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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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的灭亡,也指日可待!”
“司马公又何必危言耸听?每年军费单俸禄支出就有近千万贯之巨,区区二十余万贯算得了什么?裁掉两千厢军就省出来了。某以为这个规模还要扩大。”吕惠卿慢条斯理地说道,存心激怒司马光。
石越立时就明白了吕惠卿的用心:皇帝循问两府和学士院,不过是问怎么样执行,了解一下利弊,至于增建霹雳投弹院,进行大规模生产,那是势在必行。若司马光在这个问题上再次逆鳞犯颜,保不准皇帝就要把他赶出政事堂。因此吕惠卿才这么咄咄逼人,不断刺激意欲节省财政开支的司马光。石越心里也恼怒司马光在先贤祠地问题上和他纠缠,导致他在政事堂陷入被动,吕惠卿从而可以轻易地把包袱丢给他。但让司马光在政治上陷入困境却并不符合他的利益。户部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完全有赖于司马光个人的政治威信——石越无法想象换一个人来推行并县省州的政策的结果,那必然是铺天盖地的反对声。唯有司马光一人有本事让这么大的改革安安静静的进行。
所以石越还是要拉司马光一把。他趁着司马光一时辞拙,插道:“君实相公也是为朝廷着想。朝廷增加开支,哪怕再小,都要慎之又慎。因为增起来容易,减起来就千难万难。冗兵冗官冗费,不是一夜之间出现,而是日积月累,不知不觉形成的;百姓的负担加重,也并非出自一夜之间,同样是这里加一点,那里加一点,积少成多。故为政者对每一项开支进度都要慎重。今日加二十万贯,明日再加二十万贯,则国家财政,再也没有好的一天。”
这一番话说出,司马光大感知己,吕惠卿却笑道:“子明的意思是反对增设霹雳投弹院?”
“非也,非也。”石越连连摇头,笑道:“霹雳投弹是军中利器,自然不能吝啬。但在增建霹雳投弹院的同时,我们要寻一处地方,减掉开支,使整体支出不增加,这才是谋国之道。”
“子明所言确是正理。”众人尽皆点头称是。连吕惠卿也笑道:“如能这般,自是最好不过。”说罢,话锋一转,立即问道:“那子明以为,当从何处削减这超过二十一万贯的开支?”
“重新厘定短刃刀、斩马刀、弓弩生产数量,略加节省,便可以省出。”石越胸有成竹地说道。
苏颂迟疑道:“斩马刀是皇上亲赐式样,只怕……”
“皇上是明君,必不以为嫌!”宋军制式兵器花样过多,石越早就想解决了。
政事堂会议结束后,石越便想去找杨绘、吕希哲游说先贤祠的事情。不料前脚才踏出尚书省,就被李向安给叫住了。“石大人,皇上召见。”石越只得随着他去见赵顼。不料这次皇帝召见,既不在崇政殿、资政殿,也不在内东门小殿,反倒是在一座小水榭上。赵顼见了石越,便笑道:“是淑寿想见卿。”
石越这才发现赵顼的脚边,还有一个小人儿在爬,旁边的宦官宫女都睁大了眼睛紧张的望着她,生怕发生半点意外。那小小的人儿见到石越,早已经半仰起身子,伸出胖乎乎的双手,含糊不清地叫道:“抱、抱。”
石越方遭丧子之痛未久,对小孩子真是喜爱之极,此刻见一个冰雪可爱的孩子对自己流露出亲切信赖之意,心中一动,竟忘了她的公主身份,不由掀起衣襟,蹲了下去,将她一把抱了起来,那孩子被他抱起,不由得咯咯大笑。石越见她一双小眼睛黑得宝石也似,脸上肌肤娇嫩似吹弹可破,可爱之极,一时间忘情,竟在淑寿脸上使劲亲了一口——他这“无礼”的举动,顿时教水榭之上的众人都惊得呆了,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便连赵顼也目瞪口呆的望着石越。
石越这才意识到自己举动出格,不由尴尬的望着赵顼,欲要解释,一时半会却也说不清楚。偏偏在他怀中的淑寿公主不肯安静,伸出白嫩的小手一把抓住他耳边垂下的两绺头发,使劲的拉扯着,害得他只能歪着脑袋望着皇帝。
赵顼见他这模样,终于忍禁不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面却充满醋意的从石越怀里一把抢过淑寿,也狠狠地在淑寿脸上亲了一口。
石越这才讷讷地说道:“臣死罪、臣死罪。”
赵顼摆摆手,半开玩笑地说道:“石起不是有两个儿子么?卿过继一个过来吧。”
石越不料赵顼对他的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倒是吃了一惊,只是他却不愿意过继石起的儿子,便委婉拒绝道:“臣想过一段时间再说……”
赵顼笑道:“卿若现在过继过来,朕便将淑寿许给你儿子,结个亲家。若是晚了,你还有几个小舅子,王韶家还有个聪明的十三郎,只怕要被人抢走了。”
石越知道皇帝说的是韩琦的幼子和王韶的十三子王寀,不由恋恋不舍的望了淑寿一眼,也半开玩笑的笑道:“陛下何不再等几年?臣还想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娶公主进门呢。”
赵顼哈哈大笑,抱着淑寿使劲亲了两口,自嘲地笑道:“朕这个公主,总算是不愁嫁了。”
石越跟着笑了一回。赵顼忽然问道:“卿有个义弟叫唐康,是吧?”
“是。臣弟现在白水潭读书。”
“朕想给他做个媒。”赵顼笑道。
石越一怔,笑道:“唐康何德何能,岂敢劳动天子?”
“朕想冲冲晦气。清河郡主不日将下嫁狄咏,听说卿也在给程家小姐做媒,是嫁给包拯之后吧?朕来凑个热闹,替卿的义弟定下文彦博之孙女,这门婚事,还算是门当户对吧?”
石越忙笑道:“只怕是臣高攀了。”
“你一下子比文彦博矮了两辈,有什么好高攀的。”赵顼开着玩笑道,“朕准备不日召文彦博还京,再拜枢密使,正好让他带着孙女进京,两家好订婚下聘。”
石越这才知道皇帝的意思,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掌领枢密院。而且此人必须资历极高,可以统领枢府以制衡现在风头正劲的兵部,达到枢府和尚书省的平衡。文彦博毫无疑问是最佳人选。“陛下,臣以为让文彦博掌枢密院甚当。只是若臣与文家结亲,只怕还需要避嫌……”
“那倒不必,有王安石与吴充的先例在。”赵顼摇摇头。文彦博与石越关系并不太好,稍稍拉近一点距离,是有必要的。
这几日桑充国一直忙着筹办在兵器研究院事故中身亡的二十五名研究员的丧事。对于其他之事,都无心关注。这日他疲惫不堪的回到家中,忽然发现书案上放着一份报纸,他顺手拿起来,却见是当天的《新义报》。桑充国习惯性地去看头条,目光便立即被吸引住了——只见那头版头条用粗黑的隶书印着一行标题:“逝者已矣”,而标题下面,竟赫然署着石越的名字!
他立刻仔细读起来。原来竟是石越在《新义报》上倡议建立英烈祠与先贤祠以分别迎奉兵器研究院死难者牌位,并公开呼吁朝中大臣予以支持。桑充国做梦也没料到石越竟然有这样的决心,更付以此非常之法,一时竟陷入沉思中,恍恍惚惚的想道:“难道以前那个子明又回来了?”
“桑郎。”桑充国猛然一惊,回过神来,却见是王昉盈盈站在自己面前。她显然已经猜出桑充国在想些什么,只瞟了一眼报纸,便即浅笑道:“听说石越好容易说服皇上与政事堂,要下敕建英烈祠与先贤祠,却被门下后者驳回先贤祠之议。昨日政事堂会议,石越又受阻于司马光,没有得到政事堂的支持。晚上就听说他夜访吕希哲与杨绘郁郁而归。谁料今日一早,《新义报》上就刊登了石越的署名文章,摆明了就是想借士林清议的力量来迫使杨绘与吕希哲屈服。数年以来,倒是头一回见到石子明如此决然毅然。”
王昉素来能对朝中大臣的动向了如指掌,这样的能耐,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此刻,他望着自己的妻子,忽然无比懊恼的摇摇头,道:“昉儿,你不了解子明。”王昉诧异地望着他,但她聪明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桑充国解释。果然桑充国叹了口气,又道:“这个世界上,真还有比石越更决然的人么?他不过有时候藏得极深罢了。”
“我一直觉得他缺少直面困难的勇气。有些困难,总是需要人面对面去战而胜之。”出于某种不可言传的偏见,王昉对石越的评价始终有限。
“这不公平。”桑充国轻轻道:“也许,他只是比我们多了面对困难的智慧而已。”
王昉默然良久,忽然柔声道:“桑郎,你很尊重他?”
桑充国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一直都尊重他。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人,虽然有时候,我理解不了他。”
“也许吧。但我觉得你比他要坚毅勇敢。”王昉温柔的笑了,非常诚恳。
桑充国站起身来,缓缓踱到门口,望着蔚蓝的天空,悠悠道:“我曾经答应过他,会永远站在他的一边。但是,我似乎没有做到。”
“我的夫君无论什么时候,都应当站在道义一边。”王昉的唇边流露出一丝执拗。“桑充国不应当向任何人效忠。”
桑充国却没有转过身来看自己的妻子,“但这一次,道义就在石越一边。”
王昉撇了撇嘴,摇着头,柔声道:“桑郎,你还不明白?石越不像你,他永远没有你的纯粹。他做任何事情都带着功利。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其实心机深不可测……你以为这次,他只是纯粹想慰藉死难者的英灵么?”
“难道还有别的目的?”桑充国愕然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妻子。
王昉犹豫了一下,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神情依然似水般温柔,但声音中却隐隐有刀锋般的锐利:“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设立先贤祠,破坏儒家的独尊地位,树立自己的万世声名罢了!”
“这……”桑充国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王昉细声道:“桑郎,你且想想,石学问世以来,风行于世。那些所谓的杂学,除了不能参加科举之外,学习者已经完全可以借此谋生,甚至也有做官的机会。如今朝廷再这么大张旗鼓的进行褒扬,死后甚至可以千秋万世的祭奠——这已是董仲舒以来从所未有过的新局面!虽然不可能彻底撼动儒家的地位,但是儒学独尊,必然受到实质上的挑战……天下杰出之士,有多少人能不被万世之名所诱惑?石学一派的贤者,本来有许多是终身无望入孔庙的,但如今他们却终于可以进先贤祠享受祭祀——我看石越的野心,根本不是在孔庙里陪祀,而竟是想与孔子并驾齐驱!”她侃侃而说,若此刻石越能听到她的这番评论,也许都会感叹王昉才是他真正的知己。
“不管如何,这都是好事。”桑充国依然不太相信,但石学地位的提高,也是他所乐于见到的。
“不管是不是好事,我都觉得石越城府太深了,连他这次亲自在《新义报》撰写署名文章,我也觉得有他的用意……”
桑充国摆了摆手,咬着嘴唇说道:“昉儿,你不必对子明太过苛责。这次我一定会站在他的一边的!”
次日起,《汴京新闻》刊登了一个系列报道——《汴京新闻》替二十五名死者各做了一个专题,讲叙他们的生平事迹,和亲人朋友对他们的悼念。报道感人至深,几乎博得了整个汴京的同情。而《新义报》则默契地刊登着一系列的评论,不断呼吁朝廷的“有关官员”不要让死者不能瞑目,令生者常怀耿耿。在两大舆论力量的引导下,汴京士林普遍相信,石越的要求完全是出于一种对死者的尊重。也有不少人知道自己配享孔庙终身无望,却幻想能进入先贤祠享受千年之令名,因此极为支持石越的主张。甚至连《谏闻报》也一反常态,站在了石越一边——很多人都怀疑唐垧是因为盼望自己死后能入祠先贤祠,才有这样异乎寻常的举动。
这是历史上头一次,尚书省操纵舆论,来对门下后省的官员施加压力。
第二十三节
崇政殿中气氛有点紧张。赵顼亲自在这里召见吕惠卿、石越和门下后省的杨绘与吕希哲。
“陛下,古往今来,从未有这样的事情——臣身为都给事中,是慎政官员,需要公允地判断每件政事是否恰当,石参政居然用这样的手腕,实在让臣大失所望……”杨绘一脸愤然。
“陛下明察,臣只不过在《新义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寻求士林理解,实在不明白杨大人的‘手腕’是什么意思?”
“《汴京新闻》与《新义报》的一唱一和,臣的家门槛几乎被来劝说的士大夫踏平,每日都有十数个人来劝臣,臣迫于无奈,已经不敢见客。”杨绘想起这几天的情况,就气不打一处来。上门游说的,写信劝说的,从亲朋好友到故交旧识,甚至还有素不相识的人,络绎不绝,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吕希哲这时也是苦笑不已。他是吕公着之子,不过二十来岁,颇有令名,这才被皇帝擢为礼科给事中。他与白水潭学院本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