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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大唐狄公案-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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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嘟嘟冒气。

狄公惊讶地发现殿堂中央的高台上端正安着一张金漆盘龙大御座。御座上直挺挺坐着一个金钗凤袍的妇人。御座的绸缎软垫四边镶着金箔;垂下金黄色整齐流苏。御座两恻各垂下一幅黄绫幔幛。高台两侧各竖着一柄龙凤五明扇。狄公见了这些僭越的装饰,心中不免厌恶。

狄公见那妇人的眼睛闪烁着冷淡的光芒,疾病和悲痛已经损毁了她昔日的端庄仪容,狄公这时才发现御座上的金漆已经斑驳脱落,妇人的凤袍满是污垢,黄绫幔幛多有霉斑。整个殿堂灰上层积,狄公感到仿佛进了一座香火衰谢的古庙,那位古董一般的老妇人同神龛里的娘娘相去无几了。

叶夫人动了动嘴唇,开言道:“狄老爷枉驾亲自来敝府查讯侯爷被害之事,老妇人见礼。”

“叶夫人,这是本官应尽的职责。夫人猜来是谁杀害了叶先生?”

“侯爷久不在朝中做官了,昔时的仇家仍不肯放过于他。那康靖侯尤虎便是一个。八十年来一直是仇家。其实,男人们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多少?只望狄老爷明察秋水,访拿到凶身,替我亡夫报仇。”说着两眼一闭,淌下几滴泪来。

狄公见叶夫人满脸愁容,吩咐陶甘留下陪伺叶夫人,一面可顺便打听叶奎林的日常起居情况。

他回头对待仆说:“你带我去枕流阁长廊。”

狄公告辞这位生活在历史阴影里的侯爵夫人,走出那座鬼火闪烁的古老殿堂,穿过前厅外的超手游廊,便见到一座狭窄的楼梯。

侍仆道:“狄老爷,这里便是枕流阁了。侯爷就是在这楼阁的长廊中被人杀害的。”

狄公跟随侍仆上了楼梯,恃仆从腰间取出钥匙开了门。

狄公进来枕流阁一看,只见朱柱碧栏一排长廊,长廊临窗整齐垂下湘妃竹帘,窗外水云寒星、渔火樯帆隐约可见。梁柱间匾额无数,积满了灰土。正中一方巨匾上书斗大“枕流漱石”四个金字。巨匾下靠壁一张紫檀木八仙桌,桌两边各是云山石嵌乌木靠椅;桌上一支高烛。摇曳闪烁,正照着斜倚着靠椅的死者可怕的脸面。桌子对面安放着一张绣榻,绣杨上整齐铺着凉罩。

狄公走近八仙桌俯身一看死者的脸,不由吓得后退几步。他见过形形色色的死尸,但眼下这叶奎林的死状不得不令他感到惊恐。死者的半边脸全部砸烂,眼棱豁裂,乌珠进出。红的血水、白的脑水、黑的乌珠。流浆混作一团粘腥。碎裂的乌珠垂下到嘴角边,赖了一条红血丝牵挂在眼窝内。另一只眼睛惊恐发呆,嘴张得很大似要叫唤。几只绿头苍蝇正围着那团粘腥嗡嗡乱飞。

从死者斜倚在靠椅里,双腿八字分开的姿态判断来,凶手袭击他时他正站在八仙桌边。狄公摸了摸死者的四肢,并未僵硬,他卷起死者的衣袖袍襟,并不见身上有暴力损伤的痕迹。

地上,死者的黑弁帽滚在靠椅下,帽子一边扔着一根牛皮鞭子,鞭子的短柄下散开七八条细长的辫束。一只青瓷花瓶打碎在地上,蓝、白两色的瓷片间散着几片枯萎的花瓣。桌上两只茶盅。一只有剩茶,另一只干干净净。一盘糖汁生姜上围满了苍蝇。另一把靠椅依着八仙桌尚未拉出。

狄公叹了一口气,慢慢捋着胡须。叶奎林的脸部表情已经很难看出,只见他半张灰黄的脸,下颚有一撮山羊胡子。身子高瘦。狄公以前从未见过叶奎林,看来叶奎林同叶夫人一样也生活在历史的阴影里,依赖着世族余荫苟延着生命。

世族姓氏的自傲感使叶奎林只同梅亮、何朋等少数阀阅苗裔来往。狄公也不认识何朋,——看来要解开叶奎林遇害之谜首先必须查清他的生活习常和品性嗜尚。

第九章

陶甘走进了枕流阁。那服侍叶夫人的女仆站在门口等侯传话。

陶甘道:“老爷,这案子可有了眉目?这女仆对叶奎林满腹仇恨,老爷可亲自问问她。”

狄公道:“凶手当是叶奎林的熟友或地位卑贱的人。叶奎林让他进来这枕流阁,不让座又不敬茶,自顾吃他的糖汁生姜。后来两人动了武,是夙嫌、是新仇,还是言语一时不合暂且不知。地上扔着皮鞭和摔破的花瓶便是动武的明证。凶器并不锋利,只是靠巨大的力气才砸破叶奎林的半边脸面。凶手当是体格丰伟,膂力过人。”

狄公示意陶甘叫那女仆进来。

女仆看了看叶奎林的尸体,恶心地皱了皱眉头,上前来向狄公道个万福。

狄公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桂花。”

“你来叶府多久了?”

“我家世世辈辈是叶府的奴仆,我就生在这叶府里。”

“你主人被人杀了,你有什么想法?”

“老爷,他是一个放荡的老色鬼,一生干尽了坏事,死了倒也干净。老爷不知,这老色鬼每天都要拉些妓女到这长廊里来寻欢作乐,追逐淫戏,丑态百出。他对奴仆凶狠残忍,恣意虐待。稍不顺意,便鞭子抽打。六年前主人就在那张绣榻上将一个奴婢活活用鞭子抽死!老爷不信可去后院竹林里发掘,那尸骸还在哩。”

“桂花,我问你,可有个何朋的常来府上?”

“呵!老爷问的是桥对面的何将爷?往昔时倒常来府上,奈何侯爷一心只在女色上,故长久不来走动了。何将爷乃真是一个贤良君子,何家祖上三代都是将军,可现在朝廷竟不许他身佩腰刀,一身武艺只能用来打野獐子、射老雕。”

狄公又问:“桂花,你猜来是谁杀的你家侯爷?”

“必是那等为妓女拉皮条的无疑。可是近来时疫凶急,妓女都逃出长安去了,侯爷整日纳闷得慌。”

狄公又问:“桂花,谁替叶夫人看病来?”

“卢大夫。侯爷说他是个正经大夫,我不知他的医道如何,我看他正是同侯爷一样的荒淫好色之徒。——侯爷与妓女鬼混时,他都在场!”

狄公点点头。

陶甘说:“叶奎林的私生活外面知晓的甚少,就是梅长官也不曾同我们说起过。看来叶奎林行事还是小心谨慎,并不听闻他有这等丑事外扬。”

狄公低头突然发现绣榻的脚边有一闪闪发光的东西,忙俯身拾起,见是一枚嵌着红玉石的耳环。细看那玉石上还有一丝未干的血迹。

“今晚必有女子来过这长廊!陶甘。”

一阵风吹来,八仙桌的蜡烛熄了,年轻的侍仆赶紧取了撇火石重新将蜡烛点亮。一面小心避免去看那死人。

狄公叫住了她,问道:“今晚来这长廊的女于是谁?”

年轻侍仆的脸顿时转苍白,支吾答道:“那女子……她,她决不会杀了侯爷!”

狄公道:“她可以是一个证人。——杀侯爷岂是一个女子能干得出的?”

侍仆乃说道:“十天前我见她第一次来府上,以后便时常来了。今晚却未知来过没有,每回来都是两个人。”

“两个人?!”狄公惊问。

“老爷,真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天小人听得长廊里传出美妙动听的歌声,忍不住上楼来偷看了。那女于很是年轻、容貌真如天仙一般艳丽。那夜还听见有鼓声伴唱,那男的因是背着小人,没看仔细,想来便是击鼓的。后来那女子又在绣榻上跳起了舞,看得小人几乎着迷了。”

狄公道:“你们此刻可以走了。倘有客人来府上拜访,务必问了姓名回报于我。”

侍仆答应,退下了枕流阁。那女仆也跟随而下。

狄公对陶甘说:“那两人今夜确实来过,有这枚耳环为证,桂花说凶手可能是一个拉皮条的人,这猜测或许是对的。叶奎林虐人成性,那女子的歌舞不称于心,便抡起鞭子要抽那女子,那男的出来阻拦。阻拦不了,一时怒起便与叶奎林抢夺鞭子、并用身藏的铁棒将叶奎林打死。——这种拉皮条的都有一两手防身的招式,术业虽卑贱,却往往有血气之勇,事急便会杀人。”

陶甘点头道:“既是卖唱的男女;叶奎林自然不会让座敬茶。他们杀了人便很炔溜走。偌大二个叶府,并无有一两男仆,谁人阻拦?我思量来这卖唱的女子多半是旧城某家烟花行院的妓女,并不难寻觅。”

狄公道:“我们不妨再在这里细细找找,或许还能发现些凶手遗落的东西。”

狄公走到窗轩前,卷起湘妃竹帘。见楼阁外正面临运河,黑呼呼的新月桥宛在眼底。

运河流到这里刚好一个转弯,故河面甚是宽阔。狄公再低头一望,猛发现这枕流阁名副其实枕在水流之上,长廊之下支立着一排石柱,石柱的底础全在濒临河岸三四尺的水里。

石柱周围的水面长满了碧绿的浮萍水草。枕流阁两边则全是垂直百刃的高墙。靠新月桥北堍耸立着尖塔般的戌楼。新月桥南堍沿岸一排袅娜的烟柳,柳荫间露出一幢精致楼阁的飞檐翘角。楼阁下有一弯石桥,桥下是一翼玲珑别致的水亭。

狄公看着猛然想起对面这花园楼阁正是何朋的府邸。又见这一线风景好生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放下竹帘回过头来,见陶甘正在桌上将青瓷花瓶的碎片一一拼凑。陶甘抬起头见狄公望着他,便说道:“老爷,这里有几片碎瓷上也粘着有糖汁,与死者嘴边,手指上,袖口上一样。我想来叶奎林在临死前曾抓起这花瓶企图自卫。他手中的鞭子被凶手夺去之后,便顺手抡起这个花瓶。可惜已被凶手铁棒击中,身子倒下了,花瓶也从手中掉到了地上打碎了。这里有两块较大的瓷片恰恰落在皮鞭之上。老爷,你看这块粘有糖汁的瓷片正是花瓶细长的颈脖。”

陶甘几乎将青瓷花瓶全部拼凑齐了。

狄公的眼睛突然亮光一闪:“柳园图!”

青瓷花瓷上正画着柳园图。

狄公恍然憬悟,跑到窗轩前拉起湘妃竹帘,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何朋家的花园楼阁正同这柳园图一模一样:陶甘,你不觉得这柳园图、这青瓷花瓶与叶奎林之死有什么关连吗?”

狄公话未落音,忽见竹帘下一团揉皱的白纸,急忙秉烛弯身捡起。他轻轻将那纸团展开,却原是一幅白绸汗巾,汗巾正中一点鲜红的血斑。狄公用手摸了摸汗巾四角,却是湿的。

“这汗巾浸着了水,哦,上面还沾着一片水草哩!陶甘,将这白绸汗巾小心收藏了,这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最重要的证据。”

狄公忽然想到什么,忙又将竹帘拉起,用烛火照着细细看了一遍窗台,并不曾见有什么,他吩咐陶甘将左右的竹帘全数拉起。陶甘才拉起两个窗格,狄公便喊住手。

“奇怪!奇怪。这左右窗台全积了厚厚一层尘上,如何独独这一格窗台不见有尘上,甚是干净,必是有人擦拭了。”

狄公纵身一跃,站上窗台。吓得陶甘急忙扶住狄公腿胫。

狄公见窗台下正垂直支起一根石柱,石柱衔结处湿漉漉也沾有几片水草。

“陶甘!有人泅渡过河来,从这根石柱爬上了窗台。然后跳进了这长廊。”

第十章

狄公立在新月桥桥面上,无限感慨地俯瞰着桥下粼粼闪光的波浪,不禁喟叹频频。

“逝者如斯。每想到昔日京城的繁华景象我不觉要潸然堕泪。记得闲常时节里这桥面上旧货摊挨肩,行人摩踵。入夜灯光彩饰,五色璀璨。倚栏吹萧者有之,步月吟诗者有之,乘酒放歌者有之,男女约会者有之,拄杖赏游者有之——一派盛世升平景象。更莫说那新春、上元、端午、中秋等佳节了。而如今阴风惨凄,满目萧索,路有白骨,鬼哭人怨。就是这河水也都发了臭,鱼虾儿都渐渐死绝了!”

陶甘道:“老爷莫要忧虑过甚,反伤了金玉之体。城里情况已开始好转,乔泰、马荣已派人掘开新渠,引渭水进城,并封锁了所有的阴阱,隔绝了染上病疫的病人。死尸焚化也有条不紊。卢大夫说过只要城里饮水一洁,这疠疫的蔓延便受阻抑。大凡疠疫都因这饮水的不洁造成的。”

狄公道:“天灾不单行,还惹出许多人祸。对那班乘危乱犯科作奸、杀人打劫的人,必须严惩不贷!”

陶甘的话头又转到了叶奎林一案。

“作案现场——枕流阁的长廊里跳进了第三者,这案子便又复杂了几分。”

狄公道:“泅水并不很难,不过要从水里沿那根十来丈高的石柱爬上窗台则非常人所能办。我又想这第三者跳进长廊时,那一男一女是否已经离开,抑还是他们原来与第三者便是一党,早已勾结,专等着协合下手。再说叶奎林抡起花瓶究竟要砸向淮?是那拉皮条的男人,还是突然闯入的第三者?陶甘,我有一个设想,这闯入者会不会是何朋?”

“什么?老爷你说闯入者是何朋?”陶甘大吃一惊。

“嗯,那个早被削了爵位而还自称将军的何朋。他是长安旧世族的嫡裔,‘梅、叶、何’的‘何’——叶夫人的女仆对他的敬意与她对叶奎林的仇恨很能见出些端倪。再说,叶奎林会不会故意打碎花瓶,让人对花瓶上的柳园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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