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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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要看着他的儿子饿死才甘心?我爸肯定不是像我妈说的那样不疼我,他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才又有了我这么一个儿子,你说他怎么可能不疼呢?所以我妈说她骂我爸的时候我爸一声不吭少有的沉默,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通常情况下都是我爸说我妈只有听的份儿。结果在那天半夜,我爸偷偷从床上起来,我妈听到了声音,以为他是起夜就没有睁开眼,要不她一定能看到我爸是穿戴整齐出去的,如果是起夜,他通常都是披着衣服。你猜猜看,我爸是干什么去了?”陈根清突然问我。
我怎么会知道?可我隐约有种预感,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山上连野草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东西可偷,莫非是到别人家里……
“那怎么可能?我爸就是饿死也不会去偷人家的东西。”陈根清的声音有些激动,说完之后他又憨憨地笑了,或许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我爸那人其实很正派的,他是不会偷人家的东西的。”
我也尴尬地笑了笑,自己这样想显然有些不太礼貌,也不能怪陈根清那般着急。
“不过,那天晚上我爸确实是出去偷东西,只是偷的是生产队里的东西。”陈根清的话又让我吃惊起来,原来我想的并没有错,只是陈根清有不同的看法。“生产队里的东西属于全村人所有,不是哪一个人的,所以我爸觉得这不能算是偷,而且情况特殊。生产队里养了一群牛,那年头儿人虽然没东西吃,可牛马之类的却饿不着,因为地里山上的荒草多得是,可以割回来切碎磨成饲料。有时候我就觉得老天造东西真是奇怪,你说同样都是没有水,粮食怎么种都不活,地里的野草为什么却干不死?就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在折磨人似的。”陈根清摇着头,非常无奈的样子,“那群牛里有头母牛,那年冬天正好生了一窝牛犊,我爸也是突然才想起这件事情的,那是傍晚他从县上回到村里,在经过生产队大院时,看到队长的老婆提着一个水桶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爸时她还有些慌张,急匆匆地走了,当时我爸还没反应过来,回来后他才想到,队长的女儿也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队长的女儿就嫁在本村,她的孩子也是个男孩,叫李爱国,要说我和这个李爱国的故事可就多了,现在先不说,以后再慢慢说。我爸想到李爱国,就明白了队长的老婆是在干什么,他一定是把母牛的奶偷偷挤回自己家里去给李爱国喝了。生产队的牲口都养在生产队的大院里,有专门的人饲养,就是我小叔那帮人,头儿当然就是马革命,也就是生产队长的儿子,儿子管事当妈的自然可以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我爸想着心里就有些生气,同样都是没有奶吃的孩子,凭什么你生产队长家就可以把生产队的牛奶拿回去?”
陈根清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陈旺宗深更半夜跑出去,肯定是想偷偷去生产队大院挤母牛的奶,而他这样做似乎也有充足的理由,他当然不能和队长的老婆那样光明正大地进去拿,也不会有人同意让他拿,一头牛总共能产多少奶,还要喂自己的犊子,恐怕队长老婆的那些也是从牛犊子嘴里抢下来的,所以根本不可能再有多余的给陈旺宗,他想要就只能是偷偷去挤。
回顾一个人的一生,有些事情或许只能说是命运,因为谁也无法预测谁也不能想象,就像陈旺宗,在那天夜里当他提着水桶悄悄溜出家门,然后钻进生产队大院里时,他一定不会想到,他的一生从那时开始又要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
陈根清显然不愿回忆这段往事,在他眉头紧锁时他又狠狠地呷了一口酒,放下杯子,他的眼神更加冷漠,我知道他盯着看的是一步之外的院子,他坐的姿势和眼睛的视角也只能看到那里,但我不知道在他瞳孔里的,是不是也是那些沧桑的青石板和夹缝里的枯草?
“我爸是真被逼急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他根本就不会挤奶,他从来也没有挤过。或许在他到了母牛旁边时还在庆幸,竟然那么顺利,没让任何人察觉,可接下来……他挤不出奶来,就有些急,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母牛一定受不了了,所以它非常生气地踢了我爸一脚。我爸虽然强忍着没有喊出声儿来,但他的人被踢出了两米多远,手里的水桶也摔了出去,水桶是铁皮的,在那样安静的冬夜里,一个铁皮水桶在空旷的院子里又蹦又滚,那声音一定比锣声还要响亮……大院里的人被惊醒了,牛棚旁边的屋里住着专门饲养牛的人,马车班的办公室也在不远的地方,里面住着马革命和我小叔那帮人,听到响声,他们都大声叫着跑了出来,一定认为是有人来偷牲口。我爸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水桶就没命地往外跑……”
我有些紧张起来,这如果让他们追上,陈旺宗怎么办?不过陈根清马上就打消了我的担心,“那些人没有追上我爸。我爸虽然上了岁数,但当过多年的兵,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可无论他身体有多棒,也都禁不住让牛踢那一脚的。我爸当时很聪明,他不是直接往家里跑,而是跑到村外把人都甩掉后才从另外的路折回到家里,这时我妈已经醒了,外面动静那么大,几乎全村的人都被吵醒了。那些人没有追上我爸就回去了,检查后发现并没有丢什么东西,也就没有再继续闹下去,村子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时,我爸悄悄回到了屋里。我妈立刻就问刚才出什么事儿了,我爸说不知道可能是小偷吧。我妈这才发现我爸穿戴整齐,就奇怪地问他刚才做什么去了?我爸没有回答,而是边脱衣服边准备上床,就在这时他痛苦地低低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腰,我妈就有些明白了,她担心地去询问我爸,我爸没有理她,还有些不耐烦,让我妈不用问这么多赶紧睡觉。”
“那你爸伤的重不重?”我似乎已经开始关心故事里的人的命运了。
“怎么会不重?”陈根清叹了一口气,“当时只顾得逃跑,痛也没觉出来,放松下来又睡了一晚上,到第二天早上我爸醒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肋骨不是一般的痛,甚至连轻微的活动都不敢,就躺在床上没有起来。我妈也不敢问,自己一个人坐在一边担心,既担心我爸的伤,又担心会不会有其它的事。果然,我妈的预感灵验了,生产队长和民兵队长带着民兵到了我们家,原来从天刚亮他们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查问。到了我家后,我爸就知道事情要坏,虽然晚上时没有人看到他的样子,但他们看到我爸提着水桶,就估计出应该是去偷牛奶的,那时见到我爸躺在床上就问是怎么回事。腰不好不是一般的伤,尤其还下不了地,想编其它谎话应付过去很难,自然他们就把事情联想到了一块儿。我爸当然不承认,没有抓住把柄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承认,可村里并没有算完,他们认为这件事情非常严重,这是公然在困难时期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尤其嫌疑人又是这样的出身成分,问题就变得更复杂了,不追查清楚怎么行,谁知道里面会不会还有更大的政治目的呢?”
听了陈根清的话我想笑,可我笑不出来,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时代,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先辈都应该是那样走过,你又能去责怪他们什么呢?
“我爸就是不承认,他们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有些人就开始嘲笑他,问他的腰是怎么伤的,既然不是去偷牛奶让牛踢的,还能是偷老婆的时候用力过大扭伤了?农村里的人就是这样,我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他们确实无聊得很,无论什么事情说不上三句就要奔着裤裆去。我爸让他们嘲笑的面红耳赤,我妈更是躲在一边不敢抬头,民兵队长坚持让我爸说清他的腰到底是怎么弄伤的,还说我爸要是再不交待就要把他带回去关到民兵屋里,然后找人来验伤看到底是不是牛踢的?那么多人在我家里吵吵嚷嚷,虽然我还不懂事,可也被吓得哇哇直哭,我一哭我姐姐也跟着哭,我们家里就乱了套。我爷爷听到哭声就跑了过来,我爸一见连我爷爷也惊动了,就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气冲冲地看着他们说,是我又怎么样?可能他们也没想到我爸会那么冲,一时竟然都没答上话来,缓过来之后才说你张狂什么,偷集体的东西还这么嚣张!我爸还是理直气壮地说,我偷集体的什么了?民兵队长说你企图偷集体的牛奶,要不是人民群众发现的及时你的阴谋就会得逞。我爸又说,别说我没有偷,就是挤了又怎么样,不就那么点儿牛奶?民兵队长却严肃起来,说一点儿牛奶可不是小事,如果没有这点儿牛奶,出生不久的那些牛犊子可能就吃不饱,吃不饱它们就有可能长不好甚至是饿死,如果没了这些牛犊子生产队在未来几年就会少好几头耕牛,少了耕牛自然就会影响生产队的生产,影响了生产队的生产就是影响了社会主义的经济建设,你看看你都破坏了社会主义的建设了,还说事情是小事儿?我爸眨着眼看着民兵队长,又看着生产队长,还是神色平静地说,要说破坏也不是我先破坏的,先往自己家里拿牛奶的人又不是我?民兵队长不说话了,看样子事情并不仅仅我爸一个人知道,看到我爸这样说,生产队长就出来说话了,他说反正牛奶也没有挤成也算不上是偷,而且我爸是为了孩子确实是出于无奈,就不再追究了就到这里结束以后下不为例。生产队长说了话,事情自然也就结束了,只是谁又能想到这会是另一个灾难的开始?生产队长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可我爸这样做无疑触动了他在村里的权威,他为了替自己掩盖只好这样算完,心里却记下了仇,我爸就这样在无意中给他自己埋下了不幸的祸根。”
“后来他找机会报复你爸爸了?”我急切地问。
陈根清带的一瓶白酒已经下去了大半,除去我喝的那部分,他大概喝了有半斤,他的面色变得更加暗红黝黑,眼睛里也浮现出血丝,我觉得陈根清应该有些微醉了,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他要讲述的事情越听越让人觉得凄惨。
“是的,凄惨的事情马上就要开始了,因为在讲了这么多之后,终于开始有人要死了。”
什么?我惊讶地张大了嘴,难道陈旺宗接着就死了?
“第一个死的人并不是我爸爸,也不是我们家岁数最大的我的太爷爷,你一定猜不到是谁的。是我二奶奶。先死的人是我二奶奶,虽然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她对我一直也没有像亲孙子那样,我甚至根本都记不得她的样子,可想到她的死,我还是非常难过,也许是因为和我有关吧。”
花二娘的死和陈根清有关?那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爸偷牛奶的事情过去后,我爷爷就再也忍不住了,这次他说什么也不再听我爸的,而是亲自把那些粮种拿了出来,让我妈做给我吃,他不能再看着我爸为了我去做冒险的事。就这样,我的命救了回来,我二奶奶的命却送了进去……”
我听不出这二者之间有任何关系,只能一直疑惑地盯着陈根清。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就在那时,我那个平时极少回家的小叔回来了,他们马车队也没有东西吃了,靠着马革命的关系,他们一定能偷偷藏些粮食,可能在那时也全吃完了。我小叔回到家里就喊饿,问我二奶奶有什么吃的?家里能有什么,我二奶奶端出了一碗煮的野菜根,那也是她好不容易才挖回来的。可我小叔一见就说这怎么能吃,家里难道也没有粮了?我二奶奶说没了,让他将就着吃吧。我小叔整天在外面吃吃喝喝的,他怎么可能吃这些东西?天底下没有娘不疼自己的孩子,儿子长得再大在当娘的眼里也是孩子,况且我小叔是她亲生的,在我和我小叔之间,毫无疑问她是倾向于我小叔的。于是我二奶奶就想到了那些粮种,她一定是这样想的,那些粮种是全家的,既然能给我爷爷的孙子吃,为什么不能给她的儿子吃,她的儿子也是我爷爷的亲儿子啊!”
泪。我看到了陈根清眼角的泪,他终于有些无法控制住自己。他伸出胳膊,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后继续说:“我二奶奶虽然非常小心,可还是让我爷爷给看到,我小叔的饭还没等吃到嘴里,我爷爷就出现在他面前,看到碗里的米,他就什么都明白了。我爷爷愤怒地骂我小叔的样子就像是对几世的仇人,他早就一直说他根本没有这个败家的儿子,骂了还不解气我爷爷就拿着扫把满院子追着打我小叔,最后把我小叔逼进了墙角。我二奶奶这时就拼命地抱着我爷爷的腰,我爷爷一直要往前冲,她的人就被带到在地,可就算是双膝跪着她仍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