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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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说去带她见一个很好的朋友。公主闻听此言忽然生出股将见姑嫜的感觉,心中颇为喜悦,也就听之任之。
离开骊山二三十里路的一处山脚下有两间茅屋,张淮深带着公主到了门前大声叫道:“五哥五嫂,七郎来了。”
木门开处,一名中年妇人急急而出,语声倒是不急不慢的道:“来了来了。七郎你这小子,敢不成忘了你五哥五嫂,一个多月也不来露个面。上次你刚来又走,嫂子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张淮深嘻嘻而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上次是我有急事没办法。你看,这次非但我来了,还带了个客人来呢。”
那妇人看了看公主,只见她衣着虽然普通,但浑身上下满是富贵之气,样子又是那样美艳,心下颇喜,笑道:“好俊的姑娘啊,七郎你小子还真有福啊。”话里行间显然认为张淮深带来的是未来的媳妇。说完了,妇人上前就要见礼。
公主面上微红,也没辩解。见妇人行礼,正要说声免了,忽然想起她和张淮深的熟络,想是很亲近的人,这才赶忙回了半礼。抬起头来才看清妇人,只见她虽无丽色,但气度却是不凡,很有大家风范,不由得稍微收起了轻视之心。
那妇人心思亦是极灵巧,见到公主很不自然的回礼顿时猜到公主必是大贵人家之女,不免有些疑惑,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张淮深。
张淮深明白,笑笑道:“五哥还没回来吧,等他回来了我再给你们介绍吧。”
妇人一笑,将两人请入屋中。
进屋后,张淮深问道:“五哥还要多少时候才回来?”
那妇人看了看天色道:“总还得半个时辰吧,这些天田里不忙,或许早些也说不准。”
原来是家农人,田舍翁而已,公主轻视之心不禁又起。
张淮深没注意,和妇人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妇人答了几句,说道:“七郎你是熟客,替我招呼这位姑娘,我还得去做饭呢。”
张淮深应了一声,但又道:“五嫂千万别费事,像平日里一样就行了。”
妇人道:“那怎么行,不慢待了客人么。”
张淮深道:“无妨,平日里她什么精细的没吃过,换个口味,吃些粗茶淡饭倒新鲜。”
妇人看了公主一眼,公主连忙道:“没关系,七郎能吃我自然也能。”
妇人于是道:“那可就委屈了姑娘了。”告了个罪,就进厨房而去了。
妇人既走,公主忍不住说道:“七郎,你带我来这乡下农家干什么?”
张淮深兴致正好,没理睬公主话中的埋怨,道:“你总是在那些亭台楼榭里不厌气么,这山林田野间风景正好,不是别有风味么。”
公主看着这黑沉沉的屋子,看着这起伏不平的泥地,看着那些粗陋的家生,心中忍不住的厌恶,皱眉道:“这里这么黑臭脏乱,有什么好来的。”
张淮深不以为然,道:“这里或许黑矮了点,但哪有脏乱,你不见这里无论什么都整齐干净的很么。”
公主忍住不悦,道:“要是你打算让我领略民间风土的话,我已经领略过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张淮深笑道:“不急,我是带你来见人的,人还没见到哪能说走就走呢?”
公主看着身边周遭,对将见之人已经不屑一顾,只是不便忤了情人,这才忍住不发作,勉强道:“既然这人还没回来,那我们到外面去走走如何?”
张淮深点点头,和那妇人招呼了一下,就带着公主去田边陇陌闲逛了起来。
碧绿色的田野一望无际,远处是隐约可见的骊山,张淮深蹲在田边很有兴致地指点着田中的作物向公主解释何为麦菽何为裨草。公主初时尚有兴趣,但时间一长就感到厌烦,只是不欲伤他雅兴,哼哼哈哈只是应付。久之,张淮深也感觉到了,好好的心情一下冷了下来。
时近正午,远处传来了浑厚高亢的歌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听到这歌声,张淮深跳了起来高兴道:“五哥回来了。”不及和公主打招呼就向着歌声来处奔了过去。
公主从没见过他这么样子,有些讶然也有些不高兴,但既然如此也只好跟了过去。
走了不几步,远处已经出现了一个农夫的身形,扛着农具悠闲而行。张淮深大步赶了上去,口中高声道:“五哥,七郎看你们来了。”
那农夫一听到张淮深的声音,快步赶上,扔下农具抱住他大笑道:“你小子,总算又来了。上次匆匆而去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这次你非得多住几天补回来不可。”
张淮深歉然道:“这可又要对不住了五哥了,这次我只能待半天,天黑前一定要走。”
那农夫不高兴了,说道:“你小子又是这样,乐荣轩又不是一刻都不能离开你。曹大、常二不都能坐镇么,既然大老远来了又急着回去做什么呢。”
张淮深笑道:“这回不是从长安来的,只是正巧人在骊山就抽空来了。”
这时公主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那农夫见到了公主,咦了一声,诧异地问道:“这位姑娘是……?”
张淮深赶紧道:“她是今天小弟特意带她来见五哥的。”
那农夫上下打量了公主一番,暧昧地道:“原来如此,好小子,还真有眼光啊。这位又是哪家的千金,看来不像是寻常人家的闺女啊。”
张淮深不好意思道:“五哥还记得上次我和你提过的事吗,这位就是清源公主。”
那农夫大吃一惊,脸上立刻严肃了起来,整整了皱巴巴的衣裳,上前就要下拜行礼。
公主见他和张淮深交情不同寻常,连忙道:“不必了,这里是山野田间不是朝廷庙堂,不必过于在意礼数。”
张淮深顺势拉住了农夫没让他拜下去,一边向公主说道:“公主还记得敝宅中堂上的那幅画吗,你不是对那首 《赠卖松人》 很是激赏?这位就是武陵兄,杜曲于邺于武陵。”
公主想起那首诗,心中本有的那股轻视,此时不禁去了三分,微微颔首,道:“我曾拜读过于先生大作,果是了不起的名篇。”
这已是她很难得的客气了。
于武陵知道了公主的身份后拘谨了许多,也不敢再大声说笑,恭谦有礼地道:“得蒙公主谬赞,草民不胜惶恐之至。公主猥自光顾,顿使陋宅蓬荜生辉,此处野外不便招待,还请公主委屈移趾到寒舍驻晔。”
此时的气氛其实已有些尴尬了,张淮深赶紧说:“也是也是,我们还是回屋子里吧。”
于是于武陵前头引领,三人回到了茅屋。
先前农妇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于武陵赶上两步低声向她说了几句,那农妇顿时也收起了笑容,恭恭敬敬地将公主请入了屋内。
于武陵指着妇人向公主介绍道:“这是拙荆,本姓卢,小字九娘。”
听得妇人姓卢,公主稍微重视,说道:“尊夫人可是山东卢氏一族。”
于武陵眉头一皱,似有些不情愿公主提到卢氏,勉强道:“是的。”
公主点点头道:“难怪尊夫人待人处世很是不凡。”
这本是公主看在门第上的客气之词,但于氏夫妻竟是很忌讳一样,都没立刻谦让一番,却是有些失礼。
公主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不知所措,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张淮深。
张淮深知道这是为什么,哎呀了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引了过来,这才道:“我们可是走了很远啊,又是远来为客,五嫂要是不再开饭可是要把小弟饿坏了。”
张淮深这一打岔,气氛稍微活跃,卢九娘笑了下,但又为难道:“我不知道今天会有贵客临门,也没什么准备,饭菜都很简陋的很,恐怕怠慢了贵客。”
张淮深笑道:“我又是什么贵客了,公主也不是外人,五嫂要是不想怠慢客人的话还是快开饭填饱兄弟的肚子吧。”
卢九娘笑了笑,向公主告了个罪,下厨房去了。
不多时端来了四碗菜,果然是简陋的很,不过是豆腐萝卜之类,最好的也不过是碗炖蛋,除此更无荤腥,主食也只是黄米慥饭。
公主顿时皱起了眉。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她又哪能将这些东西下咽,只是看见张淮深吃得津津有味,只好略微动了几箸,可实在是难以下咽,只吃了一口就推开了碗道吃饱了。
三人知道是为何,于氏夫妇面露歉然之色。
公主看着这粗劣的饭食心中很不高兴,语带讽刺地道:“山东氏族果是与众不同,清口茹素倒是颇能益寿延年,两位想必定会长命百岁。”
于氏夫妇脸色一变,但只是苦笑不语。张淮深却是勃然大怒,放下碗筷冷冷道:“我本以为‘何不食肉糜’是痴呆之人才会说的,不想有些聪明面孔的人也会有这种笨肚肠。”
公主脸色大变,她哪受过如此奚落,更何况在外人的面前,当时就怒道:“你说什么?你竟敢骂我!”
张淮深盯着公主的眼睛毫不示弱,说道:“你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每日间钟鸣鼎食,自然以为这是有心慢待你,你又可知道这些饭食在民间已是很好的了。你以为他们不想食肉吗,你以为他们就想这样清淡度日吗?不是,不是他们不想,只是不能。他们辛辛苦苦一年只不过能混个温饱,要有个天灾人祸什么还得典田卖儿才能侥幸不饿死。能拿出这些招待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你居然还要讥讽他们,真真是全无心肝。”
越说越激动,张淮深端起那碗炖蛋说道:“告诉你,就这碗蛋,要不是来了客人,要不是有你一起来,他们连这点东西都吃不上。那些王公大臣达官贵人们日日间笙歌宴舞,又怎会想到百姓的疾苦,又怎会想到老百姓天天在生死之间上打滚,今日不知明日之事。他们整天知道只是钩心斗角、党同伐异、争权夺势,中饱私囊,又哪会理会百姓的死活,又哪会以百姓的生计为己任。”
放下手中的碗,张淮深叹息道:“当今皇帝想要灭佛却灭不尽,为何?若今生温饱无忧又哪会有人去信这来世,哪会去拜这泥塑的菩萨。如此治标不治本,又有何用。”
张淮深激动不已,滔滔不绝,只把公主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认得这就是平日里温文有理冷静多谋的人。
她愣住了。
是的,打出生到现在从没有人敢对她这么无礼,她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直听到他对皇帝的批评这才回过神来,正打算一振皇家威严,却不愿发作。忽然又感到一阵委屈,看着昨日还温情脉脉的情郎竟如此的凶恶,再也忍不住夺眶的热泪,推开身前的几案,夺门而去。
于武陵本已惊呆,这才醒悟过来,急推张淮深道:“你疯了吗,还不快把公主追回来。”
张淮深余怒未消,道:“随她去。”
此时马蹄声起,想来公主已经绝尘而去。
于武陵急了,说道:“公主都走了,你还坐得下去啊?”
张淮深索性不理,自顾自又拿起碗来吃了起来。
于武陵只得自己赶到门外,但此时已经连公主的身影也见不到了,长叹一声,只得回到屋中。
回到屋中,于武陵埋怨道:“这又是何必呢。她本是天潢贵裔,自然不知道民间疾苦,你何必苛求呢。”
张淮深放下碗筷,叹道:“话不是这么说,虽然她不知道老百姓的苦处,但起码的脑子总该有吧,以她的身份谁敢怠慢他,饭菜粗劣自然是不得已,可她就是没去想,只以为别人对不住她。我以前还以为她和别的皇室子弟不同,很有仁爱之心,看来是我错了。”
于武陵笑了,说道:“没那么严重吧,我看不过是一时小孩子脾气发作而已,何况你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她自然是受不了了。”
张淮深摇头道:“不然,一个人要从他的细微处才能看出品性好坏。没有了善良之心,做什么都只会为自己私利打算,这种人我怎么能受得了。”
于武陵失笑道:“不会吧,这么点小事你居然会把它想的那么严重。其实照我看来这不过是公主小孩子脾气发了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和人性更没有什么关系,你可别想当然而。”
张淮深也许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于是默不作声。
于武陵脸色一正,说道:“你五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张淮深见他很是郑重,不敢怠慢,说道:“还请五哥教训。”
于武陵道:“你今天既然把公主带来给我们看那自然是打算娶她了。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那就该把自己的心胸放宽大些,不要为了这些小事闹的不开心,伤了你们之间的情爱。你们相识相知本来就是艰难得很,可别了被这些小节给毁了。”
张淮深听得出于武陵的话中之话,忍不住问道:“五哥,难道你觉得公主和我之间并不合适么?”
于武陵坦然道:“确是如此。假使你对公主用情还不深的话,我一定劝你挥剑斩情丝。不过既然现在你已经情根深种,那我也不会再拆人姻缘。”
张淮深连忙问道:“那五哥为什么会这么想?”
于武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