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床的故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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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架轻轻地抚摸上去,依然是光滑细腻而挺直,如今它成了一种对象,而不像过去只是她内心触动的感受。这种感受现在鲜明了,却明显是外在的。飞纹,云絮,雨丝,都明显形成了外在感受。那恍然如失之感又不明不白地浮现出来。
她在桃红床上睡下来,拥着被子,她想好好理出一个头绪来,没容她深想下去,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醒来时,她头脑清爽极了,她觉得她是睡了一个最安逸最稳实的觉,从未有过的好觉。桃红床要比小间的小床舒服多了,她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床架发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她对这声音不再有细细的感触,她慢慢地抚摸着刻着细纹的床架,她的感觉清晰得明亮,轻松得飘浮。这时她感觉到身下靠腰侧的地方,有一点润湿的凉凉的感觉,她不用看也清楚那是一片红色所在。她移开了一点身子。她忽而想到了他避开着什么的样子,她现在能想起来,他正是避开着她刚才避开的,莫非这其间也有着她所难以估猜的,她所不清楚的么?莫非他对此有禁忌式的恐惧么?她带点笑意地想着他的样子,不过她感觉上含着一点莫名的悲哀。她开始细细想到他的眼神和表情。她想起了那以后,她给他弄了一餐精美的晚餐,她端着酒杯给他敬酒。在烧菜和喝酒时,她一直不停地对他说着话。在这以前,总是他说个不停,她只是带点笑意地听着。而她说的时候,又是他默默无声地听着。她竟然忘掉了他的神情,回忆中他总是默默的,似乎没有什么表情的,那么是不是他并不愉快,或者是他并不高兴?是不高兴她的说话,还是不高兴她的做法?或者他是看惯了她原来被动的神态,或者作为女的本不该是兴奋积极的,或者他不喜欢她在床上懵懵懂懂像是不懂事的少女,或者是男的一旦得到也就厌倦了?或者他是对那一片色彩有着本能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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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13)
他究竟什么原因变化了情绪的呢?
秋芝想到自己清醒得太迟了,如在当时,她还可以问一问,她却像个得到什么宝物似的只顾说自己的话了。她默想了好一会。她慢慢地就把这以前和他的一幕幕都记忆起来,她觉得那都不像是自己。她对自己感到吃惊。她似乎感到那是另一个她在说话在动作在表现。她对那另一个她熟悉透了,仿佛早就活动于她的内在。
她起床来,单位给她的出差期限已经过了。清醒过来后,她就赶去班上。她沉静地走出弯弯长长的巷子,乘上公共汽车,她觉得回复了原来的自我,到了单位,交了差,头儿根本没有问她延期的理由,头儿相信她一定是有理由的。
几天之中,她赶着交差报账。她变了回去。她没让自己去回思。她去家中看了父亲和后母,从她的神态上没人能看出有什么变化,只有她自己感到她是变了,她的内在产生了巨变。每到她回到房间,在桃红床上睡下,一些如同电影片断的画面便断断续续地印在她的心中。她翻来翻去地,把床架都抚摸遍了,光光滑滑的感觉重又令人神迷地回到她心中。
一个早上,她走出巷子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她本来想着要让他先给她打电话。然而她忍不住打了电话。那儿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她立刻去了他留给她的地址所在,那儿也没有他。她把他留给她的纸条看了好几遍,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看错了,继而,她回忆他留条是在上床之前还是之后。慢慢的,她才清醒到一点:他留了一个假地址,他根本不想再和她有什么联系,再有什么继续,他是—个骗子,也许只是一个专门玩弄女性的人。那么她一直叫着他的那个名字大概也是假的。他所有的举动,所有的用心,只是要和她春风一度,他已经达到目的了,他不用再出现了,也许他根本还不是她同一座城市的。有一刻她曾感觉到他的说话声中含着不同的口音,不过她实在没有多注意。
那么,他后来的默默中并不是含着厌倦,而是含着得手的得意么?
秋芝无法相信他是那样的人,他不可能是存心故意的。
他不可能是一个贼,他不可能是一个骗子,他不可能是一个流氓,他不可能是一个坏蛋,秋芝在心中这么想着。她的心中却生着一种阴影般的感想,那是对自己那一刻的幼稚,那一刻的狂语,那一刻的屈辱,那一刻的非自我,那一刻的多情,那一刻的迷乱,那一刻的欣喜,那一刻的种种,这种种的种种,这一切的一切,都已无可回复地入到了他的眼中,不知他心中会怎样地窃笑她,鄙视她,小看她,觉得她被玩弄在掌股而不自知,还有她在那以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装腔作势。这些想法,她一到大街上,一进单位里,就越发显得清晰,她一时间怕去触及。
回家中,站在桃红床边,那些记忆就无可阻挡地转回来。刚过去的一幕幕又重新回忆起来,桃红床上的那一幕在每次的回忆中都醒目地浮现着,使她搜索的记忆中断开,浮想出去。
秋芝握住床架横杆,冰凉和光滑的感觉,使她能中断自己的浮想。
“我真恨你呀。”她低低地说。
巷子外的天地间,高楼一幢幢地建立起来,沿街延伸下去,秋芝仿佛是难得地发现外面世界变化。单位的同事也都换了一个调,谈吃喝,谈生意,谈穿戴,谈首饰,原先的纯正的大社会话题,都换作了金钱。秋芝觉得很不适应,她本来就参与得少,现在依然是默默的。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社会上过去耻于说的耻于做的都公开化了,她心中的压力也就小得多了。她想着这一切早已在她心中演化,只是投入到了外在。
晚上巷子人家也越发地不安静,几乎家家都响着电视的声音,打斗的声音,狂叫的歌声,莫名其妙的哭声,颠颠倒倒的说爱声,那声音一直响到很晚很晚。躺在桃红床上的秋芝也就常常失眠到很晚很晚。她也去买了一台电视机,每晚也看到很晚,剧中的一切让她着迷。她这才懂了她原来很容易懂的一切,一切变化得正常,一切本是那么简单,似乎都早已在另一个人生之中,只是过去她没有探头去张望一下。很快,她又厌倦了那些雷同的剧情,她渴望着有新的进一步的发展。她像上了瘾一样。她的思想上生出了一种飞跃,她觉得她身边的人还落在了她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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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14)
曾有一段时间,她觉得那个他,还是使她庆幸的。她在别人眼中,并无什么损失,她本就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她明显是比他大,她明知她是不可能和他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倘若他还继续纠缠着她,她也是无法摆脱他的。然而她又是无法承受被纠缠的处境的。他走了,偷偷地走了。倘若说他是个贼,他偷走的只是她无须保留的,自以为已经失落了很久的。她的屈辱,她的不堪,她的一切丢脸的都只对着他一个人,似乎只是对着一个暗影,对着一个如影如幻的不真实的形体。一切似乎发生了,一切又似乎根本没有发生。她可以把已经不可能再出现的他,当作是梦的一个精灵。永远离去了的不为人知的,也就等于没有存在过。而他的一切却成了一个让她大迷恋,继而让她大清醒的梦。隐隐地她觉得对这梦应该抱着一种感激。
春花秋雨。秋芝走在大街上,觉得人生自有另一种色彩。男人女人。无数的男人和无数的女人,躯体的不同也自有另一种色彩,梦幻般的色彩,那些色彩原也在她的心里,她只是没感到,只是没有体味到,细细想下去,她又觉得有一种无聊,一种厌腻,她还是觉得自己内心有着另一点东西,隐隐地,她无法诉说,她无法割舍,她感有更深一层的悲哀。
父亲病了一段时间,秋芝和后母轮流服侍着。那天,秋芝坐在父亲身边,随手翻着报纸,只觉得父亲睁着眼望着她。过一会,她放下报纸,也默默地望着父亲。从父亲的眼光中,她感觉到许多的意思。父亲一直是默默的,似乎从来就不管她的生活。而此刻父亲的目光中显明地含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忧虑。
她和父亲默默地对望着。后母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他们的面前,也默默地望着他们。
第二天,秋芝回娘家去时,后母笑着拉她到一边,她手中抓着一本杂志,递给她说:“你看看,看看。”
那是一本当时影响较大的反映家庭生活一类的杂志。后母翻着的那一页,正是征婚的栏目。秋芝立刻敏感到后母的用意了,她有点脸红地抬眼看着后母,没有说话。后母见她如此,知她并无反对之意,也就提出去登一个征婚广告。后母说她就听说有好几个征婚的熟人,都找到了满意的对象。后母说她已和她父亲商量过,她父亲说要看她的意思。后母又说,征婚广告上不用提名字,只要提提条件,回信地址写上后母单位。她会先帮她挑出满意一点的来的。
秋芝觉得还是无法拒绝后母,她点头同意了。后母感到有一点意外似的。
晚上回家,睡在桃红床上,秋芝想起了后母的提议,这时又不免想到,登了广告的自己多少有点像商品一样向人兜售的意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稀里糊涂答应了后母,到底是为了父亲还是无法拒绝后母呢?然而想着将要来的事,她也多少有点期待,这期待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在她心中翻动了。
过了十多天,后母到秋芝这儿来,笑笑地从包里取出了好一叠的信。秋芝心说还真有这么多啊?后母只从中取了三封,说别的就可以不看了,她认为三个人是可以考虑的,这还是才开头的两三天,想以后还会有大批的来。
秋芝看了那三封信,一时的感觉说不上来,也不知是失望还是茫然。却也无可挑剔,很快也没有了起初的一丝激动。她顺应了后母,挑一个先去会会。
从来信中,她知道对方曾经结过婚。第一眼看到对方时,对方身上家庭生活的痕迹明显地在她感觉中显现着。她努力地寻着话说,问着他的职业,他的工资,他的家庭条件,他的生活爱好,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问得这么详细。她不厌其烦地问下去,自己也觉得问得是多余了。她从对方客气的回答中,也感到她问话的多余。
回到家里,后母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一见便把她拉到房间,口中问着:“怎么样?怎么样?”
“没怎么。”秋芝应着。
“人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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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15)
“一般。”
“约了下一次么?”
“我没约,他也没提。”秋芝回答得很淡然。
后母顿了一顿,随后说;“不碍事,不碍事。”她又取出一叠信来,“可以多挑挑。”
后母和秋芝又从信中挑出几封来,又从几封中挑出两个回信约了。接下去又是会见。秋芝见到对方就会忍不住要问出好多话来。有时,对方也会不住地问她。
信在十天之际达到了高潮。秋芝也已习惯去约会了。开初见到陌生男人时的拘谨已经逐渐消失了。那种期待的感觉也疲乏了。有时会感到有一点累,有时她也奇怪,怎么她见到的男人都是大差不差的。莫非结过婚的男人都变成了一个模式了么?
到半个月以后,信来得少了。后母也走得少了,四五天才送来一次。有一次后母望着她,有意无意地说了一些话,意思是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主要是看人好,条件是其次的,讲爱情讲感情那是年轻人的事了。主要是成一个家。秋芝说:我不能挑在篮里就是菜啊。她是带着笑说的。后母听了,就没再说什么。
后母走了,秋芝独自躺在桃红床上。翻过来翻过去翻了一会。她横着躺了一会,脸朝着刻着花纹的床架板,也不知怎么地笑了几声,觉得自己笑得有趣,不由又笑了几声。随后她抚着那纹路,一边说着:“我计较条件么?我是在计较条件啊,我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情感情的,既然不谈什么爱情感情,我再不谈什么条件,我又知道什么是好人,我又不知道什么是坏人,那么我不能什么人都行啊。不谈爱情感情又不谈条件,我还能谈什么呢?……”
说着说着,她也就睡了。
到又一个秋天的时候。有人给秋芝作了一个介绍,介绍人是秋芝后母的熟人,那人偶尔在后母那儿遇到秋芝,说起来,知道秋芝尚未找到对象,便说她来帮着介绍。她认识一个男人,是单身,人还是不错的。秋芝对她的好意表示微笑。当下介绍人说好了,过两天她就会来给秋芝答复,如那个男人没有找到对象,她就给他们约个时间谈谈。
那后母的熟人是个热心人,也是个守信的人,果然过了两天就到后母那儿,说那个男人已经同意见面。时间也约定了。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