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拿破仑-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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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拿破仑
在五月间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一个人路过尼维尔向拉羽泊走去。手里拄着一根手杖，包着铁头，是我自己做的。我的左腿有点跛，借助这拐杖，我还是可以翻山越岭。我沿着山冈上一条铺了石子路面的大路走着。大路随着山冈起伏，象波浪似的。我走过了里洛和伊萨克林。向西望去，是布兰拉勒的那座象个扣着个盆子的青石钟楼。在一处高地上的树林旁，有一根满是蛀孔的木柱，立在一条横路的拐角处，柱子上面写着“第四栅栏旧址”；再往前走一里半路，便到了一个小山谷的底部，谷底有一条小溪流，流过路下面的涵洞。稀稀拉拉的林木，散布在路旁山谷里，在路的另一面，树丛散乱有致地向布兰拉勒伸展。

　　我来到了一处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墙角边，墙头上是用花砖砌的山字形尖顶，沿着墙，会看见一扇拱形石门，两个圆形浮雕，具有路易十四时代的浑厚风格。一道和房屋正面垂直的墙紧靠在大门旁边，构成一个生硬的直角。我弯下腰，仔细察看大门左侧石脚上的一个圆涡，圆涡很大，好象是个圆球体的模子。正在这时，双合门扇开了，走出来一个姑娘，一身乡下人打扮，朴实而又带着泥土的香味。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正细看的东西，说：“这是一颗法国炮弹打的。”随后她又接着说：“大门的上面，那颗钉子旁边，您看见的是一个大铳打的窟窿。铳子并没有把木板打穿。”“这叫什么地方？”我问道。“乌古蒙。”姑娘说。我抬起头来，向前走了几步。三十多年前，我二十来岁的时候，曾经到过这一带。乌古蒙，是拿破仑厄运开始的地方，是历史的转折点。我是一名沿乡叫卖的小贩，被雇来做向导，随侍在拿破仑左右，因此我见证了整个战役的过程。拿破仑称我为黄种人。

　　英国人在这地方是值得钦佩的。库克的四连近卫军，在一军人马猛攻之下，坚持了七个钟头。拿破仑派了他的兄弟热罗姆去攻乌古蒙；吉埃米诺、富瓦和巴许吕各师全向那里进扑，雷耶的部队几乎全部用在那方面，还是失败，克勒曼的炮弹也都消耗在那堵英雄墙上。博丹旅从北面增援乌古蒙，索亚旅在南面只能打个缺口。宅子在院子的南面。北门被法军打破的一块门板至今还挂在墙上。这道北门，曾被法军攻破过。更远一点，便是草地。两军争夺这一地带非常猛烈。门框上满是殷红的血手印，历久不褪，博丹便在此地阵亡。英军在这里设过防线，法军突破过，但是守不住。以古堡为碉楼，礼拜堂为营寨，两军便在那里互相歼灭。法军四处受到火枪的射击，从墙后面、顶阁上、地窖底里，从每个窗口、每个通风洞、每个石头缝里都受到射击，他们便搬一捆捆树枝去烧那一带的墙和人，火攻起到了效果。侧翼毁了。英军退守在房间里，楼梯分两层，英军在楼梯上受到攻击，便聚集在上层的梯级上，拆毁下层。大块大块的青石板在荨麻丛里堆得象座小山，还有十来级附在墙上，如同牙床上的牙一样，仍旧牢固地嵌在墙壁里。

　　法军曾一度攻占礼拜堂，马上又被击退，便放了一把火。烈焰熊熊，象只火炉，门着了，地板着了，基督的木雕像却没有着。火舌舔过他的脚，随即熄灭了。一个手里捏着一把板斧的尸首便是在这礼拜堂的门口找到的，那是勒格罗上尉的遗骸。院子里原有一口古井，深不见底，战斗结束被填进300多具尸体，夜晚能听见井底传来的呼救声。如今早已废弃不用了。

　　院子左边的那道门开向果园。果园由花园、果园、树林三个部分组成，有一道围墙。花园比果园低，第一轻装队的六个士兵曾经攻进花园，陷在里面，好象熊落陷阱，出不去，他们受到两连汉诺威兵的攻击，其中一连还配备了火枪。汉诺威兵凭着石栏杆，向下射击。轻装队士兵从低处回射，六个人对付两百，奋不顾身，唯一的屏障只是草丛，他们坚持了一刻钟便阵亡。从花园进入果园，在一块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地方，一千五百人在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里全倒下去了。英国兵打在墙上的那三十八个高低不一的枪孔现在还存在。总攻击当时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一道高的青藤篱遮掩着墙的外面，法国兵到了，以为那只是一道篱笆，越过后却发现了那是一道设了埋伏阻止他们前进的墙。英国近卫军躲在墙后，三十八个枪孔一齐开火，暴雨似的枪弹迎面扫来。索亚的一旅人在那里覆没了。滑铁卢战争便是这样开始的。

　　果园终于被夺过来了。法国兵没有梯子，便用指甲抓着往上爬。两军在树下肉搏。草上全染满了血。纳索的一营兵，七百人，在那里遭到了歼灭。克勒曼的两队炮兵排在墙外，外面满是*的痕迹。乱草丛中，一棵连根拔起的树干倒在地上，参谋布莱克曼临死时靠过这棵树。德国的狄勃拉将军死在邻近的一棵大树下面，他原属法国籍，在南特敕令废止时才全家迁徒到德国去的。博丹死了，富瓦受了伤，烈火，伏尸，流血，英、德，法三国人的血汇成一条溪流，一口填满了尸首的井，纳索的部队和不伦瑞克的部队被歼灭了，狄勃拉被杀，布莱克曼被杀，英国近卫军受了重创，法国雷耶部下的四十营中有廿营被歼灭，在这所乌古蒙宅子里，三千人一命呜呼。

　　滑铁卢战争只有在十一点半开始，布吕歇尔才能从容赶到。为什么呢？因为天下起了大雨，地面泥泞，炮队只有等到地面干一点才能行动。说到大炮，就得说拿破仑，拿破仑是使炮的能手。他在军事学院学的就是炮兵专业，当别的学生到外面沾花惹草，享乐生活时，拿破仑还在宿舍里点灯夜读。他预见大炮在战争中的作用，并对之进行了一些改良。他的一切战争计划全建立在炮弹上。集中大炮火力于某一点，那便是他胜利的秘诀。他把敌军将领的战略，看成一个堡垒，加以迎头痛击。他用*攻打敌人的弱点，挑战，解围，也全赖炮火。他的天才最善于使炮。攻陷方阵，粉碎联队，突破阵线，消灭和驱散密集队伍，那一切便是他的手法，打，打，不停地打，他把工作交给炮弹。那种锐不可当的方法，加上他的天才谋略，便使战场上的这位沉郁王子在十五年中所向披靡。

　　拿破仑的作战计划是：直赴联军阵线中心，洞穿敌阵，把它截为两半，把不列颠的一半驱逐到阿尔，普鲁士的一半驱逐到潼格尔，使威灵顿和布吕歇尔不能首尾相应，夺取圣约翰山，占领布鲁塞尔，把德国人抛入莱茵河，英国人投入海中。这一切，在拿破仑看来，都是能在那次战争中实现的。并且已在他的内心中运筹了多日。

　　滑铁卢战场，可以用一个大写的A表示。A字的左边一划是尼维尔公路，右边一划是热纳普公路，Ａ字中间的横线是从奥安到布兰拉勒的一条凹路。Ａ字的顶是圣约翰山，威灵顿所在的地方；左下端是乌古蒙，雷耶和热罗姆&；#8226；波拿巴所在的地方；右下端是佳盟，拿破仑所在的地方。比右边一划和横线的交点稍低一点的地方是圣拉埃，横线的中心点便是战争结束的地方，也是法国的一个无名军官康布罗纳总结滑铁卢战争的地方。从Ａ字的尖顶到横线和左右两划中间的三角地带是圣约翰山高地。争夺这片高地是本次战争的全部过程。两军的侧翼在热纳普路和尼维尔路上向左右两侧展开；戴尔隆和皮克顿对峙，雷耶和希尔对峙。在Ａ字的尖顶和圣约翰山高地后面的，是索瓦宁森林。

　　拿破仑于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黎明，在罗松高地上骑着马，手里拿着望远镜，布里埃纳军校的小帽下镇静的侧面像，绿色的军服，遮着勋章的白翻领，遮着肩章的灰色外衣，坎肩下的一角红丝带，皮短裤，骑匹白马，马背上覆着紫绒，紫绒角上有一只鹰，*，长统马靴，银刺马距，马伦哥剑。他的周围一片光明。我徒步走在旁边，被这光明感染着。

　　战争最初阶段的局面是紧张、混乱、棘手、危急的，但是英军比法军还要糟糕。下了一整夜的雨；暴雨之后，一片泥泞；原野上，处处是水坑；有的地方，辎重车的轮子淹没了一半，马的肚带上滴着泥浆。战争开始得迟，拿破仑惯于把全部炮队握在手里，如同握

　　管手枪，时而指向战争的某一点，时而又指向另一点；所以他要等待，好让驾好了的炮队能驰骤自如；要做到这一步，就得等太阳出来晒干地面不可。但是太阳迟迟不现，这回它却不象奥斯特里茨那回那样守约了。第一炮弹发出时，英国的科维尔将军看了一下表，时针指在十一点卅五分。战事开始时法军左翼猛扑乌古蒙，那种猛烈程度，也许比皇上所预期的还更猛些。同时拿破仑进攻中部，命吉奥的旅部冲击圣拉埃，内伊也命令法军的右翼向盘据在帕佩洛特的英军左翼挺进。乌古蒙方面的攻势有些诱敌作用。原想把威灵顿引到那里去，使他偏重左方，计划是那样定的。假使那四连英国近卫军和佩尔蓬谢部下的那一师忠勇的比利时

　　兵不曾固守防地，计划也许实现了，但是威灵顿并没有向乌古蒙集中，只加派了四连近卫军和不伦瑞克的营部增援。法军右翼向帕佩洛特的攻势已经完成，计划是要击溃英军左翼，截断通向布鲁塞尔的道路，切断可能到达的普鲁士军队的来路，进逼圣约翰山，把威灵顿先撵到乌古蒙，再撵到布兰拉勒，再撵到阿尔。如果没有发生意外，那一路进击，一定会成功。帕佩洛特夺过来了，圣拉埃也占住了。夺取了圣拉埃以后，战事形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从中午到四点，战况差不多是不明的，成了一种混战状态。黄昏将近，千军万马在暮霭中往复飘荡，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奇观。红缨帽，飘荡的佩剑，交叉的革带，榴弹包，轻骑兵的盘绦军服，千褶红靴，缨络累累的羽毛冠，一色朱红，肩上有代替肩章的白色大圆环的英国步兵和几乎纯黑的不伦瑞克步兵交相辉映，还有头戴铜箍、红缨、椭圆形皮帽的汉诺威轻骑兵，露着膝头、披着方格衣服的苏格兰兵，法国御林军的白色长绑腿，这是一幅幅图画，而不是一行行阵线。

　　将近四点，英军形势危急。奥伦治亲王指挥中军，希尔负责右翼，皮克顿负责左翼。骁

　　勇而战酣了的奥伦治亲王向着荷比联军叫道：“纳索，不伦瑞克，永不后退！”希尔力不能支，向威灵顿靠拢，皮克顿已经死了。当时英军把法国第一○五联队军旗夺去时，法军的一粒子弹击穿英国皮克顿将军的脑袋。威灵顿有两个据点：乌古蒙和圣拉埃，乌古蒙虽然顽抗，却着了火，圣拉埃早已失守。防守圣拉埃的德军只剩下四十二个人，所有的军官都已战死或当了俘虏，幸免的只有五个人，三千战士在麦仓里送了命。英国卫队中的一个中士，是英国首屈一指的拳术家，他的同道们称他为天下无敌的好汉，他被法国一个小鼓卒放个冷枪给宰了。

　　贝林已经丢了防地，阿尔顿已经死在刀下。好几面军旗被夺，其中有阿尔顿师部的旗和握在双桥族一个亲王手里的吕内堡营部的旗。苏格兰灰衣部队已不存在，庞森比的彪形骑兵已被刀斧手砍绝。那批骁勇的马队已经屈服在布罗的长矛队和特拉维尔的铁甲军下面，一千二百匹马留下六百，三个大佐有两个倒在地上，汉密尔顿受了伤，马特尔送了命。庞森比落马，身上被搠了七个窟窿，戈登死了，马尔奇死了。第五和第六两师都被歼灭了。

　　乌古蒙被困，圣拉埃失守。威灵顿不断增援。他把希尔从梅泊&；#8226；布朗调来，又把夏塞从布兰拉勒调来。英军的中军，阵式略凹，兵力非常密集，地势也占得好。它占着圣约翰山高

　　地，背后有村庄，前面有斜坡，那斜坡在当时是相当陡的，那所坚固的石屋是一所十六世纪高大的建筑物，坚固到炮弹打上去也会弹回来，它不受任何损害，英国的中军便以那所石屋为依据。高地四周英兵随处设了藩篱，山楂林里设了炮兵阵地，树桠中伸出炮口，以树丛为掩护。他们的炮队全隐在荆棘丛中。它伪装得非常巧妙，皇帝在早晨九点派出去侦察敌军炮位的亚克索一点也没有发现。

　　威灵顿从右翼调来了夏塞的一旅，又从左翼调了温克的一旅，再加上克林东的师部，用来加强中部的兵力。他派了不伦瑞克的步兵、纳索的部下、基尔曼瑞奇的汉诺威军和昂普蒂达的德军去支援他的英国部队霍尔基特联队、米契尔旅部、梅特兰卫队。因此他手下有二十六营人。此外，威灵顿还有萨墨塞特的龙骑卫队，一千四百人马待在洼地里。那是那些名不虚传的英国骑兵的一半。庞森比部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