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在海深处-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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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医生和吹得神乎其神的仪器给他的判断都是五个字：无异常发现。校医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纯属巧合，你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一样。没有不同。
没做梦。吕念东看看哥几个，说，今天的生活是三年前选择的，三年后的生活咱们今天就得选择好。想过与众不同的生活，就要有与众不同的想法。
一屋子的高谈阔论，突然戛然而止。哥几个全成了龙王，喷云吐雾。整个房间被浓烟紧紧裹着，眼前的麻将都看不清了。吕念东瞅瞅灯泡，早知道就装雾灯了，哥几个真行，弄得屋里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他用手煽出一条路，仍然看不清每张脸上的表情写着什么。
我洗个手去。谷米克手上出汗了。
我觉得还是在北京混踏实。南天河也溜了。
申小屋坐在原处，望着雾气沼沼的窗外。一副无助的表情。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你们倒是说话呀，这烟浓得连声音都穿不透了？吕念东站起来，打开窗户。那烟像加入了什么神秘配方，赶也赶不走，绕来绕去就在屋里待着。更奇的是那烟尘起了化学反应，产生粘合剂一样的功效，大家的嘴都给封得严严实实。谁也不张嘴，那叫一安静。刚才这么闹的一屋子，突然静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觉得心里慌。偏偏远处一家寿衣店门口的音乐，一遍遍地飘来，歌曲的名字叫《总有一天等到你》。
好长时间。
掐了，掐了，首钢那三个大烟囱不冒烟了之后，整个北京城就数咱们这里污染大了。天气预报老说这块地方有霾，敢情全是你们用嘴制造的。苏缇扮演了一把林则徐，逼着大家交出武器。
仍然沉默。
这一次，哥几个是真给雷住了。
3。那个肉黄色的散发着暧昧气息的安全套，导弹一般直冲云霄。赶紧查查这几个兔崽子的底细，是不是给地主老爷放羊来着。S集团军导弹防空旅十二连武连长带兵10年了，把诸葛孔明的脑袋借他他也想不出来，几个新兵蛋子当兵的目的只有两个字：自由。这是新兵下连后第一次问卷调查，大家说出了自己五花八门的想法：当将军的、转士官的、找个女兵当媳妇的、打打枪炮玩玩导弹过过瘾的……人嘛，内心都是一口深井，里面冒着甘甜的泉水，也趴着难看的癞蛤蟆。即使有点见不得人的花花肠子，也算不得邪恶。可谁不知道当兵不自由，自由不当兵啊。到部队来找自由，就像到战场上观光实弹射击，找死啊。
岸在海深处（一）（8）
武连长头尖，脸黑，除了见上级，腰板永远挺得像钢板一块。人瘦，横在马路上司机根本没胆量撞，怕扎坏轮胎。肌肉其实也不少，脸上和身上，都是一疙瘩连着一疙瘩。成双结对，又圆又亮。整个外观，简直就是刻意模仿着红箭7号导弹来的。一对扇风耳，更是添油加醋，显然就是对红箭7号“翅膀”的不负责任的抄袭。全连官兵无不称奇，暗地里说武连长父母在发明他的时候，一定参阅了红箭7的有关技术参数。搞得陕北那对农村夫妻好像兵器爱好者似的，命中注定要给导弹防空旅输送一位像红箭7号一样造型的连长。武连长因此得名“红箭7”，倒也名副其实。
旅司令部军务科参谋是“红箭7”的老乡，“红箭7”放肆到伸手就可以查看士兵档案的地步，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可想而知了。军务参谋看了一眼名单，将副班长吕念东，战士谷米克、申小屋、南天河的档案抽出来，“啪”地拍到“红箭7”手里。“红箭7”翻看了半天档案，也没找出这几个新兵有什么不同不处。
有意思，真他妈的邪门了。他晃晃尖脑袋，像摇一只装满智慧宝典的葫芦。
军务参谋也看了一遍，有不同的地方啊，都是北京兵，都是同一个大学毕业，学的都是计算机。
到底是专家。“红箭7”一看，果然是。但还是无法理解，北京兵也是兵啊，哪至于得瑟成这样。你说他们是逗闷子还是受了什么精神刺激？
林子大了，连鱼都有。军务参谋说，回去瞧好吧。
几个新兵，毛还没长全，来部队好像是为了推翻三座大山。
小心篡你的党夺你的权。
我给他化整为零，各个击破。
武连长是谁？玩他们还不易如反掌。
趁其立足未稳，攻其防守不备。“红箭7”受到鼓励，说出自己的战略战术，两个人都笑了。笑得地动山摇，笑得意味深长。就像找到了瓦解敌人可怕阴谋的计策。
携行包仓库门前。三声短促的哨音。全连列队完毕，整齐肃穆。值班干部跑步、报告。“红箭7”站到队伍正前方中央位置，铿锵吐出两个字：点验！
仓库门“咣”地一声就打开了，一队队士兵鱼贯提出自己的携行包。先是“咚”地一声放在地上，接着“嚓”地一声拉开锁链。整个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人。军用携行包夸张地咧开大嘴巴，裤头、背心、袜子……平时极少见人的贴身物件在阳光下羞涩地躲闪着，回避一双双陌生眼睛不怀好意的窥探。
吕念东的携行包里，一个盒子好奇地探出脑袋。盒子是楠木的，曲线优美得像18岁少女的身材。幽幽的香味，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发散，让人忍不住想耸鼻子。那合页也是考究的，精致得像一只蝴蝶的翅膀。还有合页上的那把锁，小巧、莹透，恰似少女晕红动人的乳头。
打开。“红箭7”命令。金銮殿里不会住着乞丐。一看这身行头，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不是等闲之辈。
银光闪过。一个陈旧的罐子优雅地躺在舒服的丝绒缎面上，就像浑身污垢没有洗澡的老农民在五星级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酣然大睡，怎么看都觉得跑错了地方。“红箭7”憋着笑，弯腰，捡起来，朝空中抛去。风在罐子里做着折返跑，有神秘之音，带着苍劲之气。像一股秋风，又如水火相和，倏然传来，绵绵不绝。“红箭7”禁不住打一冷战，心头掠过幽深的悲凉。好奇怪的声音。他一惊，手迅速迎上去，故作潇洒地接住。沉甸甸的分量坠下来，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拇指在鸡蛋般大小的罐体上轻轻抚摸，粗糙中有几分精细。拿近细观。罐子在手中端坐着，像一个戴着高筒炮壳的小丑瞪着大眼睛。灰黑的罐身上雕着一条龙，正腾云驾雾，斩妖除魔。罐口呈暗红色，有丝丝血迹渗入其中。
岸在海深处（一）（9）
哼，怕部队憋坏你，尿罐子都备好了。“红箭7”正好奇，扭头一看，面前的新兵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长脑袋。嗳，还别说，你这脑袋，真有点像尿憋的。
队伍里有笑声。继“梯子”之后，这是第二次有人说他的头像尿憋的。他晃晃脑袋，窗户玻璃上映出自己不太清楚的影像。造型的确很奇特，斧头状，呈90度角向后上方猛长一气。一个古代女人发髻一样的后脑勺倏然形成。小时候去医院，医生摆弄着他的大长脑袋，埋怨家长没给孩子睡头，又说这样的脑袋聪明。何去何从，一个冬瓜脑袋成为无法改变的现实。
吕念东仰起头，看天。脑袋像个稍稍倾斜的天平，横在脖子上。
说话。“红箭7”命令。
说什么？吕念东把脸扭到了另一边，继续看天。
这念过大学的兵就是牛×，上来就来了个反问，噎得他一句话说不出来。要是搁其他新兵，肯定会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抖搂个底掉。这兔崽子，就仨字给将回来了。仔细一想，自己提的问题确实有些二，主题不集中，让对方搞不清是说脑袋还是憋尿。就是把这两个问题都说清楚了，跟那个罐子关系也不大。“红箭7”感觉面前这个新兵跟那个住在楠木盒子里的罐子一样，也非等闲之辈。刚一过招，就显示出了高下，弄不好自己还不是人家的对手。
报告连长……在旁边点验的副连长大声叫他。正在思考制服兔崽子良策的“红箭7”把罐子放回楠木盒。大步向副连长走去。少顷，他从副连长手里接过一个肉黄色的安全套。“红箭7”全身的血液似乎受到挤压，一齐集合到脸上。本来就不白的脸，顿时黑得发紫。
又不是一颗手雷，那个破罐子到底是什么玩意已经不重要了，“红箭7”觉得它的威力不会超过这个安全套。
“红箭7”右手举着肉黄色的安全套，再次站到队列前。同时站在队列前的，还有新兵南天河。
说说，什么意思？“红箭7”道。
好玩。南天河一脸天真。队列里有笑声。
好玩……好玩。你以为部队是配种站？“红箭7”气急败坏，用力把安全套甩在地上，狠狠地用脚去踹。一脚，两脚。安全套被踹在一截木棍上，站在前排的士兵看在眼里，都笑了。“红箭7”恼了，飞起一脚，那安全套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戴在那截木棍上。笑声更响了，后面的战士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红箭7”脸上挂不住，朝木棍飞起一脚。那木棍像接到了指令，腾空而起，顶着安全套玩命地冲向天空。
哇塞！导弹发射。一位老兵的赞叹，引起一阵唏嘘。还没有亲手发射过导弹的导弹防空旅十二连士兵们亲眼目睹了安全套的飞天壮举，兴奋得像自己按下了导弹发射按钮。
“红箭7”恼羞成怒。脸突然变黑，像卸载的故障导弹，一下子被无限拉长。
禁闭，给我关禁闭。
……
4。你就乖乖地给我当一颗导弹，我不按发射按钮，憋死你也得待在发射架上。梦想异常丰满，现实却骨瘦如柴。这一夜，吕念东失眠了。他本以为，当兵之后，哥几个会告别黑白颠倒的生活，按照全新的节奏和方式开始另一种生活。别人认为部队没有自由，可哥几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大家的胃已经接受了连队糟糕的伙食，大家的身体已经坦然面对硬床板，大家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阳光的蹂躏，大家的胳臂开始有节奏地变粗变硬，还有自己的逆反、南天河的粗俗、谷米克的洁癖、申小屋的胆小都已经在这个培养爷们儿的屋檐下开始转换。按部队的话讲，就是脱胎换骨，成功实现与国家利益的对接，走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岸在海深处（一）（10）
可是没有。
自从自己的雷语雷倒几个好朋友之后，吕念东对哥几个当兵就没抱希望。他独自开始了行动。他觉得通向军营的道路就如同十里长安街一样宽阔平坦，支持他从军的声音就像部队的集结号一样干脆嘹亮。他想错了。所有人都把他看成不可救药的混蛋，选择当兵形似一边打着饱嗝一边饕餮美食。除了证明贪婪的神经短了路，再无其他。穿上草绿色的军装是一道坎，将吕念东和老爸吕精国在这个世界上远远地分开。
新闻发布会之后，吕氏集团在美丽的海滨城市大连临海打造的石油旗舰基地正式投产。吕精国决定任命儿子为基地CEO。那里远离北京，相对独立，可以让他充分施展。吕精国还想把集团最得力的两位干将派过去，一起辅佐他，再也不干涉他的生活和工作了。显然，不再年轻的老爸已经将他纳入视线，考虑锻炼和培养吕氏集团的未来接班人了。
基地是你自己的事业，干好干坏，就看你的了。吕精国说。
吕念东从兜里拿出猩红色的《公民入伍通知书》。基地一直没有任命CEO，他不傻，他想到了这一天。从吕念东的角度看，他在新基地就是干出花来，也是老爸的功劳。基地再怎么独立，也是吕氏集团一个小小的分支，怎么能让集团不插手呢？怎么能放得开手脚呢？好听的CEO，不过是个阿斗式的傀儡。在貌似优秀、能干的表象下，小心翼翼地藏在老爸丰满的羽翼里，过无风无雨、无喜无忧的幻觉生活，营营役役地终其一生。幕后的老爸和那两个所谓的助手，是他们狠毒地嵌入自己大脑的硅片，牢牢地控制着神经中枢。这种糊弄傻×的游戏，这种影响智商发育的伎俩，在他敏感的扫描系统里不费吹灰之力，一眼即可看穿击透识破。
那是一粒米，不幸落入了鞋里。不拿出来硌脚，拿出来也不能吃。
骗骗自己吗？像在《穿越火线》中一样，拿着那些虚拟的超能量武器奋勇拼杀，以为自己真的是天下无敌的英雄，可以拯救整个人类。算了吧，生活不是游戏，他没有理由侮辱自己的智商和体力。这种畸形的日子，不过是一场漏洞百出的双簧。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揭掉面具，走到前台，哪怕只是敲一下锣，砸一下鼓，也是自己发出的声音。理解我吧，老爸。吕念东在心里祈求，把吕精国和吕念东两个名字分开，彻底区别开来。别再搅成一团，混为一谈。他们是两个人，两回事。
我当过兵，那里不适合你。吕精国一惊，他着实没有想到儿子有了自己的抉择，且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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