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好丈夫-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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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喝着茶,平时他总是爱激动,可是今日却出奇的冷静,默默不语。
其实从本心上,谢迁虽然讨厌柳乘风,可是并不讨厌报馆,他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喜好与人争辩,那报纸他每日都要买上一份,看看里头的辩论文章,虽然只看了半个月,可是这半个月来已经让谢迁养成了清早坐轿来内阁时翻阅报纸的习惯,现在报馆突然没了,让谢迁感觉浑身都有点儿难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此前他还兴匆匆地起笔要给报馆写文章,要和那王恕论一论理学,谁知顷刻之间就成了镜花水月。
刘健抚摸着案牍,慢吞吞地道:“这件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柳乘风这个人是该敲打敲打了,此人虽然有些才气,也是个有担当的人,做事雷厉风行,可是为人过于刚直,让他陪在太子身侧,现在若是不敲打,等异日他飞黄腾达了,说不准就会酿成大祸。这也是为了他好,给他一个教训,把他打痛了,让他收敛收敛罢。”
刘健想了想,又道:“就以他擅闯东厂的事来处置,下个条子给北镇府司,让牟斌去了他的百户之职,好好调教。还有一样,让牟斌亲自出面,把柳乘风带去的人撤出东厂去,还要亲自赔礼道歉,就先这么着吧。”
刘健的这个处置,倒不没有让李东阳生出反感,其实内阁都有一种默认的事实,那就是太子殿下的教育不能松懈,能教导太子的也唯有柳乘风,所以柳乘风不能重惩,可又不能不敲打,带着人杀到东厂,这事儿可是不小,若是不予理会,让柳乘风继续骄横下去,对柳乘风也不是件好事。
刘健吁了口气,继续道:“王鳌那边,也知会一声,柳乘风是他的门生,他这为师的教导门生的德行责无旁贷,咱们是敲打了,可是王鳌那边也要训斥,双管齐下吧。柳乘风这个人,若是教得好了,对国家未必没有益处,他弹压国子监的事就做得很好。来,拿笔墨来……”
刘健捋起袖子,正要动笔下条子,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个小太监低声道:“大人……”
刘健抬眸,正色道:“什么事?”
小太监碎步进来,躬身道:“大人,宫外有锦衣卫投递了一封书信,说是要请诸位阁老亲自拆阅。”
“哦?书信?”刘健的眼眸掠过一丝疑色,这书信都传递到宫里来了,那么传递书信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他便问道:“是谁的书信?”
小太监躬身道:“是柳乘风。”
“柳乘风……”刘健不禁动容,这说曹操,曹操的书信就来了,莫非是这姓柳的又玩什么花样?
一边的李东阳此时眼中也掠过一丝期盼,心里忍不住想:老夫倒是想瞧瞧,这柳乘风如何收场。
谢迁舔舔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想看看柳乘风要玩什么花样。
“拿上来吧。”刘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淡淡地朝这小太监道。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碎步上前,将书信摆在刘健身前的案牍上,刘健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书信看了看,果然见这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内阁诸学士亲启的字样。柳乘风的字,刘健是见过的,单看这行书,就是柳乘风手书无疑了。
刘健淡淡一笑,还是忍不住夸了一句:“好字,这字儿是越发有长进了。”说罢拿起裁剪信封的小剪,撕开一道口子,将信取出来。
第八十五章:混账
刘健展开书信,因眼神儿不好,叫了个人把油灯移近一些,随即慢吞吞地将信笺展开,逐字逐句看起来。
“学生在市井时常听人言道:当今皇上生命,亲君子,远奸徒,厚贤臣而薄阉人,盖因此而成弘治盛世,万民皆沐君恩,得以安居乐业,享太平之世。学生又听人说,陛下有贤臣三人,一曰大学士刘健,二曰学士李东阳,三曰学士谢迁,此三人皆有旷古之才,贤德兼备,受陛下器重而入朝堂,于是君臣同心,开言路、建廉政、安抚四方,开旷古盛世。古之贤臣,如周公、萧何,也不过如此。”
“昨日东厂突然查封学而报馆,捉拿读书人与工匠若干,一夜拷打,如狼似虎。又栽赃学士开办报馆、妖言惑众,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恶行昭昭。学生不服,于是与东厂争辩,东厂太监刘成气焰嚣张,指鹿为马,更言东厂深受内阁指使……”
“我大明内阁贤才挤挤,德高望重,岂会做这等闭塞沿路、查封报馆之事……刘成污蔑内阁,万死难赎,只不过他既是言之灼灼,学生不得不来问一问,此事是否与内阁有关。若与内阁有关,报馆查禁本所应当,学生孟浪,不能体察内阁诸位学士苦心,合当请罪受罚。若与内阁无关,刘成擅自查禁报馆,污蔑忠良,攀咬内阁之罪,还请内阁诸学士主持公道……”
这封书信写得很直白,刘健一路看下来,就在他沉浸在信中的功夫,李东阳和谢迁也都站到了他的身后,一起观看这信笺。
刘健吁了口气,双眉已经皱得紧紧的了。这封信文采并不出众,可是每一句话都暗藏着玄机。这信的第一句,先是说了一句吾皇圣明,可是吾皇为什么圣明呢?自然是因为吾皇启用了贤臣,因而得到了天下的大治。
有了这第一句,后面的话就来了,于是就开始吹捧内阁几位学士,最后又说便是周公、萧何这样的名相与他们相比,也不过尔尔。更为阴险的是,信中并没有过多的渲染内阁学士的作为,只用了一句开沿路之类的笼统话来渲染,这就为后文埋下了伏笔。
后头就是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先是说报馆被人砸了,还捉了读书人若干,再加上几句令人发指、如狼似虎之类的词句来形容。又说东厂砸了之后,还说是内阁授意他们砸的,连说这句话的人都有名有姓,这个人叫刘成,他不但砸了报馆,捉了读书人去拷打,穷凶极恶,还大言不惭地表示这是内阁学士的意思。
柳乘风的信的最后,则是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内阁学士们德高望重,广开言路,怎么会指使东厂的太监去捉读书人?指使东厂的太监去查抄报馆?柳呆子不信,所以就写信亲自来问刘健,意思是,我真的一点都不相信,一千一万个不信,可是这话是宫里太监说的,刘大人,你好歹解释一下,这姓刘的太监到底是污蔑您老人家,还是您老人家另有高深莫测的考虑?不管如何,总要给咱们下头一个交代。
接着,全信完!
先是戴高帽,埋伏笔,接着是很客气地兴师问罪,请刘健回个话,甚至还隐隐有威胁的意思,只要内阁不拿个交代出来,实在不成就只好捅出去了。
这种事能捅出去吗?当然不能。若是东厂做的倒也罢了,可要是查禁报馆和毒打有功名的读书人牵涉到了内阁,到时候必然是暴风骤雨,无数人争先恐后地要去骂街、或喜滋滋地去挨廷杖了,国子监、御使台、甚至南京六部里的那些清闲官儿们有的是口水,你若是脸皮厚,大不了遗臭万年,但凡你脸皮薄那么一丁点,也只有请辞致仕的份。
刘健看得脑门冒冷汗,随即冷笑一声道:“混账东西!”
谢迁今日仍旧是一副沉默的样子,这样的事本来就与他没有关系,当然是继续置身事外的好。至于李东阳把信看完,不禁忍笑不禁,这篇文章最出彩的地方不是文采,而是里头的一股子清新劲儿,字字都藏着陷阱,句句都有玄机,威胁利诱,什么手段都使了,有意思,很有意思。
李东阳忍不住微微含笑道:“这人混账是混账,急智也还是有的。”
刘健回眸,淡淡地道:“宾之以为我说的是柳乘风?我说的是那个太监刘成。这个混账东西……”
李东阳哂然一笑,立即明白了。心里说,这刘成也忒混账了,这种事居然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也难怪刘公如此生气。
李东阳道:“刘公打算如何处置柳乘风?”
刘健沉默片刻,将信收起来,随即慢吞吞地抚案道:“要处置也该处置刘成,此人胆大妄为,竟敢打着内阁的招牌在外头招摇撞骗,打砸报馆,拷打读书人,这样的行为真是令人发指。立即知会东厂那边,请秉笔太监出面,立即拿办了他,还有,东厂那边一定要息事宁人,把捉拿的读书人和工匠都放了,该赔罪的赔罪,该完璧归赵的完璧归赵……”刘健的脸上很恬然,就像是在唠叨家常一样,慢吞吞地继续说道:“至于柳乘风,他做得很好,若不是他来信告知,内阁只怕还蒙在鼓里,嗯,好,很好……”
他虽然只说了好字,却等于什么都没说,也没点儿表示拿点好处出来的意思。
李东阳吁了口气,心里想,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刘公这辈子只怕还没有吃过别人的亏,他不由看了刘健一眼,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刘健苦笑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怪只怪老夫识人不明,竟是选了这种混账东西办事,罢了,是福不是祸,这报纸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老夫已是再不能干涉了,若是有朝一日当真祸害了我大明天下,老夫也无能为力。”
李东阳含笑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刘公看到了报纸的坏处,却没有看到好处。”
刘健微微冷哼道:“比起党争来,再大的好处又如何?”
李东阳只能摸着鼻子摇头了,刘健都说到这份上了,是看准了报纸会引发朋党之争,害怕会大明会与北宋时的新旧党争一样?刘健这件事并非是针对柳乘风,说得难听一些,一个锦衣卫百户,还真轮不到内阁大学士来针对,刘健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不过谁都不曾想到,堂堂大学士,最后竟是败在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手里,事已至此,刘健难道还能说个不吗?一旦如此,内阁支持东厂砸报馆的事便立即会传遍天下,到了那时,局面只会越发不可收拾。
东厂怕太子,太子怕内阁,内阁怕的却是言论,所谓三人成虎,一旦到了沸沸扬扬的地步,就是内阁黯然收场之时,这样的现象在大明已不是一次两次,已有不少内阁学士栽在清议上头,刘健不得不忌惮,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刘健叫人推开了窗,这窗外便是深红的宫墙,烈阳正炙,一缕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一下子淹没了阁内的烛光,刘健捋着须,叹了口气道:“报馆的事倒不是没有办法控制,既然不能扼杀,也唯有控制了,宾之,你愿不愿意与我一道上一道奏书,就说我大明要广开言路,新近出来的报纸是一个好现象,不过世事无绝对,凡事有利就会有弊,为了免生祸端,请皇上拟旨在礼部之下设邸报司,设主事一人,官五品,以督导邸报言论,如此,这报馆才能为朝廷所用,不至为患。”
李东阳莞尔一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既不查禁惹人闲话,又可有所防范,这奏书便算我一份吧。”其实李东阳的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不是说这个主意不好,实在难以实施。要监管邸报,唯有让锦衣卫和东厂才能卓有成效,让朝廷命官去管,须知但凡是官,尤其是京城的官最害怕的就是清议,一个五品的主事,管得住如狼似虎的清议吗?这就好比是让老鼠监管着猫,完全是空谈。
刘健深看了李东阳一眼,道:“宾之是不是在想,老夫这般做完全是徒费力气,吃力不讨好?”
被刘健说中了心事,李东阳不禁笑道:“刘公说笑了。”
刘健叹口气,道:“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难道还会有其他办法吗?”
第八十六章:息事宁人不容易
从天安门里,一个佝偻着腰的小太监检验了腰牌之后,慢吞吞地从门洞中走出来,巍峨的宫室渐渐离他远去,高大的宫墙与他瘦弱的背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走了没多久,便有一辆车迎面而来,车夫见了这小太监,恭敬无比地将腰弯得比小太监还低,低声道:“请公公上车。”
小太监的脸色宛如阳春三月的天气,连眉梢都带着喜意,很客气地朝这车夫点了点头,便上了车。
车夫轻车熟路,根本不必这小太监吩咐,就已是将马车驾往东边的街道去了,往前走一点儿,便是东缉事厂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在缉事厂外头停住,若是在以往,这厂门口定有番子站桩,可是今日不同,虽说是天气炎炎,可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小太监不以为忤,提着袍裙从车辕跳下,吩咐车夫在这儿等着,那一张总是带着喜色的脸此时也不自觉地变得庄严起来,他一步步进去,东厂里头已是围满了人,那些穿着褐衫的番子见了他,都是恭敬无比地低声唤了一声公公,小太监不作理会,快步进了正堂,只微微扫了一眼,就看到不少锦衣卫、番子都挤在里头,刘成被几个锦衣卫死死地按在地上,一身的血让人感觉触目惊心,而刘成的脸色估计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无比苍白。再往正堂上的岳飞像下看去,只见柳乘风翘着腿一脸笃定的样子喝着茶。
喧宾夺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