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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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示了老爷意旨:但凡有乘危行劫、污辱妇女的严惩不贷。”
狄公点点头。
马荣、陶甘进了内衙。
马荣兴致勃勃地向狄公细禀了昨夜的奇遇。狄公听罢,拍手称是。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何朋昨夜正是等候着珊瑚。马荣,你细想来,这蓝白小姐会不会故意耍弄花招,遮了实情?”
马荣正色道:“老爷,这怎可能?再说,半夜三更难道蓝白小姐跳到河里去玩耍不成?早是遇见我搭救,不然这运河里便平自添了个浮尸。”
狄公点头说道:“蓝白既然说袁玉堂与何朋有一段未了的公案,袁玉堂肯定能告诉我们许多有关何朋的事。她父女如今在哪里居住?”
“蓝白家在关帝庙后的小巷里——她亲口告诉我的。老爷,她还约定了中午在五福酒家见我。”
狄公说:“你们会面后将她与她父亲袁玉堂一并带来衙署见我。你现在便可以带上几名番役去柳园将何朋拘捕。”
马荣退出内衙。
衙署录事进来禀报。
“遵老爷吩咐,卑职查阅了长安坊司及挂脾开业各家行院、勾栏,并不曾见到珊瑚这个名字,各院行首都不知晓珊瑚这么一个女子在烟花场中出没。同时据报告,叶奎林半个月来不曾去过任何一家行院预约舞女歌妓。——多年来他一直是京师烟花场中最阔绰的客户。故卑职认为老爷要找寻的这个珊瑚定是私娼无疑,她没有向宫府注册,依例要收容关押,不许再继续招谣撞骗,腐败风俗。
“老爷,有关梅夫人的存档案卷,卑职也仔细查阅了。还特意讯问了京师各行院故旧耆老,得知梅夫人原名蓝宝石,姓柳氏,正恰恰是长安海棠院里的挂牌名妓、领衔班头。这蓝宝石被人重价赎出后便埋名隐姓,抹去了全部身世履历。直到十三年前与梅先生结婚户籍登记时才自报了姓氏、年龄。梅先生名宦世家,门风谨严,从不让内眷抛头露面。以后便很少有人知道蓝宝石的踪迹,自然也没有人查考梅夫人的底蕴身世。故一般存档案卷都不见注录。不过卑职应当提醒老爷的一点是:最初将蓝宝石重价赎出的不是梅亮。”
狄公满意地频频点头。录事禀报完毕,狄公说道:“你一旦发现有珊瑚的材料注册,立即使来禀报于我。”
录事答应,退出内衙。
狄公低头呷着那第二盅清香沁肺的碧螺春茶,半晌不语。——衙内好一阵寂静。
突然,当值文书进来禀告道:“叶府来人急报老爷,叶夫人悬梁自尽了!”
第十四章
两顶官轿迤逦出了京兆衙署正门。第一顶轿中坐了狄公,第二顶轿坐陶甘与衙里的仵作,乔泰、马荣马骑扈从。经校场演武厅直向新月桥畔叶府而去。
街市上大雾开始散了,天稍稍升高了一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腐霉的怪味。热风吹得行人头晕恶心,神悸仲怔。
官轿、马骑在叶府门楼前停下。耳门开了,出来迎接的是卢大夫。卢大夫见是狄公,慌忙躬身拜揖,口称怠慢,一面将狄公一行迎入叶府内厅。
狄公一行在内厅稍事休歇,便随卢大夫进入了叶夫人卧房。
卧房内一张精致的红漆大床,床上叶夫人尸身已用一块白布遮盖。狄公掀开白布一角看了看死者变了形的脸,示意仵作开始验查。女仆正蹲伏在床前呜咽,狄公看了她一眼,决定待一会再细细询问她。
他转身问卢大夫:“你是何时发现叶夫人悬梁的?”
“仅仅半个时辰之前。夫人反锁了房门,半日不曾出来,女仆发了慌。正值我来叶府替叶夫人送药,女仆便拽着我拉开了卧房的门,见夫人已悬挂在梁上,兀自摇晃着。我剪断了那幅布条,见夫人早已断了气,身子冰凉,四肢都已僵硬了。我便与女仆一起将夫人尸首放平在这床上,用一块白布遮盖了。”
狄公道:“卢大夫,你协同仵作一齐再细细检验一下叶夫人的尸身,填个详尽的验尸格目。——你最初发现尸体,可多提供仵作些当时的情况。”
狄公于是领了陶甘、乔泰、马荣循昨夜原路直上枕流阁。
进了枕流阁长廊,狄会看了看临河那一排窗轩的竹帘,吩咐陶甘将竹帘全部卷起。
马荣突然惊叫道:“老爷,这长廊同我昨日去袁玉堂那嵌镜大箱里看到的傀儡戏画片十分相象。不过画面上还有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正在鞭笞一个可怜的女子。那女子就被按倒在这张绣榻之上,只是这绣榻稍微挪动了点位置,窗轩廊柱也没雕花。”
“你说什么?”狄公惊问。“袁玉堂?”
“老爷,这还须细细说来,莫非真有这等巧合不成!”马荣又惊奇又纳罕。
“马荣,你坐下慢慢说来,休要漏了情节。”狄公吩咐道。
陶甘与乔泰去窗轩都将一排竹帘全部卷起。
马荣坐在绣榻上将昨夜五福酒家遇蓝白前后如何与袁玉堂闲聊,看傀儡画片,袁玉堂父女如何故意不认等细节一一与秋公详说了。
马荣说完刚一站起,望了望长廊窗轩外,猛然又想到什么,忙大声说道:“竟又是巧上加巧了!袁玉堂让我看的第二套画片正是柳树荫里一痤楼阁,楼阁下一座石桥,石桥下一座水亭——石桥上还有几个人哩。这又不是同窗外对面那何朋家柳园一模一样么?”
狄公探头细看了运河对面何府的柳园,心中暗暗诧异,不由大悟。说道:“这意味着袁玉堂知道六年前叶奎林在长廊鞭笞侍婢至死的内情,那何朋或许也参与了这起罪行。蓝白不是告诉你说他父亲在何朋府上当过侍仆。袁玉堂是这一酷虐罪行的亲眼目睹者!马荣,你得尽快将袁玉堂找来见我,愈早愈好,切勿耽误了。此刻你同乔泰去窗台外看看,一个人从河对面泅渡过来,沿石柱爬上窗台,再跳入这长廊是否可能。——要做到这些需要何种体魄和身段,或什么非常的绝技。”
马荣和乔泰仔细看了那窗台和石柱,又爬出窗台外试着攀援下石柱,不禁咋了咋舌,口称艰难。
乔泰道:“看来从石柱爬上这窗台来的凶手不仅体躯高大,且有灵巧的攀缘本领。何朋经常打猎,爬树或许正有一套解数,可他体躯并不高大。”
狄公道:“但我注意到他的两条胳膊很长,象猿猴一般灵活。”
这时叶府那年轻侍仆上长廊来献茶,狄公细细望着她的脸面,不觉暗吃一惊。
那侍仆退下后,狄公说:“陶甘,你没意了那侍仆的脸面不曾?”
陶甘一愣,抢了捻左颊上三根照毛,转了几圈乌珠,猛的拍了一下大腿,答道:“老爷,我知晓了。他那张脸不正同何朋十分相似么?她的母亲——叶夫人的女仆——很可能便是何朋的姘妇。她对叶奎林咬牙切齿,对何朋却曲意袒护。昨夜正是她擦拭去了这窗台上何朋留下的足印,为何朋作案灭迹,试图将真相遮蔽起来,迷惑我们的眼光。”
狄公忽然又问马荣:“袁玉堂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头里以为我只是一个兵士,我后来告诉他,我是京兆衙署的果毅都尉,负责京师的靖安刑事。”
“你必须马上就找到袁玉堂。今天中午你能见到蓝白,但未必能见到她的父亲。袁玉堂必有许多隐事瞒住了她的女儿。事不宜迟,立即行动,快与乔泰去关帝庙后寻到他。找到他时务必也将他的另一女儿绯红带来衙署见我。我们下楼阁去吧,算来仵作和卢大夫验尸也差不多完毕了。”
他们四人回到叶夫人卧房外的荷花小轩。
仵作上前递上详细的验尸格目。说道:“老爷,叶夫人确系悬梁自杀无疑。死了约有一个时展了,叫衙役们将尸首收厝了吧。”
狄公点头,又吩咐仵作上枕流阎长廊验看叶奎林尸身,并令六名衙卒侍候仵作——一并收厝了叶奎林夫妇死尸,俟公堂上裁断后火化。
狄公转身对卢大夫说:“卢大夫,我有话问你。”
狄公拉出桌几旁的两把椅子,示意卢大夫坐下。
“卢大夫,你认为叶夫人因何要自尽呢?”
卢大夫一听狄公问的是叶夫人之事,心里稍稍安稳。于是恭敬答道:“回老爷,在下看来叶夫人是个积有贤德的妻子。她崇敬侯爷,爱戴侯爷,曲意周全侯爷。老爷或许也有所听闻,侯爷是个酒色之徒,狎妓宿娼,无所不至,生活极是荒淫放荡。叶夫人为之十分痛苦,她努力将丈夫想象得德行无暇,而事实上侯爷的放荡淫邪,自甘堕落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使她完全失去了希望。侯爷这一被杀,阀阅世家的小天地里必是议论蜂起。夫人认作是叶门的奇耻大辱。一气之下,遂轻身殉了节。”
狄公沉吟不语,心中思忖。这卢大夫端的深知女人心肠,且言词合度,不可小觑了他。
“卢大夫。我还想问问你,梅夫人的身世。外面有传说梅夫人并非出身于世族名门。”
卢大夫心中发慌,很快又镇定自若地笑了一笑,反问道:“老爷听说梅夫人什么了?”
“听说海夫人原是海棠院的一个妓女班头,名号曰蓝宝石。”
卢大夫正色道:“老爷。容在下讲句不知进退的话,老爷恐是耳食了外间的谣诼流言,不及细审了。外间对梅夫人的种种传闻都不足凭信,有恶意谤毁者,也有无事生非的好事者,平白杜撰了个蓝宝石的名号,强按在梅夫人身上。据在下与梅府的来往,深知梅夫人娴淑贤慧,正经是泾阳的名门贵族之女。”
狄公暗暗吃惊,又问:“现么这传闻又何从兴起?”
“梅夫人娘家姓柳。起初柳大爷坚决不允女儿嫁给海亮,原因很简单,梅亮比梅夫人大了三十多岁,做父亲都绰绰有余。但梅夫人慧眼极是赏识梅先生高行纯德、学问操持,执意要嫁。父女间争执不下,一天黑夜,梅夫人私奔梅府。柳大爷气得三尸暴跳,羞对故里父老,移家湖广去了。”
狄公听罢,叹息一声,说道:“原来流言可畏,险些儿委屈了梅夫人。”
第十五章
马荣、乔泰走进香火蕃盛的关帝庙。由于长安的泾河娘娘庙离城太远,且不灵验,长安的求雨者反倒来烧这关帝庙的香。只盼望甘霖一场,救起万物生意,驱赶了疠疫凶煞,重返太平盛世。
马荣问那坐在殿堂上打吨的庙祝:“动问长老,庙后可住有个姓袁的人家?”
庙祝睡眼惺松地答言道:“贫道从未听说庙后有姓袁的人家居住。”
乔泰补充道:“他是个走江湖,演木偶傀儡戏的,还有两个女儿。”
“贫道这庙里住了几十年、从未见过有什么演木偶傀儡戏的。长官还是到庙后街去打听吧!”
乔泰耸了耸肩,便与马荣出了关帝庙堂向庙后街转去。——他们进关帝庙之前已在庙后街挨门逐户打问遍了,谁都不曾见过有个姓袁的卖艺人。马荣心中好生烦闷,大声责骂蓝白故意哄骗他。
庙后街廖落几十户人家,苦于时疫都关闭了门户。街上连个玩耍的儿童都见不到。否则倒还可问问儿童们哪里可看到演木偶傀儡戏的。
乔泰忽然想到什么,便问马荣:“你不是说袁玉堂有一只猴子,我倒有一个想法。”
“袁玉堂的猴子?大哥问这猴子干什么?”
“你有所未知,袁玉堂既带有一只猴子,总得要喂食放养,这便离不开树木。我想袁玉堂和蓝白是有意避开官府,深藏居于某个偏僻院落。这院落必然有树,可以栖息那只猴子。我见这里周围并无一点绿荫,想来树木甚少。我们不妨上去那关帝庙前的宝了望,见有绿树成荫的地方,再去找寻。”
马荣大悟,于是两人飞步登上关帝庙宝塔最高一层。
从宝塔的窗洞望下去,只见连绵不断的黄云低沉沉罩盖了偌大一个长安城。远处与塔一般高的戍楼上缓缓飘动着一面军旗。
他们四面寻找,果然就在关帝庙后不远露出一撮绿荫。
他们兴匆匆下了宝塔,便从关帝庙后街穿入一条破烂腌脏的石板道路。两边的房屋东倒西歪,好些已经塌圯,只剩断垣残壁,不住人家了。
越向那绿荫走近,房宅却又渐渐高大深邃。只是破败不堪,墙角门壁都长满了野草艾藤。
突然马荣道:“大哥,你看那不是卢大夫那畜生吗?”
卢大夫也瞧见了乔泰、马荣,忙上前施礼,惊异地问道:“两位都尉爷怎的巡查到了这里?这一带并没有岗戍。”
乔泰道:“卢大夫又为何走来这里?莫非这里亦有富贵人家染了时疫。”
“我刚从前面那幢古老的大宅出来,那里死了两位年轻女子——正是染了时疫而死亡的。”卢大夫慢慢答道。
马荣心中一急,脱口便问,“那是姓袁的两个女子吗?”
“姓袁?长官知道她们姓袁?”卢大夫惊问。
“你快快带我们去那大宅看看!”马荣道。
卢大夫引着他俩又回进那幢大宅,转过庭院,穿出月洞门,便看见一个大厅。马荣见大厅的地上正卧着两个年轻女子的尸身。马荣认出不是蓝白、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