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2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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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李家的事情,这一家子人,永远是那么谨慎,在政治斗争中也从来没有站错过队——但是得不得宠,有时候并非是取决于你有没有犯错的。
“真是讨厌啊!”柔嘉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丢进水池之中。平静的水面,泛起一阵涟漪,但是很快,又归于沉寂。柔嘉赌气似的转过脸去,不去看那水池,却“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她的身后,正站着她最要好的堂兄,嘉王赵頵。
“十九娘,你在发什么呆哩?”赵頵笑吟吟地望着柔嘉,笑道。
“恪哥?”柔嘉睁大眼睛,唤着赵頵的小名,诧道:“你怎的在这里?”赵頵初名赵仲恪,赵頵是后来才改的名字。
“我进宫请安,顺道来看看你。”赵頵关心地看着她,“住在这里还习惯吧?”
“还好。”柔嘉勉强笑了笑。
赵頵看在眼里,只觉一阵心疼。但有些话,哪怕仅仅是出于安慰,哪怕是对再亲的人,也不可以说。遂笑道:“城南开了个动物园,怎的也没见你去玩?”
“才回来,没问过娘娘与圣人,不便去。且也不想去。”柔嘉忽然向赵頵甜甜地笑了一下,赵頵也疼爱地回笑着。但是他毕竟知道,柔嘉改变有多大——若是以前,她都是想做就做,又要请示什么?最喜欢玩耍的她,又怎么会对新奇的东西没兴趣?
赵頵笑了一阵,脸上的肌肉却渐渐不听他控制,神情终于渐渐黯淡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细声道:“十九娘,可惜你生错了地方。”
柔嘉身躯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去,面对静渊,不看赵頵。
“你懂事了,本是好事。但……”赵頵的眼眶湿润了,含着泪笑道:“我好怀念小时候,先帝还没入宫的时候。”
“别的兄弟姐妹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呢。”柔嘉笑道,笑声如风铃一般,但始终掩盖不住那份怅然。
“是啊,羡慕还羡慕不来。”赵頵笑道:“但是兄弟姐妹之间变成君臣之后,却只能先君臣后骨肉了,谁叫天子无私家呢?大哥毕竟是个英主。”
柔嘉缓缓坐下来,托着腮子,呆呆地望着静渊的水面,怅然道:“我不懂这些。象堂姐那般贤淑,也未必能快活;十一娘那般乖巧,可从此她也不会真正快乐了……其实,恪哥……”赵頵静静地听着,但是柔嘉毕竟没有再把后面的说话出来。她其实和十一娘一样,都是想讨得大家的开心,不过十一娘是用她的乖巧与聪明来让大家喜爱她;而她却是用她的顽皮来吸引大家的注意。但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如若大家都不喜欢我任性顽皮,那我便学着做十一娘好了。我也懂得乖巧的,那时候,官家终会赦免我的家人吧……柔嘉甜甜地笑着,泪水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十九娘!十九娘!”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柔嘉与赵頵的身后传来,二人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望去,原来却是庄里的一个婢女,她身后还跟着一人,正在池边的小路上到处张望寻找。这里的奇石异木,很容易遮住二人的身形。柔嘉刚一起身,那婢女便已瞅见,忙匆匆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却发现赵頵也在,婢女吓了一跳,忙行礼道:“见过大王千岁。”
她身边的人也跟着行礼,“见过大王千岁。”声音极尖,原来却是个内侍。
二人给赵頵见过礼,这才转身柔嘉,那内侍尖声笑道:“小的是贤妃宫中的,唤作童贯,奉贤妃娘娘之命,给十九娘送点日常用度之物。”童贯被调到王贤妃宫中,还不甚久。
柔嘉诧异地望了赵頵一眼,她与王贤妃可以说素不相识,怎会派人专程送东西过来给她?赵頵笑了笑,道:“王娘娘素来这般体贴的。”
柔嘉这才敛衽道:“娘娘厚爱,实不敢当。容改日再进宫当面拜谢。”
童贯笑道:“娘娘说了,叫您有空,便去宫里玩。”
“只怕叨扰。”
童贯笑了笑,又躬身道:“如此小的便先告退了。”
柔嘉笑着点点头,又向婢女吩咐道:“替我送送公公。”
“是。”
赵頵望着童贯远去的背影,转头向柔嘉笑道:“这个贤妃娘娘,是个伶俐人。”
南御苑。
所谓的“南御苑”,便是汴京有名的四苑之一:玉津园。
苏轼有诗云:“承平苑囿杂耕桑,六圣勤民计虑长。碧水东流还旧派,紫檀南峙表连冈。不逢迟日莺花乱,空想疏林雪月光。千亩何时耕帝藉,斜阳寐历锁空庄。”这一首诗,道出了玉津园在四苑中地位——这座规模宏大的园林,从惠民河引水入园,再放水入惠民河下游,水利条件极好,因此玉津园中的青城,也是宋朝皇帝藉田之所。这里“柳笼阴于四岸,莲飘香于十里。屈曲沟畎,高低稻畦,越卒执来,吴牛行泥,霜早刈速,春寒种迟,舂红粳而花绽,簸素粒而雪飞”,园中不仅千亭百榭,树木成阴,芳花满园,而且使用的军卒,都来自吴越地区,穿着也是南方人的打扮,说话亦是南方人的口音,竟完完全全是一副江南乡村的景色,出现在了汴京城南。
除了青城藉田外,玉津园同时还是皇帝接见契丹朝贡使者,赐宴射猎之所。并且,这里也是皇家动物园之所在,“养象所”之内,喂养了几十头大象和其他各种珍禽异兽。单单是给那几十头象种植茭草的土地,就多达十五顷。这种规模,却不是汴京动物园可以相提并论的。只不过,玉津园虽有佳景,却极少向普通百姓开放,以至于宋人写诗说:“君王未到玉津游,万树红芳相倚愁。金锁不开春寂寂,落花飞出粉墙头。”又有人作诗抱怨说:“长闭园门人不入,禁渠流出雨残花。”
不过这一切到了熙宁十年的时候,便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虽然玉津园依然极少对百姓开放,但是皇帝却特许司农寺的官员们,进入青城,进行研究试验稻种等工作——他们虽然不懂得杂交,却从能经验中知道要选择优良的种子,可以有更好的收成。至熙宁十一年,虽然玉津园依然不开放,但是皇帝又将一部分珍禽异兽卖给商人,直接促成了汴京动物园的创立。
这些小小的变化,虽然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但从长远来看,却是意义深远。
不过,此时的皇帝赵顼,并没有想到这些。
按照惯例对契丹使者赐宴、射猎之后,赵顼将户部尚书司马光单独叫到了他小憩的“莲榭”。
户部尚书是一个事务繁忙的职位。而同时还领导着《资治通鉴》书局的司马光,一面要应付这个庞大帝国的繁琐事务,绞尽脑汁地同时维护着国家的财政与普通民众的利益——这几乎是一件能让人发狂的工作;与此同时,他还要挤出大量的时间,来编撰《资治通鉴》。而以司马光近乎偏执的严谨性格,他对自己的这两件工作,都是不会容许自己有任何轻忽之处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光的气色居然相当不错,实在不能说不是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情。
有好事者曾经对这此事进行过观察,得出的结论却各不相同。养生家认为这是因为司马光有规律的生活与健康的生活习惯所致;唯心论者则认为这是司马光能有机会一展所长,精神自然奋发;而人才论者则归功于司马光领导下的两个好团队——户部与《资治通鉴》书局的作风出奇地一致,都表现出同样的严谨、条理、重视细节、不惧繁琐。
也有人比较过户部与工部——在宋廷兵吏户工刑礼六部中,兵、户、工三部是最有活力的,但是兵部的职权虽然有所增强,但始终受到枢府的种种限制,因此作为相当有限,所以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户部与工部,拿这两部来比较,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工部尚书苏辙十分开明,又有唐棣、蔡卞这样两个非常年轻的员外郎,其低层官吏,绝大部分都是学院派进士或者学院派出身,几乎每个人都通晓格物学,因此工部可以说是现在宋廷最为积极进取的机构,也是六部九寺中技术官员最多的机构。有人夸张的说,只要有足够的钱,大宋没什么能阻止工部那帮狂生。但若公正的评价,工部大部分低级官吏在只地方上干过一任甚至一任也没有做过,地方行政经验不够丰富,却是他们最大的缺陷,因此工部也是被门下后省批驳得最多的机构。
而户部在这一点上,远胜于工部。在司马光的领导下,户部渐次起用了一大批老成持重的官吏,同时也吸收了一些有学院背景的新进士,因此户部的风格表现出稳重而不失积极,严谨而不太古板的特点。而且户部的绝大部分官吏,都有极其丰富的地方行政经验,对各路的情弊心知肚明,更懂得何者应当纠正,何者只能暂时回避,处置更显得轻重得宜。也因此,使得司马光在朝野中威望日隆。人们当然不会知道,这其实是宋朝的幸运,因为司马光还没有十几年潜居洛阳对政治不发一言的压抑经历,自然也没有机会变成“司马牛”。此时的司马光,在保守与稳健中,依然还有他开明的一面。
“爱卿。”赵顼的目光在司马光身上游移,忽然间泛起奇怪的想法:刚刚他赐司马光座,却被司马光坚决拒绝,于是他马上知道无论他怎么样,司马光是绝对不会坐的。司马光站在那里,能让他感觉到,他就是君主,司马光就是臣子!君臣之别清清楚楚。虽然皇帝也清楚地知道:司马光这样的人,服从的其实并不是他赵顼,他服从的只是他的信仰。司马光会随时拒绝自己不合理的诏命,不惜以生命抗争,但是却永远都会承认自己是君主,而他是臣子。
——其实很多的士大夫,都是如此。
他们并不服从某个具体的君主,在君主的意志之上,有更多让他们信服的东西存在,他们毫不犹豫地为了那些东西与君主抗争,不惜生命。他们也有自己的意志,并会为此坚持。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会让你感觉到,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即便他们指着你的鼻子痛骂,他们的口沫溅到你的脸上,他们失望得恨不得不要活在这个世界……他们依然会认为,你就是皇帝,他就是臣子。
而石越不是这样的。
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石越身上,石越虽然也会委婉地谢绝,但只要皇帝坚持,那么石越一定会坐下。而他坐下的时候,你会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与众不同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与众不同……——这一切,以前赵顼只是隐隐约约感觉,但在此刻,他的心中,忽然间无比清晰。他明白了那种感觉——当石越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无论他是跪着、站着、坐着,无论他是微笑、平静、严肃,无论他是奉承、沉默、进谏……他都是平等的。
这一瞬间,赵顼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无比的诧异。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但是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石越与他所有的大臣都不同,哪怕他向自己低头,在石越的心里,也一定认为他与自己是平等的!
皇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他使劲地摇了摇头,试着把这种怪异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除出去。君君臣臣,皇帝与臣子,怎么可能是平等的?赵顼笑了起来,他在嘲笑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司马光被皇帝奇怪的表情吓了一跳,“陛下?”
“喔?”赵顼回过神来,自失地一笑,开始他的召见:“卿可知朕召见卿,是为了何事?”
“臣愚昧。”司马光心中是明白的,但是这三个字却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仿佛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一样。
“朕是有一件大事,想问问卿的意见。”赵顼温声说道。
司马光微微垂首,认真地听着。
“是关于石越的任命……”
“恕臣愚昧。”司马光抬起头,目光闪烁着,“陛下,石越不是陕西路安抚使么?”
“这……”赵顼一时语塞。停了一下,才支吾道:“朝中有人以为石越不宜再任陕西路安抚使。”
“陛下!”司马光朗声问道:“可是因为石越才不足以胜任么?”
“非也。”
“可是因为石越德不足以担当么?”
“非也。”
“那是朝廷有胜过石越的人选?”
“非也。”
“陛下。”司马光再次将头微垂,目光投向皇帝龙袍的下摆,沉声道:“臣待罪服侍陛下有年,陛下之志,臣固知之。陛下锐意开拓进取,欲承太祖、太宗之遗志,以臣之愚,是以为操之过急。若陛下能暂缓此心,不以武功为念,则是大宋之幸。臣自当竭心竭力,以微末之学,为陛下拾遗补缺,不敢有丝毫懈怠。若是如此,则臣以为,安抚使之职可罢废。以石越之才,当留于陛下左右。”
赵顼一时无语,心中隐隐有点后悔来听司马光的意见。
司马光没有理会皇帝的感受,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若陛下之志不可变,则臣以为,唯知人善用,方能遂陛下之志,否则必有元嘉之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