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4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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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他府前,连门帖都递不进去。”
话说到这里,周应芳已听出言外之意,因笑道:“弟听说石相公倒是个有胸襟的。”
吕彰又是叹了口气,只管苦笑,半晌才道:“不怕贤弟笑话,我们走投无路,原本也想硬着头皮试试,可苦于无人引荐,又怕有人从中进谗。”
“进谗?”周应芳讶声道。
“便是蔡京那厮!”李绾在旁恨声接道,“前番我们去见他,已遭羞辱。君实相公不肯用我二人之谋,听说也是因蔡京在旁挑唆。如今他又是石相公面前的红人……”
周应芳这时已知二人来意,笑道:“所以二兄要找个在石相公面前说话分量不比蔡京低的人引荐……”
“周大哥曾经说过,贵府和李家、柴家颇有些渊源……”吕彰红着脸说道,坦承了自己的来意。他口里的“周大哥”,指的便是周应芳的族兄周益。这周益是西湖学院的重要人物,也是食货社最早的发起人之一,只不过他后来的学术兴趣突然发生极大的转变,竟潜心研究起在宋代少有人知的墨子来,因此竟很少有人知道他与食货社的关系。而李家、柴家,指的却是李敦敏与柴贵友两家——吕彰和李绾早年与周益交游,结为异姓兄弟,知道周益的一段秘辛——周益原是“白水潭十三子”之一,曾经师事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石越、桑充国等人,与李敦敏、柴贵友兄弟,也有极深厚的渊源——周益与柴贵友是连襟,而李敦敏之妹,又嫁给柴夫人的弟弟。
吕彰和李绾不敢写信为这些事去打扰周益,这才厚着脸皮,来找周应芳帮忙。
其实不必明说出来,周应芳也早已知道二人心里的算盘。不过,周家虽说与柴家、李家算是沾亲带故,每年也常常来往,但周应芳心里却也颇有自知之明。
李敦敏与柴氏兄弟与石越算是布衣之交,外人看来,三人一路升迁,仕途得意,与石越的照顾提携也有说不清的关系。可论和石越的关系也好,论在朝中大臣们心中的分量也好,柴氏兄弟的分量都远远不及李敦敏——当日司马光便曾经荐举李敦敏为御史,虽然李敦敏屡次谦退,最终固辞不受,但此事已可见一斑;而石越拜相后,即擢李敦敏为鸿胪寺海外事务局丞——海外事务局目前统管一切别的衙门管不到、不想管的海外事务,在汴京官场很受轻视,但周应芳这样背景的商人,反而能更加敏感的觉察到李敦敏在石越心中的地位。相比之下,柴贵友却依然还在地方当官——而且还是从淮南富庶之地调到了河北,形同左迁;而柴贵谊虽回到汴京,却只是担任开封府推官,也没能进入部寺。以他们与石越的关系而论,这是极为反常的——虽说唐棣如今也在西北当地方官,但唐棣却到底是被吕惠卿排挤出去当知州的,而且石越拜相后,立即追论他参与主持湖广屯田有功,除灵州知州兼管勾灵夏诸州屯田事,较之柴贵友,更不可同日而语。
而论及周家与李、柴两家的关系,外人虽不知道,但周应芳心里却很明白,周家和柴贵友家最亲,关系也最好;其次是柴贵谊家;至于和李敦敏府上,那不过是有往来而已。李敦敏之前一直在外地做官,虽然性格平易近人,在“石党”中却是少有的清廉,这可能也是司马光愿意推荐他的原因。平时周应芳送去的礼物,只要稍重一点,都会被退回。这次李敦敏出掌海外事务局,周应芳削尖了脑袋想和李敦敏搞好关系——他昨天还亲自在渡口等了李敦敏回京的官船一个下午,但李敦敏只派了个老仆来道了个谢,便径直去了驿馆。
吕彰和李绾只知道李敦敏、柴氏兄弟与石越是布衣之交,只知道周家与李、柴二家沾亲带故,只见到李敦敏、柴贵谊纷纷高升,哪里又能知道这许多内情?
但周应芳也不想拒绝二人。吕彰和李绾在太府寺任过职,被司马光“重用”后,分别被提升为金部主事与仓部主事,大小也是个户部的官员。周应芳要想与唐家争夺对钱庄总社知事局的主导权,就免不了要尽可能的利用每一个与官府有关的资源。毕竟在这方面,周应芳有先天的劣势,面对强大的竞争对手,他除了要发挥自己的优势之外,尽量缩小劣势也是必要的。
因此,吕彰话虽说得吞吞吐吐,周应芳却已一口应承下来,笑道:“二兄之意,弟已理会得。不过二兄须得容愚弟安排一下……”
吕彰见他如此爽快,不由得大喜过望,便连一直在愤世嫉俗的李绾,这时也面露喜色。便见吕彰连忙抱拳谢道:“如此多谢贤弟。若我二人他日果真能有尺寸之用,必不敢忘贤弟今日之德。”
“这么说却是吕兄见外了。”周应芳笑道,“弟非为他,不过是敬服二兄的学识,若二兄得一展所学,实是国家之幸,小弟也与有荣焉。从私来说,二兄若能恢复交钞之信用,非止是小弟,连大宋所有开钱庄的,都要为二兄立生祠呢。”
他这话说得吕彰与李绾甚是受用,二人虽连声谦让,但得意之色,却不免形于言表。吕彰笑道:“以我看来,贤弟能倡建钱庄总社,这份见识才干,当世罕有。贤弟为何不肯为朝廷效力呢?”
周应芳假意叹了口气,“吕兄有所不知,弟却是考不上贡生,命中注定没有当官的命。”
吕彰听他说得惆怅,正待安慰几句,不料抬眼看时,才知周应芳是在开玩笑,便听他又笑道:“不过,若大宋钱庄总社果真能成功,便给我个寺卿我也不换。”
“这倒也是。”吕彰哈哈笑道:“桑充国号称白衣御史,若钱庄总社成功,贤弟却可称上‘白衣计相’了。不过……”
“不过什么?”周应芳猛地听到这个转折,心里不由一紧,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般问道。
“我们听到一些不好的流言。”李绾接过话来,道:“张天觉正筹划着改革交钞局。有人说他是得了石相的授意,我看这事也假不了,张天觉是石相公的亲信……”他二人既得周应芳许诺,二人向来自命清高,甚少受人恩惠,这时不免就想要投桃报李,竟争先恐后地主动向他透露消息起来。
“改革交钞局?”周应芳不觉愕然。
吕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具体情形也没有人知道,有人说,石相要向钱庄征税;也有人说是征什么准备金……”
“征税?准备金?”周应芳脸上强作镇定,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起来。
“应当是叫存款准备金。”李绾不太确定的补充道,“我与吕兄已讨论过许多次,始终不明白这个算是什么?若是旁人,我们多半会以为是巧立名目征杂税,但既是石相提出来的,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只不过我和吕兄都有个不好的感觉,只怕这次交钞局改革,和贤弟的大宋钱庄总社,脱不了干系。”
“这……这如何可能?”周应芳干笑道,有点不敢置信。虽说大宋钱庄总社因为要选知事局知事,业已无法保密,一两日间便迅速成为汴京街头巷尾的大事,但石越又不是神仙,钱庄总社甚至还没有正式成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会有针对钱庄总社的举措?
“这个亦不过是我和李兄私下里揣度罢了。”吕彰笑道,“许是我们太杯弓蛇影了。”
李绾却冷冷说道:“若是唐家去卖乖讨好呢?反正我听着这名字,便觉得其中有玄机。”
“唐家?这……”周应芳将信将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什么“存款准备金”究竟是什么,但心里却也直觉地感觉这个东西和他的大宋钱庄总社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愈想心里越是不安,正待旁侧斜击再打听点消息,却见管家急急忙忙走进来,递过一张名帖,禀道:“员外,曹家小员外来了。”
周应芳看了一眼厅中的珍珠座钟,这才想起他还约了曹友闻谈事情,忙吩咐道:“你先请曹员外到花厅里坐。”
“是。”管家答应了,正待退下。吕彰在旁却是留上了心,心中一动,忙叫了声“慢”,那管家方迟疑,便听吕彰对周应芳笑道:“这个曹家小员外,可是在界身巷一掷千金的曹允叔么?”
“正是。”周应芳笑道,“原来吕兄也知道他。”
“他如今是汴京有名的人物,我怎能不知道。”吕彰又笑着试探着问道:“这曹允叔和贤弟也是旧识么?”
“这倒不是。”周应芳摇头笑道,“他来找我,其实是为了他界身巷的事——吕兄、李兄,如今还真是人心不古,界身巷里的买卖,原本都是实货交割的,但这年头却有些人,总想着一夜暴富,有些人以为交钞一定会被废除,便在界身巷用交钞不顾一切地买东西……”
他说得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吕彰和李绾都是一头雾水,周应芳瞅见二人表情,忙又笑着详细解释道:“界身巷的牙人过去交易,通常是有货的一方验货,出钱的买家通常只会看看财产证明,交了保证金,签了契约,只是防万一要有人想毁约,便可以拿这些来赔给卖家。而且界身巷以前为了方便大宗交易,也有惯例,双方在界身巷成交后,可以迟些天兑现货物交割,为的也是方便大宗的买主有时候要有个时间去筹钱。这中间便是界身巷的牙人做双方担保,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一个月,都是双方的牙人们商量好了,几十年来从未出过什么差错。行商之人,讲究的便是一个‘信’字,哪有人会自毁声誉呢?背信弃义的商家,别说以后进不了界身巷,便是同行也会看不起他,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可如今却是世风日下,有些人便千万百计地钻了这个漏洞来牟利。这次便颇有些人,拿着身家性命,去赌交钞撑不了一个月就要被废除,这些人在界身巷疯了似的用交钞买货物,导致交钞价格在界身巷一路狂跌,几天之内形成废纸。有些人则在涨涨落落间买进卖出,赚取差价,其实他们手里什么都没有。界身巷有些牙人为了那阿堵物,也故意睁一只闭一只眼。本来前段日子这些人也的确获利不少,不过这次却有几个人栽在了这曹家小员外手里……”
周应芳说到这里,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黄金买卖交割,界身巷的惯例最迟是五天。那些人没想到这五天之内,交钞虽起起落落,但总体来说却是不跌反涨,而且这次曹允叔进场交易,正是交钞被视为废纸的时候,他手腕虽然不够精到,但时机太好,涉及的交钞也有上千万贯。当日和曹允叔打擂台的,其实也就是四五个人,据弟所知,其中至少有三人因为钱庄发觉他们债务已高于资产,不肯再借钱给他们,他们筹不到足够的交钞交割,已经亏得倾家荡产了。曹允叔来见弟,便是为了这事,界身巷的抵押金,一向都是存在敝号的,这三人中有两个还贷了敝号的几万贯交钞,虽说如今交钞还是不值钱,但依大宋的钱庄法例,钱庄与他们的债务在先,是有权先追讨债务的,他们须先还了敝号的钱,才能再还曹允叔的钱,可这三人欠着好几家钱庄的钱,若果真按着钱庄法例,他只怕一文钱也拿不着了……他这番来见弟,也是为了撕掳这事。”
“我还以为曹允叔这次赚了上千万贯呢。”吕彰笑道,“这么说来,原来没这么多。”
“不知道他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周应芳淡淡说道:“曹允叔进场的时候,许多界身巷内大名鼎鼎的人物,要么早已收手,要么还在观望。他没碰到真正的对手,据小弟所知,还是有不少人对交钞的前景很悲观……不过,果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我们这些开钱庄的,都是在劫难逃,所以我们也没得选择。”
“贤弟不必杞人忧天。”李绾撇了撇嘴巴,极傲然的说道。
吕彰也自信满满地笑道:“只要石相能用我等之策,必能挽狂澜于既倒。”说罢,又道:“贤弟亦不便叫那曹友闻久等,我恰也极想见见他,不知方不方便……”
“这又有甚不方便的。”周应芳不由笑道:“听说这曹允叔与石相公府上的陈子柔先生是莫逆之交,这说不定便是天赐良机。”
吕彰那点心思,被周应芳点破,脸不由得又红了。他偷眼看周应芳,却见他似是无心之语,竟是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在下不知周员外今日有贵客在,多有冒昧。如此,在下还是改日再来拜访罢。”曹友闻与王六丈见着和周应芳一道出来迎接他的李绾与吕彰,不由都愣了一下。
“是在下多有怠慢,要请曹员外恕罪才是。”周应芳抱拳笑道,一面留神打量闻名已久的曹家小员外,便见这曹友闻肤色黝黑,身材也不甚高大,相貌平平,只觉和自己想象中的曹友闻大不一样。一面却不忘介绍道:“这两位……”
“李大人,吕大人!”曹友闻不待他介绍,已先躬身揖礼,打起了招呼,一面道:“李大人和吕大人前几天在白水潭辩论,在下恰好也在。二位大人见识过人,在下十分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