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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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固长史的胆气固然可佩,只可惜石雄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这次偷袭虽然令他军中乱了半日,损失了数百人,但终究还是失败了。”马元贽淡淡的说道,说完之后像是在惋惜一样,神思悠悠,没有说下去。
张淮深的心情已经紧张到极处了,下意识地一拉马缰,向前冲了几步,声音也不禁发颤:“仆固长史战死了吗?”
仆固俊是张淮深的左右手,又是始终毫无保留地支持他的好朋友,他的生死张淮深怎能不关切,已经是顾不得眼下的举动明显暴露出自己的弱处了,有可能被对方所利用了。
马元贽心中一定,知道他和张淮深之间的主动又已经落到了自己的手中,窃喜之余,他故意吊人胃口,顿了一会儿才道:“禄帅宽心,是英雄自然相惜,石雄知道仆固长史的身份,敬佩他的胆识,给了最好的医治,所以他虽然在交战中受了重伤,但总算性命无碍,而且前日石雄已遣人将他送到了长安,现在正在城中养伤。”
一颗心终于落地,张淮深长吁一口气,面露喜色,即便面对的是大敌却也拱手道:“张某谢过大人了。”
马元贽还了一礼,道:“若是禄帅想亲眼一见的话,马某可以立刻让人送他过来。”
“这恐怕有劳了吧。”张淮深半信半疑,假意客气道。
“不妨事。”马元贽很潇洒地回答道,而且还立刻付诸行动,回首唤来一名将校,大声吩咐道:“你立刻回城,传我将令,请鹰扬军的仆固长史来此与张淮深大人相会。”那人立刻领命而去。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张淮深心潮起伏,这一日是会昌六年三月二十三日,自大槃山一别已经十四日了。在这音讯断绝的十四日里,张淮深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留在大槃山的那五千断后兵马和仆固俊和张直方,每当想到这些生死相知的弟兄正在同数倍于己的敌兵相搏杀,正在血雨腥风中苦苦挣扎,又想到那一日的分离竟可能就是死别了,他的心就在绞痛,虽然是为了大业不得已的决断,但深深的愧疚还是在不断折磨着他,当此刻得知仆固俊还活着,他的喜悦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神策军、马元贽,这前一会儿还是深恶痛绝的名字,现在看来也顺眼了不少,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又和声问道:“可否请教大人,直方中郎将和其他那些将士现下如何?”
马元贽听张淮深语气平和,明显感受到彼此间气氛的改善,心中甚喜,答道:“禄帅请宽心,张直方中郎将也安然无恙,只是贵军人马损伤颇重,仅十存二三。”
张淮深神色一黯,心下沉痛,但想到张直方能得幸免,还是面有喜色,在马上一鞠身,道:“多谢大人通报,下官感激不尽,但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禄帅客气了,就凭张直方中郎将的出身,也没人敢轻易加害于他,他现如今带着残部在邠州驻扎。”
“邠州驻扎?”张淮深一愕,他知道邠州是京畿北面的一处要紧关隘,但张直方怎么会去那里,又何来驻扎一说?
马元贽见他不解,解释道:“大槃山之战后,石雄人马回师救援长安,而张直方中郎将带领余部一路骚扰,但到得邠州后他们得知李彦佐突然出兵之事,而且前锋已至泾州安定,这二位当机立断,立刻握手言和,一面向长安急报,一面进驻邠州城拦阻,现如今正同朔方军对峙。”
张淮深心中一惊,暗道李彦佐来得好快啊,口中却道:“原来石雄人马已经被牵制在了邠州,那长安岂不是孤立无援了?”
他语气之中隐隐有股杀机,但马元贽却似毫无所觉,若无其事地说道:“或可这么说,但石雄已经分出部分人马前来增援,而且凤翔行营也在加紧调遣人马,援兵再过几日就可陆续而来。”
张淮深倒奇怪了,心想马元贽为何这么疏忽,竟然把实情一一托出,难不成另有诡计,或者全都是谎言不成。想到这里,他戒心大起,说道:“马大人倒是坦率。”言下颇有不信之意。
马元贽轻叹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下官想这么做,只是为了表示我等诚意而已,昨日商谈中西门大人愿给割让剑南西川,还有愿以马某为质,直至今日将眼下形势和盘托出,甚至之前马某冒险诛杀仇士良之事,也都是如此。”
“且慢,若说到诛杀仇士良之事,马大人本就有取而代之之意,怎能说是以示诚意。”张淮深截口道。
马元贽忽而笑了:“禄帅真的只是这么想?可是依照常理,大敌当前,则当同心竭力以求共度难关,岂有不识大体做这亲痛仇快之事,马某再愚钝也不会如此。”
张淮深一惊,不由道:“那马大人为何那日还要向下官暗示,并向下官借兵三百?”
马元贽失笑道:“禄帅这话可就违心了,那日可是禄帅不断暗示,马某才下此决心的,借兵之事也是禄帅提出,何来马某主动?”
张淮深面色微红:“若非马大人早有此意,下官任说什么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马元贽点头道:“这话也不算错,但这主要还是为了能和谈的缘故,大敌当前,当然不宜内讧,但如果仇士良一死能促成两军媾和,那也只能弃卒保帅了。”
“下官没有说过他一死就必能议和,只是说只有除去仇士良方有议和的余地。”张淮深赶紧申明道。
马元贽一笑:“禄帅虽然聪明,但马某也不是蠢人,尤其禄帅为了信字,言语之间总不免要留下活络之词,马某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被人看穿心思,任张淮深如何涵养也不能不惭愧三分了,他呐呐道:“那为何你还……这样。”
“因为马某知道,仇士良同禄帅之仇太深了,怕是至死方休,断无和解之法。所以既然要想同鹰扬军媾和,那只能是仇士良死了。他不死,绝无媾和的可能,他一死,至少还有一点机会。反正就其人素行来看,骄横跋扈之至,此次禄帅起兵也是由其惹出的祸,这也算他咎由自取。”
“那你是如何做到的?”张淮深好奇心起,追问道。
“马某一人怎可能做到,就算马某大言不惭说独力所为,禄帅也未必会信。”马元贽笑了:“李彦佐出兵之事中官之中尽皆晓得,人人都知神策军虽强,但也不能以一敌二,既然如此那说什么也得同禄帅言和,所以只能以仇士良之头来博禄帅欢心,以示我等诚意了。恰好禄帅借三百壮士于马某,马某就以此为信,说动刘行深枢密使,西门季玄右军中尉,还有监门卫等处地方同僚,群起响应,终于短短两日之内成此大事。”
张淮深终于明白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本以为马元贽起事全是自己设法促动之故,没想到只是人家在借机利用而已,想到这番心思早已被人识破,自己却还在自得,既羞且愠,冷哼了一声:“早知如此,下官就不用白费这三百兵士了。”
马元贽心知肚明,赶紧补救道:“不然不然,若非这三百精壮,仇士良哪能这么轻松就伏诛呢。禄帅起兵之后他生怕遇刺,无论哪里都带有数百勇士护卫,且都是亲信心腹,若不是禄帅这三百健卒奋勇,动手之时险些被他逃入营中,那时一旦他纠集党羽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张淮深知道这是在安抚,却也泄了气,毕竟这是自己失误,只是惋惜那时嘱咐领兵的校尉要竭尽全力,若是早知道,定然让他们出工不出力,暗纵仇士良逃脱,使京师闹得翻天覆地,也省得如今在城下苦思破城之策。他转念一想,却又是心惊,只觉马元贽这等的心机智谋实在厉害,若是城内防御还是由他主持的话,恐怕长安之战的五五之数要变成三七开了,自己败死的可能大大增加,那是不是该现在就趁其不备将此人除去呢?要知道勤王大业已到最后一步,若有闪失,实在是令人难以甘心。想到这里张淮深暗自提气凝力,准备动手,为了麻痹对方,他假意敷衍道:“这真是托天之幸了。不过听下来后下官有些不明白了,马大人如此费尽心思好像就是为了和我军议和,这是何故?照理来说,我军起兵是为了清君侧,于诸位中贵人可是大大不利的。”
马元贽浑不知大难将临,笑道:“原因有三,第一,马某相信禄帅为人,起兵非是为了荣华富贵,纯是一番忠君爱国之举,那若是情况有变,自然以国事为重,彼此可有和谈的机会,更何况禄帅向来一诺千金,和议成功之后不虞担心禄帅会反悔,而李彦佐为人阴骘,难以想象他起兵是为了尽忠为国,难以捉摸他的心思。此外,他已是一方藩镇,和他言和的话,除了以朝中相位作为酬劳外,难以成功,而藩镇入主庙堂,大违公例,天下难服,恐生变乱,更何况一旦他内握朝政外掌兵权,早晚会有不臣之心,故而绝不能同他相商;第二,自古以来与国都是离强合弱,关内京畿现如今三家兵马,朔方军兵马四万,即是百战之师又未曾折耗,可说最为强盛。我神策军虽有五万之众,但分兵两处,又是久战已疲,凤翔边事也要紧,抽调人马有限,故而次之。禄帅的鹰扬军虽然骁勇,但毕竟已经是疲兵,况且折损甚多,万五之数恐怕都没有,自然是最弱的。所以马某要是言和,首先该是和禄帅相商;第三,鹰扬军中除了禄帅外,其他两位要紧人物,中郎将张直方、长史仆固俊都已经赞同议和,想来他们的看法禄帅不会不看重,和议大有可能。因此,对于马某来说,同禄帅议和才是最佳之策。”
“什么?直方中郎将和仆固长史也赞同议和?”张淮深大吃一惊,脱口而道:“马大人有何凭据?”
马元贽正色道:“马某与禄帅相识至今,可曾有过欺瞒?张直方若非赞同议和,岂会和石雄共守邠州。仆固俊更是转眼就至,禄帅大可当面相询。”
“好。等他来了,我会问的。”张淮深将信将疑,但马元贽言之凿凿,令人难以怀疑,既然仆固俊马上就可以到,那一问就可知真相,他悄悄将已经凝集的真气内力散去,暂时搁置了动手的念头,因为如果那两人真是赞同议和的话,那定有逼不得已的道理,自己还是先不要莽撞为好。
马元贽暗暗松口气,说到现在,张淮深原本毫不动摇的强硬态度终于有些软化了,他这才感到背上冷汗涔涔,浸湿衣裳。但危机还没有过去,耳边震天动地的步伐声越来越近,旌旗几乎遮住了半边天日,几乎可以清楚看到数箭地外鹰扬军兵士彪悍的脸庞了,他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禄帅是否可以让贵军暂且住步,大伙也好静下来慢慢谈。”
张淮深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停止进军的命令,骑兵将号令传回。看着鹰扬军结得严整的药师五花阵慢慢在不远处止住,马元贽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轻松了一点,他想:虽然张淮深不爱权势,但看起来却还能用道理说服,既然找到方法,就能对症下药了,也许议和还有指望。
就在两人暂时陷入沉默之时,一辆马车从长安那个方向一路小跑过来,边上还有数骑跟随,远远地可以看到,张淮深眼睛一亮,紧紧盯着不放。车子快到近前,可以看得清楚那驾车之人和随行的马军兵士都是神策军的军卒,想来车中就该是仆固俊了。张淮深心中一阵激动,但随即想起来的是马车,难道仆固俊竟然伤重得不能骑马了?他一阵心酸,向着马元贽望了过去。
马元贽明白,转过马头迎了上去,吩咐了两声,那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兵士跳了下来,车帘一掀,将一名男子扶了出来,张淮深眼尖,一眼看出,这男子正是仆固俊。
不过十多日不见,仆固俊已经是消瘦非常,脸上看不到什么肉,颧骨分外明显,脸色也非常苍白,但万幸的是精神看起来还算可以,眼中也有些神采。他身上穿着一身厚厚的白袍,不少地方鼓鼓囊囊,显然衣下是被层层包裹的伤口。张淮深只觉得眼中一热,跳下马来向着他阔步流星地走去,随行的军士们也赶紧下马,紧紧跟随,警惕地提防那些神策军兵士的举动。
马元贽有意示好,主动命那身后的神策军兵士后退,让出一片空地来,再命那扶着仆固俊的兵士上前,很快,张淮深就来到了这两人的面前,仔细看着那张憔悴不已的脸,他终于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热泪盈眶,伸出双臂狠狠地将仆固俊抱在怀中,用力地抱着,颤声道:“仆固,辛苦你了。”
仆固俊笑笑,很吃力地说道:“禄帅,天可怜见,你我终于又能见面了。”说着,两滴英雄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张淮深更加激动了,虽然不敢再狠狠抱着仆固俊——因为适才仆固俊脸上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双手紧握他的双臂,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他才克制住激动,稍微静了下,望着十步外的马元贽,大声道:“多谢马大人,让我们兄弟还能再见。大人恩德,张某终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