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4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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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人。
王贤妃又道:“只是心怀怨怼,臣妾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了?按理这是不世之恩,感激还来不及的。”
赵顼摇摇头,“你有所不知,桑充国十余年前便成名了,朕重用石越,但以往举荐桑充国的奏折,从未准过,甚至连正式的官职都不曾赐予。心里有点想法,亦是人之常情。”
王贤妃听到这里,暗里已是为桑充国捏了一把冷汗。皇帝这么说,分明是疑他怨望了。人的偏见是如此可怕,一旦心里头有了成见,无论怎么做,都是动辄得咎。但她却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替桑充国开脱了。
皇帝又淡淡说道:“朕本来也未必想让桑充国做……不过他既然拒绝了三次,这份谢表又写得如此好,朕得想想看看他究竟能给六哥教些什么东西,竟可以令得天下之人如此称许,而他竟还不稀罕朕这个资善堂直讲?明日朕便再给他下一封诏书……”
“官家……”王贤妃听到皇帝语气不善,欲待再劝几句,却听赵顼摆了摆手,笑道:“今日见了王厚、慕容谦。当年朕还颇忧国家无将帅之材,如今却可以放心了……”说着话,又凝神看起奏折来。她默默望着赵顼的背影,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皇帝如此,这可绝不是什么长寿之道。她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悄悄走出殿外,唤过一个心腹的内侍,低声嘱咐了几句。
所有的人都在揣测着,不知道桑充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善意的、恶意的,讽刺、流言,满城流传着,但桑充国却如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每天,白水潭,报社,稍有空闲,便构思他的新着《学校论》……在他看来,有很多事比“资善堂直讲”更重要。例如学院正在编撰的《博物全书》。格物院的学者们提出了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设想,他们要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物种、矿产,制作标本,进行细致的观察、分类;在先期大范围考察之后(见第一卷《十字》。),学者们已经不再信任《山海经》与《博物志》,《水经注》、《地理初步》也不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准备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桑充国与教授联席会议都没有想过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它的完成,这样的事情,没有朝廷的支持是不可想象的,但到目前为止,只有《矿物卷》得到了一笔经费,数十名学者带着他们的学生、随从,已经离开汴京,去往全国各地探险,寻找、记录各地的矿产。但其他几乎所有的门类,都没能得到一文钱的资助。官府虽然也需要各种木材,但还没达到需要细分树木种类的地步;军队也大量使用牲畜,但是无论是马、牛、骡、驴,还是信鸽与战犬,都是人工驯养之物。他们不会为“无用之事”掏一文钱。唯有金、银、铜、铁、锡,才会令他们感兴趣。
而与此同时,承担东南与海外卷的西湖学院与新兴起的金陵书院,却远比白水潭更有效率。这也是出于极现实的理由——根据法律,国内的一切矿产,都属于皇帝。在国内开采矿产,不仅较难得到许可,而且税赋重、管制多。但在海外却大不相同,曾经就出现过某人在海外某岛发现大量的硫磺而一夜暴富的传奇。若能发现金、银、铜矿,无论是巧取还是豪夺,其利润简直不可想象。为了得到高额回报,商人们并不吝啬向西湖学院提供巨额资助,条件也很现实——西湖学院必须签订契约,保证勘探所发现的矿物,在规定年限内,必须得到他们同意才能上报朝廷或者公之于众。而另一方面,海商们对植物的兴趣也很大,名贵的木材,还有制造海船需要的树木,在市场上都是稀缺走俏的商品。
竞争对手的成功令得桑充国忧心忡忡,东南是人文荟萃之地,而且农、工、商业都高度发达,而在中原与北方,却只有汴京与益州比较富裕。这两所学院发展迅猛,也在意料当中。西湖学院自我标榜是石学正宗嫡系,大有与白水潭一较高下之意。而金陵书院在学术上倾向于王安石、吕惠卿的“新学”,得到了他岳父与吕惠卿的暗中支持,许多在学术上赞成“新学”或者政治上支持新党的学者云集其间,又有朝廷或明或暗的照顾,几年之间便与所谓的“六大学院”并驾齐驱了。更让白水潭学院不满的是,朝廷一向禁止私自教授、学习天文星象之学,白水潭学院拥有全国闻名的天文学家,却始终未获准设置观星台。金陵书院却不仅被获准建筑观星台,翰林院司天台还派官员进驻金陵学院,极有可能成为在太学之外,第一家获准开设天文学的学院。此事影响将极为深远——此时几乎所有的算术名家,其最终的志向,都在天文星象。若金陵书院拔到先筹,格物院就很可能会面临人才大量流失的危机。
除此之外,桑充国在几个月前探望病中的程颢之时,大程向他提出在白水潭成立“契丹、西夏研究院”,以专门研究有关辽国、西夏的一切事情,更深刻全面地了解两北长期的敌人。程颢一针见血地指出,即使汉唐强盛之时,北边的边患也始终存在。而北边胡人所以能为患一千余年,全因中原在兴盛之时,便自高自大,盲目轻视胡人,士大夫偏见极深,缺少对胡人的了解,一旦中原衰落,便易被胡人乘虚而入。而今大宋有中兴之势,刚刚恢复灵夏,上至士大夫,下至市井小民,便开始自高自大,将来即使北伐收复幽蓟,若不能居安思危,知己知彼,亦难免重蹈覆辙。
五十多岁的大程因操劳过度,落下一身的疾病。眼见活得过今年,也未必活得过明年。桑充国早就下定决心要让程颢亲眼看到此事成功,但事涉契丹、西夏,国子监接到申请,便拖了半年,然后回复要上报政事堂,便没了下文。为了促成此事,桑充国已是心力交瘁。
他并非对“资善堂直讲”的职位毫不动心——对所有的儒生来说,这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是人总是在不同的诱惑间做选择的。他知道自己无法兼得鱼与熊掌,因此冷静地按照自己的能力做出了选择。
但是,人并非总能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见过急急忙忙赶来传话的金兰后,王昉坐不住了。金兰说得非常委婉,但敏感的王昉马上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她再三犹豫之后,终于走进了桑充国的书房。
“桑郎。”王昉极少如此直接干预桑充国的决定,虽然她内心是非常渴望桑充国出任资善堂直讲的——她毕竟是宰相的女儿,这是一个能让她从心底里感到荣耀,并且有可能在将来发挥巨大影响的职位。但在桑充国真正决定拒绝之后,她也保持了沉默。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有一种误会,以为她需要他获得一官半职。当她开口的时候,她依然有几分迟疑。
“娘子有事么?”桑充国搁下了手中的毛笔,他正在给国子监的祭酒写信。
“嗯。”王昉微微点头,轻声道:“朝廷可能再次征召桑郎……”
桑充国笑着摇了摇头,“是讹传吧。”他还没把自己看得那么了不起。
王昉默然摇头,神色严肃。
桑充国感觉到了她神情的异常,笑容僵在了脸上,“是真的?”
“嗯。”王昉郑重地点了点头。
桑充国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与王昉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们彼此早已熟知对方的脾气,王昉如此郑重其事来找自己说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不仅是真的,而且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果然,便听王昉轻声道:“这次征召,桑郎万不可再拒绝。”
桑充国没有询问原因,只是背着手默默地踱着步。
夫妻二人沉默了好久,桑充国才似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其实不适合当官的。”
“只是给太子当老师,算是经筵官。”王昉劝道。
“都一样。”桑充国涩声笑起来,“那里和白水潭可不一样。伴君如伴虎,资善堂直讲,也不是个好差遣。”
“桑郎这么大的学校都管得过来……”王昉柔声道。
桑充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原只想做个白衣御史,想不到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他缓缓走到王昉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自嘲地笑道:“太子师,人人羡慕,我却避之唯恐不急。不晓得多少人要骂我假清高罢。”
“别人要怎么想,可理会不过来。”
“我也是这么想法。”桑充国笑道:“其实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罢了。当官这码事,子明做得,我却未必做得。只怕碰个头破血流,也未可知。但看来也不能拒绝了……”
“从长远来看是有好处的。”王昉抬头注视着桑充国,低声道:“桑郎要想扩大白水潭的影响力,要想提高识字率,这是天赐良机。把希望寄托在十年之后……”
“不过我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王昉奇怪地望着桑充国。
桑充国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笑道:“无论是白水潭学院的山长,还是《汴京新闻》的社长,都不应当有官职在身。尤其是报社之职,否则我当年所说,便成天下之笑柄。”
王昉呆住了。
“若然要做资善堂直讲,我便理当要辞掉学院、报社之职务。”桑充国无限眷恋地说道。说罢,他忽然笑了笑,道:“我当山长的确太久了,或许也该换人了。”
第二十六节
八月末的时候,算时节已经是初秋。汴京的天空,是那么的冷漠,一阵一阵的凉风,让坐在马车上的金兰感到一丝丝的寒意。她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回到三天前——唐康就是在那天前往大名的。她的心不时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从松漠庄重逢之后,唐康一直没有碰过自己……那些天,每每见到文氏幸福的笑容,她心里的嫉妒,便恨不能将文氏掐死。每个白天,她都细心地在铜镜前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上她最光彩照人的衣服,嘴边挂着最甜美的笑容——所有的人都夸赞自己的美丽动人,仪态万方,但唯独唐康却仿佛全然没有看到一般。而到了晚上,她只能躲在被子里,暗暗掉泪。她很想给唐康生个孩子。
她当然知道症结在哪里。她无数次想对唐康说:“我决定去大名府。”但是,没有一次,她成功地说出来过。她分明在唐康的眼里看到过期盼的目光,但是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她也知道自己不应当抱怨,有失去便有得到,但人是无法一直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她抓起披风,紧紧地将自己裹在披风之中,想从中汲取一丝温暖。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能自己给自己取暖。
便在唐康走后第二天,宋丽两国最终在同文馆签订了贷款协议。但下一步的谈判要等到十月份去杭州举行,涉及的将是具体的操作性问题。这件事情实际进行起来,远比想象的复杂——石越只是提出一个构想,但却有无数的人,为了这个构想的实现,要殚精竭虑。最乐观的估计,也要熙宁十八年才可能真正付诸行动。在这期间,安州巷的使者们,几乎事无巨细,都会征询金兰这个女流之辈的意见。
这实在是过于沉重的责任。但宋朝对高丽国却的确表现出了让人受宠若惊的善意。她得到消息,秦观已经决定将在开京的宋朝使馆,创办一本不定期的刊物,免费印发,向高丽士人贵族介绍宋朝之风土人情,以及宋朝对宋丽关系之观点,以争取高丽士林对宋朝的支持。因为王贤妃的生活涉及到皇室宫闱,自然不方便报道;但秦观却已经得到许可,将在刊物中向高丽士人介绍信国公殿下与她在汴京的生活。据说,宋朝官家已经默许秦观,将信国公塑造成宋丽同盟之象征。
另一方面,安州巷打听到了消息,包括秦观在内的相当一部分宋朝官员,有意给高丽海商与宋商同等之待遇。虽然金兰与安州巷的使者们到现在都不敢确信这个消息的可靠性——这实在让他们不敢相信,但推动它的实现,却是极有意义的事情。安州巷已经试探性地向宋朝提出请求。万一这竟然是真的,金兰定将竭尽全力促使它早日实现。
高丽的未来在海洋!
在宋朝生活了这么多年后,金兰对自己祖国的前途,早就有了全新的认识。高丽国只是偏居于东方一隅的半岛之上的小国,西面却有宋朝和辽国这两个强大而且蒸蒸日上的巨人存在,生存尚且不易,想自陆上争雄,无异于痴人说梦。高丽国要么便是夜郎自大,得过且过,最后不是被辽国兼并,便是彻底沦为宋朝的附庸;要么便是主动追随宋朝,在庞大的海洋之上,分一杯羹,以谋求国家的未来。与宋辽在陆上的力量相比,宋朝海船水军虽然强大,但相比海洋之广阔无涯,高丽依然尚有作为的空间——这亦是高丽国唯一的出路。
可笑的是,国内却有许多顽固不化的贵人,不仅成天幻想着将宋朝的势力赶出高丽,甚至还自夸国内物产应有尽有,主张封闭一切海外贸易,自我隔绝于狭窄的半岛之中。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