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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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张淮深也曾经考虑过,到底是因为才子自傲,彼此相轻呢,还是为了生怕引起张淮深的误会有意保持距离,个中原因张淮深一直没能找出来。生怕这种情况会造成诸将间的隔阂因而影响军中要务,他也曾有意为这几人创造增进友情的机会,但好像有默契似的,这几人都只谈公事不讲私谊,张淮深也无可奈何,好在这几人都是公利心远胜过私心的人,这些年来也没因此误过事,张淮深也就一直装糊涂没挑明。不过没出事并不等于没有冲突,在公事上吵吵闹闹是经常有的,这时候张淮深就会出来打圆场,谁叫这几人没有私交呢。
像是今天,张淮深就知道常慕德这一句无心之语让仆固俊不高兴了,因为在鹰扬军上层的这几人中唯独仆固俊是回鹘人,常慕德适才说的话中分明将外族之人排斥在外视为异类,即便仆固俊知道他并非有意歧视外族,而且即便是有歧视的想法,自己也绝对是例外的,但身为回鹘人的他还是感到非常不舒服,故而哼了一声,明显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紧接着反驳道:“右郎将慈悲为怀自然是好事,只是你我身为武将,过于心软恐怕会误事。”
“也不是我心软。”常慕德分辨道:“毕竟大家都是大唐汉家军马,只是各为其主而已,如果能劝降岂不是更好,即可少些杀戮,也可减小我军伤亡。今日我军伤亡甚重,我看与没有劝降不无关系。”
“右郎将此言听起来有理,但其实与实情不符。”仆固俊连连摇头道。
“怎么不符?”常慕德有些诧异。
“若说劝降,道理是不错,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就像右郎将适才所提到的今日入城的那些神策行营马军,姑且假设他们愿意投降,但他们有三千多人,外面步军又是攻城甚急,如果准许他们投降,那要分出我军多少兵力看守?如果他们里应外合又该怎么办?所以在我看来这些马军乃是不可小视的隐患,与其心慈手软留下祸患不如一狠心永除后患。”
虽然话中将几千条人命判了一个死字,但仆固俊自觉有理,说得理直气壮。
“长史你说得不无道理,马军在城内确是有隐患,至于这隐患到底有多少可能很难下定论,那你我也不必深究。不过城外那些步军怎么说?直方中郎将从后面包抄之后,他们已经是笼中鸟,又筋疲力尽,为何不可以劝降?这可没有隐患的担忧,如果能劝降,我军损失岂不能少些?”
“损失吗?右郎将可能不清楚,入城之后我命各都将上报伤亡情况,今日总共有两千一百人阵亡,其中在南门右郎将和右副郎将攻城时阵亡大约有六百人,东门索勋都押衙攻城时阵亡三百多人,右副郎将出城追击时阵亡一百余人,西门守城时阵亡七百多人,在出城围歼神策行营步军时中阵亡的只有不过两百人而已,占总共阵亡一成左右,可见劝降不劝降于我军损伤并无太大干系。”
上阵杀敌不是仆固俊的擅长,但除了出谋划策,这粮草筹集、兵员征调也是他的要务,所以开口就是一长串的数目,有凭有据,说得即便是商贾出身的常慕德也不禁摇头佩服。
见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仆固俊有些得意。但很快常慕德就答道:“长史一字一句都有凭有据,这慕德是及不上的,但打仗这事情不是单靠人多势众就行的,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可或缺。我军起兵是为了勤王,但神策军也是奉旨讨逆,虽说这是仇士良矫诏,但外人不知,至多两不相助,所以这天时彼此都有或者都无;从宁朔入关直至长安,地形多变,既有像坊州城北的群山密林也有河套之间的千里沃野,既有利于我军野战也有利于敌军守城,这地利也谈不上有无;所以人和就很重要了。今日大捷,于我军士气有利,士气高涨可得人和,但如此不留余地恐怕就大伤人和了,神策军若是得知我军赶尽杀绝,岂不要殊死反抗,如有兔死狐悲的感觉,那就是同仇敌忾了,我军人少,敌军人多,若不能招降纳叛,恐怕拼耗下去,敌军还没全灭,我军倒是死光了,于勤王大业大为不利。仆固长史你大多是在帐中运筹帷幄,在你眼中那些军士不过是一个个可以打仗的木俑,但在我们出阵领兵的人眼中,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凡事人就有士气,若是敌军士气低落,即便数倍于我,我也不怕,如果敌军士气高涨,即便我军占优,也不敢夸口必胜。长史谋划之间,对此不可不虑。”
这番话说得仆固俊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被反驳得满心郁闷,但毕竟常慕德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仆固俊并不是顽固己见的人,也不是不知道大体,虽然适才常慕德的话令他生气,但他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只要说得在理,他并不在乎是不是会伤了自己面子,也许这就是大漠上民族的个性吧。
因此仆固俊想了一会儿后坦率地道:“如果是从伤亡上说,那我不认为今日所为有失误,但从人心士气来说,右郎将确实说得有理。不过我以为禄帅未必没考虑到这问题,我军入关以来小战有过三四次,但碰上的都不是神策军的主力,敌军还没领教到我军的厉害,这一战虽然惨烈了一点,但展我军威名、令敌军丧胆,今后再有两军对垒之时,这威名足可以令敌军畏惧,令敌军军心动摇,从这方面上说,没有劝降反而是好事。”
“不然不然。”常慕德立刻叫了起来:“如果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人人绝望,那时候反噬的力量是非常可怖的。”
“我没说要将所有敌兵都杀掉啊。”仆固俊不以为然道:“所谓恩威并施,没有雷电之威哪显春风之恩,就是我军今日立威将敌军吓破胆,所以将来招降才能顺利,不然他们凭什么怕我军,为什么要投降。”
这两人相互辩论之时,张淮深只是默默地听着,背着手走在前面不置一词。开始这两人争执的时候是真的在各执一词,但当常慕德说到士气、人和,而仆固俊表示赞同的时候,张淮深就明白了,仆固俊已经默认了常慕德的看法,而他接下来所辩解的,固然是一种不同的意见,但更多的是为了维护张淮深作为主帅的威严而说的。
所以他很感动,只不过这种辩论结果已出,再多说的话也许两人都会上火,但要是这时候开口的话,无论支持哪一方都不合适,若说常慕德对,那不免要打击仆固俊的好意,若说仆固俊对,那明摆着死不认错。
本想装聋作哑的,但到了这时候也不能置之不理了,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所以张淮深在他们争论最激烈的时候忽然问道:“你们以为石雄接下来会有什么回应?”
这是目前要面对的最紧迫的问题,所以两人借机止住了争论思考了起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走了一程,张淮深继续问道。
“那我就先抛砖引玉了,有疏忽不对之处还请长史指正。”静了一会儿,常慕德先开口道,仆固俊一笑,他听出常慕德语气非常恭谨客气,也许是明白最初无心之言的冒失,因而借此表达歉意。
常慕德道:“石雄性子和直方中郎将差不多,谨慎有余,胆魄不足。我军方大胜,士气高涨,而神策军新丧万余人马,又失去坊州要地,石雄必会先避我军锋芒,坚守不出,待我军气势三鼓而竭之后再思对策,我军长于野战,或者他会引诱我军前去攻城,以避免以他之短对我军之长。”
“仆固长史是如何看的?”张淮深转而问道。
“我觉得右郎将说的有理。此战之后,豆卢著已成败军之将,威信全丧,神策军中石雄完全可以自己作主,右郎将前面所说的非常吻合他的性子,而且从眼下局势看,石雄除了坚守不出外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法子,若是他前来坊州攻城,我军即可前往伏击也可据城坚守,宁州神策行营已经精锐尽丧,石雄少了两面夹攻的能力,成败尚在未知之数,而一旦他战败,长安门户大开,京畿之内再无抵御之能,我想他未必敢冒这险。还不如坐守澄城,静观待变。”
仆固俊便走边说,话中显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
“那你们觉得对石雄最有利的什么情况?”张淮深继续问道。
“我军前去攻打长安,急切之下难以夺取,困滞于城下,而石雄从后掩袭而来,城内城外夹攻,我军被灭。”仆固俊说道。
“那我军如何做才是最好?”张淮深又问道。
“驻马坊州,休整之后前去攻打长安。”仆固俊说道。
“哦?”张淮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仆固俊一笑,转而望着常慕德。常慕德一思索接着道:“以少部分人马牵制长安城内,于半途伏击石雄前来偷袭之人马。”
三人心意相同,立时同声大笑。
笑声停下之后,张淮深说道:“接下来怎么行事也大致有了底,不过该怎么才能让石雄心甘情愿的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大家还要再仔细盘算盘算。”
此时已经走到了大街的尽头,常慕德今夜总巡城,因此转而向南,去南城城头值夜,张淮深和仆固俊则是回州衙安歇。
等常慕德走远了,张淮深和仆固俊并肩走在北大街上,走着走着张淮深忽而说道:“适才右郎将说得也不无道理,咱们今日之战若能劝降一些,也可补充我军兵力。你以为如何?”
张淮深故意等常慕德走远了,然后用一种比较轻松缓和的语气将这话说出来,也是为了顾全仆固俊的面子。
仆固俊明白,接口道:“王道霸道夹杂而行,也是好法子。”
“那好。”张淮深很高兴,说道:“咱们就补救一下好了,明天就将那些被俘的神策军放了吧,跟他们说说勤王的实情,若是愿意留下来的,我们欢迎,要是愿意走的,发给路费放了他们,就算他们要回神策军也随他们便。那些伤兵等他们伤好得差不多了,能走路了,也一并这样处理。这件事就由你来办好了。”
“好,明日就去办。”仆固俊答应的很干脆。
张淮深笑一笑,看着满天繁星的夜空,慨然道:“我军勤王至今终于有了一场大胜,但接下来等着我们的还有很多艰难和困苦,希望仆固还有其他人能和我同舟共济,共成大业。”
仆固俊理解张淮深此时的心情,那是一种终于走完一程路,喜悦之后却又发现眼前还有很长很长路要走的那种空虚茫然的感觉,所以他鼓励道:“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何况你有三十个、三百个、三千个和你同心的人,前途艰难,但不艰难的话怎好显得你我的本事。要知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伏乱其所为……”张淮深接口一起吟道。
两人都是呵呵而笑,想起一件事,张淮深又道:“右郎将的父亲在长安兵变之时遇难,家人至今不知下落,所以看见那些马军被戮才会心生感触,后面那些话也只是说说,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就多担待一些,不要放在心里了。”
仆固俊并不是记仇之人,闻言直率道:“没事,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就好。”张淮深道点点头,他趁机又道:“不过这几年来,我看你们彼此间是不是太客气了,好像你不怎么喜欢他,难道你还记着当年红巾马贼的事情?”
张淮深指的就是那次在灵堂前两人差点冲突的事情,仆固俊诧异道:“没有啊,不是我记着,反而我觉得是他在记着我?”
张淮深有些不明白,按理说常慕德不是不明是非的人,那件事仆固俊非但无过而且于乐荣轩乃至常家有恩,怎么会变得这样?
仆固俊忽而道:“也许……”刚开口又停了下来。
张淮深好奇心大起,追问道:“也许是什么?”
仆固俊脸一下子红了,迟疑道:“也许是因为芊芊的缘故,她曾来信和我说,右郎将并不喜欢我给她写信。”
张淮深一下子明白了,常慕德不喜欢仆固俊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为了芊芊将来的终身大事。
芊芊和张淮深是青梅竹马,常家差不多每个人都希望两人将来能够成为一对,本来公主出现之后这事情看起来已经没了可能,但当张淮深出京之时,公主和他之间的裂痕几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如此一来常家自然再会心生希望,因此常慕德对于和芊芊书信往来密切的仆固俊没好脸色也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了这一层,张淮深不敢贸然接口了,而后又想起曹品荣、芊芊还有那些亲朋好友们,他们是身陷囹圄还是遇害,至今张淮深还不知道,所以一颗心变得有些沉甸甸了,再无说话的兴趣,好在这时已经到了州衙,所以提醒仆固俊早些谋划好接下来的行动后就分别回去就寝了。
张淮深回到自己的寝室,洗漱之后上了床,自入关以来他已经很久没在床上睡了,舒适的被褥催人入眠,但他心系着接下来的局势发展,胡思乱想之间又想到自己和芊芊之间的事情,诸般烦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