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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新宋-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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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与石越之间,同样有许多牵扯不清的联系,别说石越现在是陕西路安抚使,单单是职方馆创始人、现任职方馆知事司马梦求的出身,便注定了石越对职方馆的影响无处不在。

“大师。”栎阳县君朝智缘敛衽一礼,首先开口打破长久的沉默,“按职方馆的条例,若非事情紧急,我们四个人,是不当贸然聚集的。”众人微微颔首,便听栎阳县君继续说道:“既是我们四人会了面,便是想定下一个章程——若再这么着政出多门,对国事有害无益。奴家素仰大师之贤名,一向敬佩大师是方外的豪杰,佛门的英雄,不论是皇上还是文相公、石帅、司马大人,也都是对大师敬重有加。奴家一介女子,断断不敢冒犯大师,然则……大师请看……”栎阳县君将一张纸条递到智缘手中。

智缘接过来,便看到纸条之下,钤着醒目的两枚红印——分别是司马梦求的私印与职方馆知事的公印,他再看纸上的内容,果然是熟悉的司马梦求亲笔手书的漂亮小楷:“所报之事悉知。至询西事方略,此间并无更易,诸君何疑?但当精诚为国,功成不远。云云。求字。”

“县君是有见疑之意么?”智缘看罢,将纸条还给栎阳县君,笑着问道。

“岂敢。”栎阳县君的声音温柔,但是却绵里藏针,“奴家断不敢怀疑大师。只是两月前刺杀梁氏之事,因大师之令,而使梁乙埋逃过此劫。其后梁氏报复,致使陕西房损失惨重。当日刺客中,有两人隶属陕西房,结果当场殉国。其后受株连而无辜死难之同僚,计有一十三名。陕西房数年苦心经营,旦夕之间,在兴庆府之力量竟损失三分之一强。大丈夫忠君王、死国事,魂归忠烈祠,本是死得其所。然职方馆在西夏之方略,数年以来,一直是扶植反对梁乙埋之势力,收买、策反对梁乙埋不满之文武官员。职方馆未有明令,而大师忽行改易,恪于国法军法,我等自当凛遵,但依程序,亦有责任上报汴京,请示上官明令……”

智缘一面听着,一面将目光移向史十三,见他目光中颇有恼怒之意;他又将目光转向那个西夏武官,这个男子却是无可无不可的神态。栎阳县君默默地望了智缘一会,又继续说道:“奴家以为,既然司马大人明示西夏方略并无更易,大师理应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何要突然改弦,帮助梁乙埋?”

“史大人与这位大人,亦是同样的疑问么?”智缘并没有直接回答栎阳县君,反而转头询问史十三与那位西夏武官。

“大师叫我史十三便可。”史十三瞥了西夏武官一眼,方直视智缘,沉声道:“我只是想知道死去的弟兄是为何而死。”史十三显然还不太适应“大人”这个尊称。熙宁十二年冬季的损失,是陕西房成立以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除了刺客中的两名成员,其余十三名成员,都是莫名其妙被株连处死,西夏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宋朝的细作,却就这么着受了池鱼之殃,实在是非常不值。对于心高气傲的史十三来说,这种失败已难以接受,更何况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他生死与共十数年的兄弟。

那个青年武官却只是漠然的说道:“我并无立场,不过旁听与转达而已。”

“阿弥陀佛。”智缘点了点头,“职方馆所订之西夏方略,的确并无变更。”

栎阳县君与史十三迅速地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交换过眼神,耐心地等着智缘进一步的解释。

“自兴庆府自汴京,有数千里之遥,往返非旬月不至。我等在外,须有权宜决断,若事事须请示朝廷,虽有陈平之智,不能成其事。老衲下令不得诛杀梁乙埋,固然不曾有职方馆之命令,陕西房要替李清诛杀梁乙埋,难道事先便有朝廷之令?”智缘从容说着,显得胸有成竹,“且老衲有文相公亲笔手令……”

“手令我们见过,否则亦不肯听大师之令。”史十三粗声说道,打断了智缘的话,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智缘这种程度的解释,是无法让他们心服的。职方馆法令森严,下级对直属上级的命令必须毫无保留的执行,否则必受严惩。智缘进入西夏后,便成为西夏境内身份最高的间谍,同时又有枢密使文彦博手令,可以节制职方馆陕西房。但是陕西房在西夏数年的经营,亦不可能白白断送在一个外来的和尚手上,既然司马梦求言明西夏方略并无变动,那么智缘还有没有权力干涉陕西房的运作,便成为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

“奴家与史兄,是想知道大师为何要改变既定之方略。”栎阳县君见史十三的语气过于生硬,忙婉言解释,但是言语中却并没有打算让智缘含混过关。

智缘又看了三人一眼,史十三与栎阳县君的目光坚定,显然若自己不能解释清楚,此事就不能善罢甘休;那个西夏武官却无可无不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老衲只不过不想重蹈辽国之覆辙而已。”智缘双手合十,低声宣了一声佛号。

“何谓辽国之覆辙?”

“有些事情,县君不知道。这位大人可能也不知道。但是史大人却是一定知道的。”智缘含笑望着史十三。

栎阳县君与西夏武官好奇的目光,都投到了史十三身上。史十三却默然似水,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智缘。

“辽国死了耶律洪基,反而造就了一位百年难遇的英主。”智缘微微叹了口气,“大宋虽利用其内乱之机,略缓边患,从容变革旧制,对契丹占得上风,但契丹有此英主,终久必为大宋之患。而今西夏虽无英主,但是梁乙埋当权,不过豕中枯骨;李清、仁多瀚若得志,谁可料焉?”

栎阳县君与史十三尽皆默然,那个西夏武官却饶有兴趣地听着智缘的解释。

“之前所以要扶植反对梁乙埋之势力,是因其势力于过弱小,所以助此辈者,不过欲使反对梁乙埋者,有足够之能力与梁氏相抗衡,如此才能挑动西夏内乱。否则内乱虽起,梁氏反掌可定,我大宋之利何在?而今梁乙埋势力已然削弱,若再击杀梁乙埋,谁知梁氏一党群龙无首,会不会瓦解于无形?李清一党挟诛杀梁氏之余威,辅佐夏主亲政,是虎归山林,龙入大海,其势不可制。若果真如此,我大宋之利又何在?职方馆辛苦经营,是为了替夏主中兴大夏么?”智缘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这个有时法相庄严有时和蔼可亲的老和尚,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慷慨激昂的义士,“职方馆在西夏之作用,是收集情报、策反官员、挑动内乱。为达成此目的,朝廷每岁在陕西房耗费的国帑,已高达二十万至四十万贯,几乎相当于朝廷以往对西夏的岁赐。这笔钱,绝非是用来替夏主铲除权臣的……”

“一个不得人心却掌握兵权的权相,一个没有兵权却占据大义名分四处流亡深受同情的君主,一群被诛除得七零八落的忠臣义士,一个军心民心士心尽皆涣散的国家……”清脆的掌声从门口传来,斜靠在门上的西夏武官用玩世不恭的语气笑着问道:“这便是于大宋最有利之局势,是么?大师。”

“不错。若能如此,王师进入西夏之时,便可事半功倍。”智缘毫不否认自己的意图,“因此陕西房之方略,亦有必要根据形势随时修正。”

“大师的确深谋远虑。”那个西夏武官的语气,说不出来是赞赏还是讥讽。

史十三已然明白了智缘的意图。完全站在宋朝的立场来看,智缘的决策的确是正确的,史十三心里自然非常清楚。但是,果真要达成智缘的目的,却意味着有更多无辜的西夏百姓要枉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由自己推波助澜的西夏内乱中;也意味着更多西夏的忠臣义士,要死在梁乙埋手上——这中间自然也会有大宋职方馆的“功劳”;甚至还意味着,有更多的史十三的朋友、旧部都可能因为他的努力而丧命!

他看不到正义何在。

史十三的确加入了宋朝的职方馆并担任要职,但他却并非是为了所谓的“大宋”而效力的人物,他亦不可能以宋朝的是非为是非。他的确也曾经为了宋朝而算计自己的朋友,但是,史十三始终有自己的道德准则,或者说道德底线。换句话说,这种算计,并非是无限度无原则的……栎阳县君担心地望了史十三一眼,她想起进入西夏之前,石越对她说过的话。

“间谍有许多种,有些间谍为了钱财,有些间谍为了信念。为了钱财者,可以因为钱财而背叛;为了信念者,亦可以因为信念而背叛……”

“那我是为了什么而做间谍呢?”突然之间,她心中冒出一个问题来。不过很显然,这个问题此时出现并非是一个恰当的时刻,栎阳县君连忙收敛心神。无论如何,她的直觉意识到,今后的史十三值得更加注意。

“……史大人与县君还有异议么?”智缘投向史十三与栎阳县君的目光,似乎有着更深的含义。

“这个老和尚也在猜忌史十三么?”栎阳县君清澈的目光,从智缘与史十三脸上掠过。

“我没有疑问了。”史十三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这个屋子里存在着猜忌与怀疑的目光,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

夏国溥乐侯府。

“他们是这么说么?”新近敕封不久的溥乐侯文焕淡然问道。这个大宋曾经的武状元,世家子弟,此时早已是另一副模样。黝黑消瘦的脸庞上,一脸粗犷的胡渣,幽邃的眼睛让人完全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夏主对文焕不能说不宠信。归降之日,即除汉字院学士、御围内六班直副都统;此时大安改制虽然并不顺利,但是秉常因文焕尽心尽力,却累受排挤,又感念绥州救驾之功,又特旨封文焕为溥乐侯,以示优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可惜的是,这始终不是文焕想要的。文焕想要的东西,是秉常无法给予的。

出现在史家庄的年轻的西夏武官,此时恭恭敬敬地站在文焕身后。他叫谢夷,是司马梦求精挑细选,派来专门负责与文焕联系的间谍。虽然从保密的角度来考虑,身在西夏的间谍不应当有任何人知道文焕的身份才是最可靠的,但是从实际操作的角度来看,却必须有这么一个人,能够和文焕直接联系,传递情报——相比所提高的效率而言,这点风险是值得的,因为西夏反间谍的能力,较之宋朝职方馆的组织能力,其差距至少要用“甲子”这样的时间单位来衡量。而谢夷能够被司马梦求选中,担负这样的重任,亦意味着这个年轻人在职方馆的前途,不可限量。

“史十三、栎阳县君、智缘和尚……”文焕在心里翻检着这几个人的姓名,“看来还是我没入西夏之前,朝廷便开始在西夏经营了……这个史十三竟然是职方馆的人……”文焕突然为李清感到一阵悲哀,他不觉将史十三的名字喃喃念了出来:“史十三……”

“文侯。”谢夷并不知道文焕在想什么,“史十三是个需要当心的人物……”

文焕瞟了他一眼,谢夷似乎意识到什么,立时收口,不再多说这个话题。相比于宋朝国内不知道实情的人,谢夷对文焕是非常崇敬的。在别人面前,谢夷或许偶尔会装成玩世不恭的样子,来迷惑他人;但在文焕面前,他会有着和对司马梦求一样的敬意。多少大宋的青年才俊被吸收入职方馆后,他们的偶像,便是几乎一手促成辽国内乱的司马梦求。但在谢夷看来,文焕将来必定会成为职方馆的另一个偶像。

“对于大宋而言,智缘是对的。”文焕转过身去,平淡地说道:“不过,这和我们关系不大。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够了。备马!”

第七十九节

大安六年正月二十五日,黄河上游的两岸,都飘起了小雪。而兴庆府城西的唐来渠,更是积冰不化,连车马都可以自由通行。自正旦以来,兴庆府周围的定、怀、静、顺四州驻军,暗地里气氛似乎都变得有点紧张,所有兵卒军官,都被约束在营帐之内,不得随便外出。而从唐来渠上通过,来往于兴庆府与右厢朝顺军司之间的官私使者,更是络绎不绝。

西夏王宫内,秉常一身戎装,踞坐在垫着白虎皮的椅子上,不时焦急地往殿外张望。李清与几个亲信的臣子,身着官袍,侍立在殿中,每个人的腰间都鼓鼓的。

“李清,你说他们到底会不会来?”秉常抑制着自己心中的紧张,向李清问道。

李清微微欠身,回道:“陛下休急。”他神色如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要图谋大事的样子。

殿中的镶金座钟“咔咔”地走着,仿佛在催促着什么,扰人心意。秉常皱眉望了那座钟一眼,道:“还是沙漏好。这座报时仪太吵了……”

李清与众人悄悄对视一眼,没有人接秉常的话。这座座钟,还是从辽国辗转买来的,当日秉常可是如获至宝。

座钟照样一摆一摆地走动着,并不理会众人的情绪。

半个时辰的时间,仿佛走了一年那么久。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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