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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大唐狄公案-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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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弄得老朽十分狼狈,故此一发钟爱赏识。今日三公主遇奸竖暗算,老朽便大胆妄为,将你举荐。足下果然不负重托,洞奸究如照烛火,拔三公主于水火之中,老朽这里也致谢了。”说着在驴背上略略躬身,算是施礼,花白胡子几乎碰到了他那个葫芦。

狄公忙拱手还礼,口称“折福”。

葫芦先生解下自己的葫芦,递给狄公道:“你的葫芦送了人,许多不便。足下既称老朽为葫芦先生,如不嫌憎,留下也好做个留念。这葫芦之妙,便在‘空’。足下莫以为这‘空’便是无,不足用。《南华真经》载言,车有幅毂,乃有车之用;室有户牖,乃有室之用。其之所以有‘用’便在‘空’之一义。”

“为人之道也如此,将那荣华富贵看作浮云一般,也是仗了这一个‘空’宇。目空心大,方可荣辱两忘。世人熙熙,只争着一个利;世人营营,只奔着一个名。老朽看得多,那争得利的,终为利殒身;那奔成名的,尤如抱虎而眠,袖蛇而走,更是危险十分。名为公器。岂可以独占久得?只恐是限厄到来,却如那私盐包一样,恨不赶早一时挣脱哩。到那步田地,再悟得一个‘空’字,怕是迟了。——老朽今日送你这葫芦也是送你这一字真经,切记,切记。”

狄公谢过,去向马鞍后系了葫芦,抬头已不见了葫芦先生,不觉一阵惘然,忽听得背后马蹄急急。

“老爷,让我们好追……”

狄公回看一看,却是自己的亲随干办乔泰、马荣两人。——原来他们在七里庄当夜便打杀了那匹危害一方的野猪,庄主褚太公大喜,设下盛宴庆功,故此淹留下。——当时便约定了两天后来清川镇会齐狄公,同返回浦阳县城。

乔泰道:“我们赶到清川镇一问,乃知老爷刚走。想是进了这林子,便马不停蹄追赶来了。”

马荣道:“我们在七里庄外的山田里伏击了那匹大野猪,剥了六百斤肉哩。老爷,可钓着了大清川的大赤鲤?”

狄公捋须微微一笑:“鲤鱼未钓着,却钓着一个葫芦,十分有用。”

乔泰、马荣两人说:“我们口渴了,葫芦里可是盛有茶水?”

狄公道:“不,里面是空的。”

(全文完)

08《红阁子》

第一章

黄昏,狄公、马荣两骑并辔沿着一条与金华江平行的官道急急驰驱。

夕阳如火,热风追随。两人衣袍早湿作一片,粘贴在背脊上,十分狼狈。奔驰了一整日,都觉口唇焦敝,困倦异常。

“老爷,前面隐约闪出灯火,恐有市镇。我们且去投宿,明日再行。”马荣道。

狄公点了点头:“前面果有市镇,必是金山埠无疑,离金华城尚有六十里哩。”

官道西边出现一座小庙,佛事正。山门内外香客拥簇,一派烟烛。老高耸起一幢草草扎就的纸木牌楼,牌楼下旗旌林立,冥器堆积,四周团团悬挂的白纸鬼灯早点亮了。供案上一盘盘、一迭迭时新果瓜、蜜脯糕饼。

“祭鬼终末三日,竟是这般隆盛。”狄公叹道。

原来民间七月十五开始祭鬼,三十大晦终止。临末三日尤是高潮,十分闹热。百姓都看作年节,虽不甚敬诚,却供祭得有声有色,极富场面。

马荣缓辔正看得有趣,迎面又见耸立一幢石头大牌坊。当着路口,重歇山檐,双狮拱卫,十二根石柱虽经风雨剥蚀,仍嶙峋硬朗。牌额上书着“金山乐苑”四个大字。

狄公道:“果是金山埠了。这乐苑大有声名,内里多是花街柳巷,处处调脂弄粉,户户品竹弹丝。漫说是这里婺州的风流渊薮,占了绝大风光,便是杭、台、温、衢、处各州县的公子王孙、官绅商贾都麇集来这里图欢销魂,认作是纸醉金迷地、温柔富贵乡。”

【渊:深水,鱼住的地方,薮:读“叟”,水边的草地,兽住的地方,渊薮:比喻人或事物集中的地方。婺:读“雾”,古代州名。衢:读“渠”,古代地名。麇:读“群”,成群;麇集:成群聚集。——华生工作室注】

马荣咋舌道:“原来此等气候。老爷,何不今夜便去乐苑内投宿,观玩一遍。”

狄公笑允,遂策马穿过大牌坊,跨过一座小小拱桥,进“金山乐苑”。

马荣又道:“老爷,我见这桥堍上刻着‘易魂桥’三字,越发动心了。那桥下的溪水都漾着胭脂金粉哩。”

【堍:读“兔”,桥两头靠近平地的地方。——华生工作室注】

乐苑内红灯处处,香风吹拂。绿树荫里。绣阁朱楼鳞次栉比,隐隐传来檀板丝竹声。穿过赵公庙,前行没多路,向北转折便看见一爿大客店,彩布招儿绣着“永乐客店”字样。门口兀自灯火一片,进进出出,人如流水。

两人下来坐骑,去客店外一株古柳边系拴了,弹了弹衣冠便进去永乐客店。

胖胖的店掌柜正立在门口,揣着个铜水烟筒十分悠闲地与客人寒暄打话。狄公上前曲躬行礼,意欲投宿。

掌柜见是客商穿扮,忙堆起笑脸作揖道:“不瞒客官,小店住客已满,没有房间了。——这半个月来天天如此,还望两位别处旅店问问。”

马荣性急,忙道:“掌柜的,房金再高,我们也认,只须一间让我主人住下便行。这么晚了。再哪里去寻旅店?寻着了,保不定也住满了。”

掌柜去帐台上抬出登记簿册翻了翻,面有难色。

这时花白胡子的帐房凑上来道:“让这位客官住红阁子如何?”

胖掌柜皱起了眉头:“红阁子固是本店上流的客房,今夜也正空着。只是房金昂贵外,还有许多不便……”

马荣道:“既是贵店上流客房,有何不便。租与我们便是了。”

掌柜的道:“这个……这红阁子依例只住一位客官,女眷不限。你两个也不便。”

“我早说过,安排了主人便行。我可以另投他处,胡乱找个小客栈。”

狄公道,“我们明日一早便登程赶路。只此一宵。权且将就。”

胖掌柜还在犹豫,难色未退。花白胡子帐房赶紧拿了笔砚叫填登记簿。

狄公拈笔蘸墨填了“七月廿八”、“狄仁杰浦阳县令”、“由京师来赴任所”、“随从干办马荣”等几项空目。

胖掌柜看了,心中一惊:“原来是浦阳正堂狄县令屈尊贶临。小店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只是……适才说了,这红阁子有些不稳便……”

【贶:读“况”,赏赐。——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笑道:“既无人居住,何必空着不赚钱。依例交纳房金,掌柜的不必再多说了。”

花白胡子帐房擎着一盏灯笼引狄公、马荣曲折进去店后花园。一路花木扶疏,珍果排列,洒扫得十分干净。客人来来来往往,也是衣冠楚楚,随处可听得歌舞吹弹袅袅靡靡的声音。

须臾便见到一幢玲珑纤巧的小阁楼,里里外外沐了红漆,光亮照人。

“这里便是今夜狄县令下榻的红阁子。——后面是一座大花园,四面不与其他楼舍毗连,十分幽静。这红阁子平昔也是专门迎候达官贵人的,租与狄县令正合谱。只是……”

狄公问:“只是什么?”

老帐房抢了捻颔下花白胡须:“只是太幽静了,恐也不便,遇有缓急,叫人不应。”

狄公笑道:“如此风清月白之夜,一正需独个休歇,无故叫人作甚。”

老帐房唯唯,再不作声。上去五六级白玉台阶,推开红阁子的雕龙门,高擎灯笼引狄公、马荣进来阁中。

阁中装饰得富贵堂皇,门窗桌椅、案几屏风皆仿古制。东面壁上挂下几轴金碧山水,西面门外是一方小小露台。露台三面绿荫覆盖,紫藤缠绕。露台下花木丛簇,密蓁蓁、碧萋萋,正是大花园的一角。远处一幢高峨大酒楼,灯火辉煌,正传出断断续续的丝管歌乐。

老帐房又开口:“这阁子里外一抹儿沐红,原先有匾额,书作‘如璊阁’,我们都叫做红阁子。——不知可趁狄县令意,权且委屈一宵。这是外厅,卧房在里间。”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柄钥匙去开门锁。

【璊:读“门”,玉色赤。——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惊异:“这一室之内的卧房,何需装锁。”

老帐房答非所问:“这锁内装双簧,里外能开。钥匙自古只有一柄,交客官自己掌着。”

卧房门打开,房内同样也全沐了红漆,还铺了红地毯。灯笼照耀下红光闪烁,正合着窗外射来西天最末一弧晚霞景象动人。

狄公见衾帷床席,皆极珍异,墙角窗栅,纤尘不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老帐房见狄公满意,乃觉放心。

“狄县令请自稳便,我去唤侍女送茶上来。不知狄县令晚膳去花园酒楼,抑还是房中侍候。”

“我身子困乏,不想再出去了。你唤仆役将晚膳送来房中。马荣,你呢?”

马荣道:“我上街去吃。哦,我们的马还在外头哩。”

老帐房笑道:“这事尽管放心,我这就叫人牵进马厩去喂麸料。”说罢伛偻着身子告辞。

【伛偻:读“鱼旅”,腰背弯曲。——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问:“马荣,你今夜拟住哪里?”

马荣笑道:“若大一个金山乐苑,花花世界,还怕没个宿夜之处。老爷放心。”

“我只不放心你身上的两颗金锭。你京师的二叔劳苦一世,无儿无女,将一身积蓄赠送与你,可不是让你酒色逍遥的。”

“老爷,这两颗金锭是要留作晚岁生计的,造一堂屋,买一条船,我怎会不知珍惜?——这手头还有二两碎银,今夜花销,足足有余。”

狄公取笑:“小心被歹人诈去,偷儿窃去,姐儿哄去。记住,明儿一早便来这里找我。赶到金华城里吃午膳。我还要拜访同年僚友罗应元县令哩。”

侍女托着木盘送来一盅香茶。狄公吩咐搁在露台的圆茶几上。

侍女退下后,狄公独个坐在露台上慢慢饮啜。夜风如丝,微微凉人,他伸了伸僵直的双腿,十分舒适。心想饮完香茶,即去客店汤池沐浴,再美美吃一顿猪肉菜饭,便上床早睡。

突然他感觉有一团黑影监视着他,渐渐逼近身边。他猛地跳起,环视四周,露台上并无异象。门里外厅也没见有人。他趴上墙头窗户窥探卧房,也没见什么奇怪的踪迹。心中生疑,怕是幻觉,又拨开紫藤,跳出露台玉石栏杆,在树丛深处搜索了一阵。这时周围一丝风也没了,灌木丛外歌弹吹唱之声清晰可闻。

狄公再跳进露台,猛见紫藤架一串串花朵背后闪出一角洁白的裙幅,一个绝色的女子亭亭玉立在露台的圆茶几边。裙下故意间露出窄窄金莲。

狄公初时还以为是侍女来送晚膳,及定睛一看,方觉诧异。那女子非唯没托木盘,而是摇着一柄象牙细骨檀香扇。——肌凝冰雪,脸衬朝霞,满头珠翠,艳光四照。

那女子轻移莲步,娉娉袅袅走上前几步,一对妖冶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狄公。

狄公大声问:“你是谁?怎的无端问来这里?”

“闯来这里?哈哈,这里几时成了阁下的私宅?”女子浪谑笑道。红唇里露出两行碎玉,妖媚动人。

狄公生怒:“今夜我租下了这红阁子。小姐素昧平生,如何擅自近来这露台?”

女子咯咯又笑,眼中闪出目空一切的光芒。

“原来如此。阁下乍到初来,恐怕还未听说起我的名字吧。”

“敢问芳字。”

“金山乐苑花魁娘子叫秋月的便是。——我的宅私便在这小径的尽头,每日路过红阁子。这里好几天没住人了,故抄这近路回去。顺便踏上露台观赏一番这野花趣味。谁知今夜阁下已包租了。十分冒犯,还乞恕谅。”说话时又做出一副娇媚之态。

狄公听说是乐苑的花魁娘子,心中也生敬意。——风流班头,胜地名花,一颦一笑,举足轻重。转念笑道:“秋月小姐恐怕这里已偷看半日了。”

秋月嗔道:“阁下好大言。我秋月一向不偷看别人,阁下恐也不是子建、潘安一流人物。——这乐苑里行走,偷偷看我的男子正还不少哩。”

狄公捻须微笑:“秋月小姐,天仙般人物,西王母瑶台下凡的,容光四射,惹动人目,吃男子偷看,也是常理。我只是说适才在露台饮茶时,感觉有人暗中窥视,心中蹊跷,故而随意问问,小姐不必远想。”

秋月略略犹豫:“如此说来,倒也凑泊。头里我沿树丛中小径走来时,也觉有人暗中窥视。不过,我一路行走,盯梢的人本来就多。哈哈。”说罢又清脆地大笑起来。

狄公也觉有趣,眼前竟是个自命不凡的女子。

秋月笑声突然刹止。露台外的树丛中传出一丝丝轻微的、沙哑的笑声,这笑声很快又在红阁子的卧房窗扉下回响。

秋月慌忙问道:“红阁子里还有何人?”

“没人——今夜只我一个租赁。”

秋月迈步上前,企足从窗口向卧房内看了一眼,嘘过一口气来。又舒出削玉团冰一只纤手,回头拖了一把花藤小椅靠圆茶几坐下。一面扯开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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