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该如此-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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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直到陈兵先问他学习和近况,他才也问兄弟近况,可是哪有满意的答复。一个生活在固定筐架内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失去了幻想只有逐渐的麻木,额外得些好处比升天还欢喜,意外吃点亏,便闹得天翻地覆。因此陈兵道:“我的近况,能怎样?”便只顾笑。陈晓飞道:“我们……哈——没想到,我们从小玩到大,现在你当爹了。”陈兵窘急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觉得结婚就像是做了一个梦,待到那天晚上听到婴孩的一声啼哭才顿然清醒来,我是真的结婚了,孩子便是见证。现在回头想想,以前我们对大人——譬如我这样的人太不了解,那是我们太幼稚。什么三十岁以前不结婚,什么男女一样,这些都是当年我们的很幼稚的观点。现在,我觉得抱着这个儿子总是比抱一个女儿更欣慰。”
陈晓飞没料到兄弟结婚生子后会有这许多高论,自叹不如,也难以反驳,他倒比往常糊涂些,觉得自己未走到那一步便不敢确定这高论是否真的是高论,他若一反驳,或许又成了陈兵耳中的幼稚的梦呓。但这时,他眼中蒙了一缕阴影,是对于某种东西的迷茫,还是怨恶。
太阳落山了,西天的迭迭黑云,笼罩住最后的余辉。
一眨眼,春节过去了半月有余,但春节余喜不消,粗眉大眼的汉子们还聚在某间小屋里大过赌瘾。
李湖才早输得两眼发光了,到天将黑时终于捞一把,乐得脸都变了形,一边捡钱一边说:“中,中,财神爷到了。”便哈哈大笑。陈林华看着门外道:“不是财神爷到了,而是你女儿到了。”李湖才扭头一看,果然是小珊子进屋来,说:“外婆叫你回去,家里有事。”刚转运的赌徒最忌讳有人打搅,因此李湖才的怒火烧至七八成,赢钱的喜悦和被搅混的怒火让他失了理智,破口大骂道:“妈的,死老婆子就存心让人不得安宁,滚回去,滚回去!”小珊子要哭起来,主人一见惶急了,因是大正月,必不容他人在家哭闹,忙说:“小珊子,别哭,乖!”又转首道:“湖才,别这样,家里有事便回去罢!”李湖才这才怒熄一半,问小珊子叫他回去干什么,小珊子包在眼中的泪珠滚出来了,忍不住哭了说:“妈病了。”主人一见大惊,且笑且说的将李湖才和小珊子推搡出门。
李湖才回家去,只见老太太一脸忧虑地端了一盆水朝房里走去,也要跟进,被老太太拦住说:“小玲要生了,你在外面。”李湖才听着房内的阵阵呻吟问:“真的,妈,这回准生男孩吗?”老太太骂道:“你这赌棍,不如死在外面的好,还用担心这些吗?”说着砰的一声关了房门,李湖才被骂得有些恼火,怔在原地,思绪烦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又砰的一声打开了,老太太露出脸,惊急地叫道:“你赶快去把肖医生找来。”
《命该如此》(十四)
老太太满脸是汗水,看着女儿在床上翻滚着,痛苦得也满脸是汗水,肖医生到时,她已昏过去了,她的四个女孩儿正在堂屋里大哭。灯光下,肖医生皱着眉头,附在老太太耳边说得有进大医院的准备,老太太听了后,头里嗡嗡的响,不信道:“不会罢,求你一定要帮忙,一定要保住我的女儿和我的外孙。”她求子的心情在黄缪村寨人人皆知,肖医生也有耳闻,这时见她如此的形象,竟觉人心的可笑,冷冷问道:“你想保住你的外孙,但若保住的是外孙女怎么办?”老太太一怔一怔的,嗫嚅道:“这……”可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心下在想,若再生个女孩,不如掐死的好,全当是生了一个死婴。她先前是打过这个主意的,然而世事不如人意,女儿要难产,请了个医生在旁边碍手碍脚。
“嗳,大娘,你让开些。”肖医生说着,便在陈玲的身上动起自己的把势来。老太太这时有余暇想自己的良心,她即便是看见一只鸡死了也要痛惜半天,何况是想掐死活生生的婴孩,这使她疑惑,担心,恐惧。她的良心怎么竟残忍到这个地步呢!然而,设若真的生了一个外孙女,不掐死又有何法,那超生款……
终归老太太的担心又合了事实,陈玲经过几番折腾,在肖医生的帮助下产出一女,非但未死,还呱呱的哭着。老太太没有寻到掐死的机会,并且经过刚才的痛定思痛,有了机会或许也不会再掐。但是又多了一个孙女,她觉得很是头痛,仿佛无边的痛苦袭来了,全身的骨架都要散了,需扶着墙壁才能走到堂屋里,看定几个衣衫褴褛,嚎啕大哭的女孩,叹息不止。
超生款——此刻最容易让老太太一家想起,李湖才缩着身子蹲在墙角为超生款发愁,一面因没子而辛酸,一面为多女而痛苦,心里搅扰着的是空虚和无奈。他糊涂了,脑海里没了思想,觉得一切仿佛是一个噩梦,人虽醒了,思想还在噩梦的惊悸中。他想清醒,便伸手撕扯头发,使劲。他撕扯的仿佛是荒地里的一堆杂草。呵!他想,他不能有个儿子么?他就要断子绝孙么?他更无理智了,加大了撕扯头发的劲,却只能感到头皮的发热而感不到发根的生疼。李湖才愤怒了,脸色发紫,眼里闪出青光,手上感到痒来,这不同于发赌瘾时的痒要去摸牌,而是要找发泄的东西。恰这时小二妞走过来说:“爸,我饿了。”他好比困睡的狼闻声而动,有了泄愤的对象,怒吼道:“饿不死你,你这猪喽!就想着吃,你这些贱坯子,害人的扫把星!饿是吗,到粪坑里吃去。”小珊子见势不妙,忙上前来要拉开妹妹,然而三个妹妹都哇的一声大哭了,李湖才又红着眼大骂起来。老太太在旁边见了不忍而埋怨道:“唉,都是小孩子,你吼他们干什么?”
李湖才破口就骂道:“你这死老婆子,老子管教女儿关你屁事。”老太太何曾受过如此的怨气,刚为女儿煮的蛋连碗砰然落地,抬了右手指住李湖才:“你……”可半日未说出话来,李湖才又露出满口黄牙道:“我什么,你这老不死的,我原本晓得你陈家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上天要罚你家断子绝孙,可是我李湖才干嘛要踩这趟浑水受你陈家的冤枉哟。”老太太大怒,恨不能把那用劲前伸的手指变为利刃杀将上去,也露了疏松的几颗黄牙回骂道:“李湖才你这砍头砍血脑壳的,别忘了你是在与谁说话,你爹你妈也是老不死的么?你跟那两个老不死的也是这样说话的么?你这不肖之徒,若没我陈家,你还窝在那山沟沟里哩,你倒不知感恩戴德了。”李湖才道:“死老婆子你别叫嚷,当年若不是我爹妈强迫,老子才不愿上你陈家的门,看看你女儿那德行,笨坯,笨坯,不会生儿子的笨坯。”
这话骂得老太太心酸难耐,不禁坐在地上哭泣起来,她想起自己的嫁出去的女儿都已生了儿子了,当初把陈玲留在家里招女婿全因她的乖,若早知她不会生儿子……老太太想到这里,有了话回骂道:“你妈的,老子外孙都有了几个了,说去说来是你这砍头的……”她住了口,顺眼瞥见四个女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个是张明英,其次是李云惠,张天锦,周二娘。
张明英扯开嗓门道:“哎哟,我说大娘,湖才呀,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其余几个人附和着道:“是哩,是哩!”李湖才低头不语,陈老太却如见到了救兵,理直气壮起来。“呀!”她说:“他嫂子们来得正巧,也帮我这可怜的老太婆评评理。”于是将口角的事说了出来,大家听了都批评李湖才的不是。老太太占了上风,委屈却增加一层,捂面大哭道:“喔唷,我老太婆今后怎么办唷?”鞋上破了口的李云惠忙来安慰道:“大娘,你什么也不要难过,李湖才和陈玲都是好人,将来准会好生的照顾你。”张明英接道:“对,老李说得对,大娘,湖才嘴上对你发脾气总是心烦的缘故——我们都听肖医生说了——大娘,男女是一样的——”张天锦道:“唉,天也愣不长眼睛。”一通话说得老太太转怒为悲,张天锦又道:“大娘,虽说男女平等,但这接香火的人总是应该有的,想想办法让陈玲再生一个吧!老天早晚见你们的诚意,总要动起同情心,就可有一个乖孙子了。”她说得脸发红光,李云惠和周二娘点头称是,张明英说:“大娘,这话是正确的。”老太太作色说:“可——这容易么?我们连这晚生的已五个女孩了,别说那几千元的超生款,就是小分队也要把陈玲拉去作手术呀。”她这时想起那夜的梦,观音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儿子,可是有一个挥手的动作,那动作无疑是杀头的姿形,是不好的预兆。陈老太又是几声叹息,说到难处众人都叹息不已,仿佛陈玲即刻要被拉去做结扎了,都深感同情,作出冥思苦想的样子来,欲要帮老太太想一个万全之策。
李湖才这时觉着心里的火还在燃烧,要按捺不住,却不敢再对老太婆发怒,更不敢对四位妇女,便拿女儿们出气。突然然站起来指着四个女孩大骂:“哭你妈的,哭你妈的,你们给老子住了口。”而此时根本就没有哭的四个女孩倒被他吼哭了,众人也都被他吓着了,眼见他暴跳如雷的又骂了一通奔出屋去了,他不知道要去何处,只要四处的走,蓬头垢面如乞丐。刚出院子,迎面走来童韦凤,他二话不说,绕到前面,风一般的跑了。
童韦凤想这家伙大约又是因陈玲生了个女孩而发疯了,她露出一脸的笑来,笑里满含讥讽和快意,大踏步走进陈玲家的院里,突然瞥见屋里正有张明英等人在窃窃私语,忙将身子往旁一闪,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旁,隔着门板偷听门内的谈话。原来童韦凤得知陈玲又生了女孩,心里高兴不少,想及平时自己与她的仇雠。便要上门来挖苦一番;待这时看见张明英等,只觉张明英并非好人,疑心这时又在谈论自己的坏话,便先放下了挖苦的计划,欲要躲在门后偷听。
只见几个女孩儿还在大哭,陈老太一声怒呵:“你短命鬼些要吵死我吗?”但斥骂不住,孩子们哭得更欢,她不再理会,转身对张明英:“张明英,说的轻巧,做的困难,要躲过小分队的,能容易么?唉,该我老太婆受罪,苦命!”张明英说:“嗳,大娘,话不能这么说,事在人为嘛,咱们要秋收,还不是要春天就开始播种。陈玲能否再生一个孩子,关键是要你去想些办法呀。”陈老太听得有门路,欣喜的问什么办法,张明英微微一笑,放低声音说:“您想想童韦凤是什么东西,小分队那些人有是什么东西,还不是上她家来吃一顿,然后由童韦凤带着走,上哪家算哪家倒霉。”陈老太还听不明白,又问:“这样么,又有什么办法让小玲再生一个呢?”张明英刚要回答,张天锦抢先了说:“阿唷,我说大娘,您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多,怎么此时就如此糊涂,张明英的意思,不正是要你拿一些东西去送那童韦凤。”张明英更正道:“那怎能叫送呢,那叫给,搡叫花子,嘻,送也好,搡也好,天锦的话很有道理呢!想想罢,狗还须啃了你的骨头才为你看家,花子还要收了你的施舍才对你发笑,何况人,还是要得了你的好处才帮你办事呢——特别是童韦凤,这一个……”周二娘附和道:“蛀虫,蛀虫,长在朽木里的蛀虫!”众人只觉骂得十分过瘾,暗下喝彩,张明英道:“大娘呀,有求于人便低人三分,您就破费些,脸皮放厚些,多说些舒心的话让她听,她高兴了,或许就不带小分队到你们家,鬼知道陈玲没做手术。”
老太婆被说得开窍了,脸上的肉也舒展开了,笑着说自己是老糊涂,多亏几位侄媳指点。四位妇女受了感激,心里比老太婆还舒畅,嘴上就更加放肆的咒骂起童韦凤来,这使门外偷听的童韦凤怒火中烧,恨不得冲进去每人赏赐三个耳刮子,但却没进去,因为依听张明英几人的说法,她将要收得老太婆的好处,这样的好处与被骂相比,好处重要得多。于是她压下火气来,想乞丐也好,蛀虫也罢,只要我有得好处可收,你就是骂我死去我也不见得就要死去。这样一想,不觉喜怒参半,一边暗骂张明英等四人,一边渴望老太婆的好处快些到来,好比吃屎的狗希望人的胃消化迅速。突然张明英说:“嗳,大娘,我们就不进去看陈玲了,您好好的让她补补身子,我们——就走了。”陈老太说:“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激你们,若不是你们的主意,我老太婆怕只有以死来解脱了。”四人都劝慰老太婆不要干傻事,然后走出来。童韦逢忙缩到角落里,待四人走远后她才站起身,眼睛里像野兽一样发出凶光。屋里还传来老太婆安慰陈玲的低语,童韦凤没了挖苦的兴致,也就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