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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一生孤注掷温柔-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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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境界,语言已经多余。
  四个人默默发了半天呆。
  终于,子归道:“大哥,我们睡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大哥,我知道,不管能不能杀,你都是不愿杀的,可是却没有办法……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好。”
  望着他们的背影,子释无声慨叹:这两个孩子,实乃人间至宝。如此品性,足以成为净魂之源,擎天之柱。
  心想:比我强,真好。
  转身笑道:““自古知兵非好战”。这丫头倒反过来安慰我了。”
  长生心思一直在“大无情,大慈悲”上震荡不息,这时回过神来:““能杀而不嗜杀”,当初跟子周讲的时候,不过模模糊糊一点影子,随口而出。居然被你掰出这么多道道,我可从来没想过……”
  停下来看着他——这美丽柔弱的躯体中,究竟包裹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广袤无情如大漠;孤绝锐利如冰峰;温柔宽厚如草原,深邃纯净如天空。
  要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他?
  子释仍旧笑着:“说是这么说,知易行难……也就是话说到了这份儿上,给他俩立个念想。一般人做不到,也没必要做到——别说做了,连想都想不到。”叹一声,“所以他们根本不存在这样的苦恼。“一手斩妖除魔,一手普渡众生”——在这个过程里,磨的都是自己的心哪。这俩小家伙,苦日子在后头呢!”
  呃?长生无语:“你是大哥……”
  子释脸上现出悲悯神色,缓缓道:“人生苦海。最苦不过苦海迷途。奋斗之苦,无论如何,也好过迷惘之苦。”
  一阵眩晕,伸手扶住桌子。短短几个时辰,心思用得过狠,情绪起落太大,竟颇有些吃不消。
  “别说话。”一双臂膀伸过来,支撑着自己。
  忽然再也站不住,任由他抱着,散了发髻,褪了衣裳,去了鞋袜……躺到床上,伏在他怀里。
  长生左手环着他,右手以指为梳,从前额插入发间,缓缓向下。慢慢增加力道,顺着脊柱停在腰上。
  一下,又一下……
  他在心里对他说:“子释,你替我解了迷惘之苦,便让我为你承受奋斗之苦罢。你看了难受,那么不用看。你不愿杀,交给我来杀。斩妖除魔,普渡众生,还你一个清清亮亮缠缠绵绵太平盛世。到那时——”
  “嗯……”子释恍惚觉得好像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讲,然而大脑已经停止转动。眼皮一点点掉下去,渐渐月迷津渡,雾失楼台。那双手和暖安定,将疲惫丝丝抽离,织就云梦黑甜,裹着自己泊在温柔深处。
  感觉到怀里的人沉入梦乡,长生轻轻抽身坐起来,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玉色的睡脸掩在如云青丝之中,仿佛潜藏于深海的蚌珠,这一刻,在掌上莹莹生辉。
  手指微微颤抖,拨开额前的头发,掌心贴上他的面颊:“子释……”心中万千纠结。
  会叫他受不了的,未见得是最后的结局,而是中间那些残酷的过程。那些注定血雨腥风的过程,那些遍布荆棘坎坷的过程,会让他体无完肤折断筋骨,会令他枯萎凋零失去生机……
  ——这属于我的绝世珍宝,要藏在哪里才好?傲^雪^凝^香¥整^理^收^藏
  藏在哪里,才能叫他不受伤害?
  子释睁开眼,窗外丽阳高照,浓荫遍洒,竟已是中午时分。
  撑起身子,胳膊软软的,又“通”的掉下去,才发现脑袋落在长生肩窝里。
  “咱俩……就这样睡了一夜?”
  “不然你以为哪来那么舒服的枕头?”
  “也是。”重新支起来,“你往这边来点儿。”
  “干嘛?”
  “压了一晚上,麻了吧?”扭扭脖子,“我换一边枕着。”
  “嘿!你可真心疼我。”长生“啪”一声就往手感最好的地方拍下去。体罚完毕,心情舒畅,“别挪了,麻也麻过了。我出去进来好几趟,有人睡得像小猪崽,叫都叫不醒。”
  “还不是因为枕头太舒服……”又躺下,拱一拱,称心如意。抿抿嘴,闭上眼睛。
  长生把他再往自己身边搂搂。心上忽然一哆嗦,划了两刀。又一哆嗦,洒了把糖。没多会儿工夫,腌成了蜜饯。
  ——他终于,终于离不了我了……
  这习惯已植入骨髓,渗透内腑,只怕解腕尖刀也剔不下来。
  唯有这样,我终于能走了。
  如果可以跟你去,如果能够带你走,如果……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
  你说过,天下事,没有如果。
  子释,对不起。
  我非你不可。我别无他法。
  “子释。”
  “嗯?”
  “进了封兰关,别乱跑了,就去西京待着吧。”
  “听说蜀州西南赤理山啊夕照湖啊那些地方都美如人间仙境——”
  什么几角旮旯里的山啊湖,到时候让我上哪儿找你去?
  低头在他额上亲亲:“别跑了。这一年多下来,身子骨那点底子已经折腾差不多,得好好养养。不是说蜀道难于上青天?你恐怕爬不上去。再说了,人间仙境,美则美矣,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要自己动手?春种秋收,披星戴月,锄草耘田,肩挑手提……”把他的手举到面前,“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这块料?”
  “喂,怎么叫“是不是这块料”?昔日圣人也曾躬耕垄亩……”
  “那是做样子引人上钩的,还有童子伺候呢。圣人说的是:“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泽。””
  “哼,圣人还说过“大隐隐于朝”呢!”
  “这个就算了。毕竟,战时不比平常。西京朝廷和西戎……迟早会正面开战。到时候,朝中形势必定复杂,前景难测。”
  “那你当初跟子周那榆木疙瘩说什么“庙算者胜”?弄得这小子一肚子雄心壮志……”
  “你讲不讲理啊?你这当大哥的下了结论的,他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初那样说,不是为了哄他一心一意跟着入蜀,免得半路闹腾嘛。再说了,以他的年纪,怎么着还得好几年才轮得上考虑这个问题……”
  长生停下来认真想一想,道:“他脾气直是直了点,到底不笨,这一年长进其实大得很。万一……将来赶上机会,去官场碰碰壁也没什么。有你这大哥在旁边看着,自保脱身总做得到。至于你……你若真的肯“大隐”,做官也无妨。”心想:以他的性子,多半人前装傻,任个闲职散吏,倒没准能过点安稳日子。
  子释闲闲接口:“要说西京,估计现在肯定是一大缸浑水,正好摸鱼打混。不过,我之前一直不想子周去蹚这趟浑水,却是因为别的缘故。”顿一下,“先不要问,以后告诉你。”叹气,“可惜世上的事最怕强求,小孩子都是越压越拧。我也想通了,与其生拉硬拽,不如因势利导。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
  又扬脸斜睇他一眼:“明明是你自己不甘寂寞好不好?别赖在我们兄弟头上。什么“将以有为也”,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多久的陈年烂谷子,偏记得这么清楚……”
  子释想:他准备什么时候交代身家背景呢?銎阳富商之家,祖籍彤城。彤城姓顾的有钱人也听说过几户,可惜平时没怎么留意。母亲那边多半是京里世家大族——不知他母亲娘家姓什么,否则还可以猜上一猜……等到了西京,这些都该知道了吧?……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忽然很想问一句:你呢?到了西京,你又做什么?
  抬起头,下巴颏搁在他胸膛,冷不丁唤了一声:“长生。”对方却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中柔情满溢,偏偏没有焦点。一双手仿佛无意识般在背上来回摩挲,反复流连。后背的伤疤被摸得痒酥酥,子释脑袋一歪,又趴下了。后头的话于是跟着咽了下去。
  只听他自言自语似的轻轻说:“天子脚下,终归太平一些。总算不用时时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不用看见死尸遍地血肉横飞;不用谈论杀人放火阴谋陷阱……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生病……”
  他这是怎么了?心里没由来一慌,坐起身,望着他:“长生?”
  被唤的人猛然惊醒,胸口又酸又涩。收回游离的目光,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听话。这一年多,太辛苦。真的不能再折腾了。你……我们……”狠狠心,一刀捅下,“我们到西京去。都市繁华,才有生发的机会。真去了穷乡僻壤,像你这样的,拿什么换饭吃?”
  听到“我们”二字,子释忽的放松。笑了:“说的也是。唉,打秋风吃大户吃习惯了,竟忘了要自力更生。”眨巴两下眼睛,把头埋在他臂弯里,哀怨道:“你不肯养我了么?”
  “你就气我吧……”长生右手按在自己胸腹之间,肝儿疼。
  那一个却不知他这玩笑话里全是瘀血内伤,拍拍肚皮:“说起吃饭,我饿了。”
  “洗漱吧。留了饭,在厨房温着,我给你端进来。”
  动手劫粮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八。白沙帮弟子与红头苗寨也联络上了。不独乌三爷和罗淼,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忙得很。
  自从出完主意,子释四人再不提此事,每日练功的练功,温书的温书,闲待的闲待。子周腾出所有空余时间,替许汀然抄了洋洋洒洒几百页《圣人家语》,叮嘱他记得自己用功。小男孩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六月初六一大早,四人跟着乌三爷、罗淼来到江边。
  十八总勉强算是个码头。就着岩石纹路凿出的浅槽当作台阶,几乎直上直下。石缝里钉了木桩,拴了铁链,权充护栏。即使是台阶下水势最缓的区域,也处处暗潮翻涌,白沫横飞。放眼望去,江流滚滚,浊浪滔滔,连带着礁石、山崖、天空都仿佛一齐摇晃震荡。在岸边稍微多站片刻,便觉胆寒心悸,要抓住栈道铁索才敢睁眼,无法想象置身江中将是何等惊心动魄。
  解开绑在木桩上的竹筏,用麻绳吊着放下去。罗淼上了筏子,拴好缆绳,等其他人下来。乌三爷指着江心一块大礁石,道:“看见没有?那块石头叫做“对我来”。要想横渡江面,就得笔直朝它撞过去,才能借着石头周围漩涡回流的冲力,绕过它顺利到达对岸。这诀窍虽然许多人都知道,真到了江心,十之八九心怯手软。稍有迟疑,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四人望着那块石头,感慨万千。这样一条经验,不知是千百年里多少船工拿性命换来的。眼前滔天之水曾经吞噬了多少闯滩的勇士,叫他们沉尸江底,魂归沧浪。
  就听乌三爷道:“闯滩渡江,说到底,靠的是胆气和功夫,靠祖祖辈辈传下的秘诀,还要靠老天照应。哪怕再有本事的船工,也不敢打包票,说万无一失。”
  神色和语气都变得极其严肃,看着子释四人:“你们当真想好了?上了筏子,下了水,可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只管点篙,三水在后头掌舵,顾不上你们——以往筏子过了江,人却在江心飞出去的事,也不是没有过。有人用笨办法,把自己绑在筏子上。这招却太险,容易呛水。竹筏侧了翻了,半点生机也不留。曾经有一个人,绑在筏子上渡江。结果行到江心,因为不得动弹,又惊又怕,活生生吓死了。”
  顿一顿,放缓语气:“你们若是愿意留下来,这回梦津欢迎得很。过些日子,若丫头会想办法送小然去玉屏峰“沉香精舍”避一避,或者,你们可以……”
  两个大的对望一眼,一齐摇头,缓慢却坚定。凝*香~收*藏
  子释心想:留下来,难道白吃白住袖手旁观看人家淌血拼命?这一脚踏进去,可就再也拔不出来了。抬头看看面前惊涛骇浪,胸中豪气陡然而生:都已经到这儿了,岂可畏难而退?人力也好,天命也好,不闯一闯,又怎么知道?
  转脸看着弟妹,双胞胎冲大哥点点头。
  于是深深弯腰:“三爷恩义,晚辈等铭感五内。只是,既已至此,还是不要半途而废吧。无论后果如何,我四人绝无怨尤。”
  乌三爷沉默片刻,猛一击掌:“绝无怨尤。好!”说着,自己先下去了。
  子释将背上包袱重新绑紧,又帮子归和子周整理一番。渡江无法负重,能不带的东西都留下了。许夫人送了一包银两,子释没有推辞,分别打到长生和自己的包袱里。
  放下那口小铁锅的时候,子归眼睛都湿了。“勿离勿弃,莫失莫堕。”——生死关头,到底顾不上一口锅。
  长生忽然解下木桩上长长的粗麻绳,一端缠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死结,道:“以防万一。总不至于四个人一齐飞出去。”拿起留出的那段,给子归挽一圈,也打个死结。然后是子周。
  长生哥哥这举动显然是同生共死的意思,两个孩子表情凝重而神圣。
  最后走到子释面前,看见他冲着自己嘻嘻笑:“这下可真成了一根绳上的蚱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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