言不发。他招手唤方才的女人来到自己身边,才曲起嘴唇满不在乎地一笑。
  “嘁……老子要知道你那些事作什么,只要你能打仗不就行了!”
  至德元年,唐军劣势依旧未有起色。
  至德二年正月,安禄山手下叛将史思明率领十万大军,直扑太原。情势危急,眼看着李家半壁江山,也渐而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李光弼死守太原,叛军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其间皇甫端华倒是落得清闲,崔乾佑那边久不出战,他每日不过静观其变。
  正月初六,安禄山为其子安庆绪所杀,不久安庆绪即位,将史思明调回范阳,留下其他人继续围攻太原城。
  烽燧四起,战火纷飞,军饷压力不断加大,灵武朝廷国库更是日渐窘迫。房琯不再得李亨信任,韦见素等老臣已然精力不济,宰相李光弼又在太原死守,郭子仪更是在外征战,官道粮草吃紧,第五琦钱币改革带来的祸端还未曾消弭,李琅琊在危急情况下迫不得已,一肩挑起所有重担,渐渐权势滔天。

  第 70 章

  (七十)
  眼看着战争已然进入僵持阶段,至德二年,安庆绪派尹子奇率领十三万大军进犯睢阳。镇守睢阳的官员许远向张巡求助,张巡随即率军进往睢阳。二人总共兵力加起来不过七千人,抵挡燕军十三万之众着实吃力。叛军丛外进犯,只能强攻,这本已吃亏许多,加上打前锋的是才被调来的皇甫端华——他并没有清闲几日——这是燕军大将的错误,他们只听说过这小将赫赫威名在外,却不曾思考端华是唐军降将,如今遇到这种强攻城池,自然打得便不尽心。
  “将军!我们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啊!”方聿搓着手,在外头来来回回踱步,正月里夜间极冷,一会儿铠甲上就凝结起一层薄薄的霜花。
  端华坐在营帐前,望着远处睢阳城门上高高的火把。他一言不发地擦拭着佩刀,其实心里在思量着这几日下来的状况。战斗之惨烈是他前所未见,本来以他强硬的打仗作风,一般城池不出七日便可拿下,可如今已经打了整整十六日,有时甚至一日内交手二十余次。唐军顽抗程度出乎意料,燕军战死两万,六十多名大小将领被俘虏,连端华自己也险些被擒入睢阳城。
  以对方区区七千人,坚守至此,城内已经是何等情况?他不敢去想。
  端华站起身,冲方聿招招手。
  “你收拾东西罢,别传扬出去——我估计尹将军不出明日就该下令退了。”
  “什么?!”
  “嚷嚷什么!不过是回去修整,到时候还要再来的!”端华皱眉怒斥。
  他说的没错,第二日夜晚,尹子奇便下令撤退,燕军趁夜色退去。可是他们并未放弃,三月,尹子奇引兵再来。燕军再次久围睢阳城。
  这边灵武朝廷的日子越发不好过,朝廷急收重轮钱,改为原先的开元通宝,可带来的影响总是不能很快消除,民间哀鸿遍野,伏尸相互枕藉,兵源越发匮乏。李琅琊身兼户部尚书之职,却筹不出钱来。李亨因为战事不顺,加上弟弟们一个个分管各道,手握兵权,虎视眈眈就等着有机会便把他推下帝位,于是皇帝心中也变得极度烦躁,李琅琊权势滔天的代价便是,皇帝若有了什么气,也一并往他身上撒。
  他身体的衰弱和精神上疲惫的一日日加重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时日一长,不但胸口疼痛加剧,双颧处也显出淡淡的、病态的浅红色。颜月筝想劝,可那些国家大事又岂是她一介弱女子劝得了的?她毫无办法,只能将泪水默默咽下。她开始怨恨朝廷,但也仅仅能止于怨恨而已。自己兄长杳无音讯生死未卜,自已眼看着丈夫又一日日地衰弱下去。可也就是在此时,她发觉自己怀了身孕。
  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李琅琊时,他确实笑了,笑得很是真实。自此颜月筝也不怨天尤人,一心放在孩子身上。李琅琊家中越发沉静,这样的后果便是,他越发不沾家了,有时在内务府一呆便是数日。
  七月,燕军围和睢阳城已经将近四个月。睢阳城内本有的六万石粮食被强行调走了一般分给濮阳、济阴两地,张巡许远二人顽抗,奈何未得批准,粮食被强行调走。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济阴得到粮食没多久,便开城投降。而睢阳城的粮食却陷入了极度短缺的状态。灵武朝廷拨不出粮食,守城将士数量锐减,最后只剩一千六百余人。
  皇甫端华自三月随军回师,已经在睢阳城外整整围困了四个月。这场拉锯战长得教他都开始觉得毛骨悚然,他真的不知道张巡在城内是如何守住的。燕军每日用各种方法攻城,皆被张巡借着险要和随机应变的招数给挡了回来,燕军死伤惨重,士气渐渐低落,尹子奇气急败坏,越发攻得紧。
  睢阳城内已然弹尽粮绝,士兵仅剩了六百余人,张巡最终决定让南霁云率领三十名骑兵突围,到贺兰进明处求援。南霁云一出城门便有几万人拦截,南霁云武艺高强,三十骑兵又乃精锐之精锐,居然抓住破绽成功突围,直往临淮而去了。
  尹士奇啪地一声把佩刀直直掼在帐中案上。“说!怎么回事!”
  “回元帅,拦截不住。”端华低声道。
  “笑话!简直是笑话!几万人拦他三十人还拦截不住!你这话说给谁会信哪?!说!是不是你有意放走他?!”
  “末将不曾。”端华不卑不亢,心里却着实捏着冷汗。南霁云是他有意放走的,他实在不忍心。否则单凭那区区三十人,几万大军哪里能挡不住?
  他无可避免地、悲哀地发觉这个事实:他降燕,心中仍然对那个李唐盛世放不下。
  “元帅不必担心。”端华冷冷道,“睢阳城已然将倾,即使南霁云到达临淮,贺兰进明也断不肯出兵来助。”
  尹士奇心中窝火,但没有证据,当前不好斩杀骁将,又想想这小将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只能恨恨吩咐将皇甫端华带下去抽上几鞭。
  十月将至,睢阳城内粮食已然吃完。眼看援军确实毫无希望,燕兵气性又起,围攻越发猛烈。
  周围燕军杀声震天,浓烟四起,皇甫端华立于城下,看着士兵们已经不知第几回顺着云梯爬上城头,可这一回却不像他想象的那般,须臾城上欢声雷动,燕军旗帜赫然高高飘扬。皇甫端华眉头一凝。他心中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是庆幸这一战终于结束,还是悲伤李家江山再被进犯?
  “——睢阳城破了!”
  “城破了!”
  燕军拔营进城,城内空空荡荡,竟然似一座空城。端华心中诧异,却仍旧只能先登上城楼查看状况。看见张巡等人已被绑起,端华走到他们面前。
  “城中百姓呢?”他皱眉。
  张巡满面烽烟,却依旧傲然。“成年男子已然战死了。”
  “……女人和孩子呢?”
  “哼!”张巡轻蔑地看着他,“都被将士分食了。”
  端华握着刀柄的手一颤。这边早有裨将上来禀报。说是方才已然讯问过,张巡等人先是用茶纸混在粮食中作为军粮,茶纸吃尽,便宰杀战马。战马杀尽便轮到鸟雀地鼠,最后张巡杀了自己爱妾,给士兵们分食,最后将全城女人找出来杀了吃掉,女人杀完了便是老年男子。全城人心知不能免死,居然无一人叛变,如今全城也仅剩四百余人了。
  皇甫端华听完此话倒吸一口冷气。他无言地瞪着被五花大绑的张巡,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你真是……睢阳城原来便没有多少人……你居然还……”他震惊之下说话一时便不大顺畅。
  张巡皱了皱眉。“你这叛将!你如何得知城内原先……”他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久久地打量面前的小将那一头红发和美若冠玉的面孔,渐渐露出了然和嘲讽的神色来,“还真是传说中的面如冠玉啊……你是皇甫端华?!”
  “……正是。”
  “哈哈哈!你这投敌叛国的小人!”张巡仰头哈哈大笑,“我跟你等鼠辈,没有什么好说的!”
  端华深深吸一口气,方聿看见将军的手指握在佩刀上,收紧了又松开。
  “若不是你等先失潼关,后叛贼人,山河何以破碎至此……”
  “闭嘴!”端华猛地扭过头,厉声大喝。他一步跨上前揪起张巡衣领,方聿看见他双眼闪闪发亮,还泛着红,“你知道什么!潼关是你守的么?!宝灵一战是你打的么?!啊?!!”
  周围燕军将士噤若寒蝉,谁也没见过自家将军这般模样。大家心知肚明,皇甫端华乃是降将,最惧别人议论自己身份,还有潼关之战,如今张巡看来是一心想死,否则说出这样的话来,哪里还有活路?
  “呸!皇甫端华!你也有脸说这话!我管你们潼关究竟打成什么样!”张巡毫不示弱地大吼,即使嗓子已经一片沙哑,“你的气节呢?!忠义之心呢?!——无耻小人!”
  端华瞪着他,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揪住张巡衣领和肩膀的双手一阵剧烈摇晃。“你……你……你以为你自己是英雄?!你杀了这里所有女人,还有孩子,你以为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给你杀的?!你问过他们想活下去没有!啊?!你要效忠李家,他们凭什么跟着你进行所谓效忠——你,你守罢,为了你的忠义道德抛弃一切罢!”他抽出一只气的发颤的手,想去摸腰间佩刀,但摸了好几下都没能摸到,“你以为……你以为你很高尚是么——”
  “将军不可!”方聿使个眼色,扑上去用力按住端华的手,其实他根本无需这样做,皇甫端华的手指早就颤抖得没有了一点力气,众人七手八脚地硬生生将二人分开,端华根本没了挣扎的余地,只是接不上气般连连咳嗽着,众人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将军早就泪流满面了。
  “快!扶将军下去!”
  “快快把张巡押下去!快!”
  屋内一灯如豆,方聿一身戎装立在床前,默默地看着沉睡中的皇甫端华。他已然脱掉了外面铠甲,一身黑衣卧在那里。明灭的灯火衬托得那人脸色惨白如纸,那些泪痕仍旧宛然可见。皇甫端华微微动了动,沉睡中好不容易放松的眉头又重新拧紧了。
  “……小方?”他叹息似地问。
  “是。”
  端华挣扎着坐起来,方聿也多少了解他,并不出声,立了一会儿便转身欲走。
  “等等!”皇甫端华的声音很是虚弱,“……小方……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将军何出此言?”方聿皱起眉头。
  “张巡是个英雄……”端华缓缓地吸着气,满脸挥之不去的绝望和疲倦,还有深沉的自我厌弃,“我不如他,不如他……不,是根本不能比,他是忠肝义胆,我是变节小人……”
  “将军!”方聿低声急叫,“这话不可随便说!”
  端华抬眼看了看对方,方聿看见他英俊的轮廓在微幽的灯火下显得很深刻。“你怕什么?话是我说的……我说到哪里了?”他皱着眉头,苦恼不堪地思索着,“啊……对了,他是英雄,的确是,连爱妾也能杀了给将士们分食,就为了守这睢阳城……”他的语调颤抖起来,“换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那些女子也是人哪,她们大约也想活下去罢……也罢,说不定是我这小人自作多情了——”他自嘲的语气变得僵硬而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我真的不是想——要不是为了——为了他——我早就自刎了——”
  “将军!”方聿一把按住他肩头,狠狠摇他几下,“别胡思乱想!”
  “我哪有胡思乱想……”端华苦笑,“你是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这些,只不过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罢了……人生在世啊……奈何!奈何!”他干笑了两声,“我没事,你出去罢。”
  方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不忘吩咐门口站岗士兵留意房内动静。
  端华吸了口气,他感到全身上下散了架般的虚脱。长期的征战留下的旧伤在全身各处隐隐作痛,有痊愈的,也有留下病症的——心中长时间的抑郁和彷徨,还有那些刻骨铭心的相思,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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