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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处方-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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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排排挺拔的杨树和婀娜的柳树,都异乎寻常地苍凉起来,枝和叶的分垒从来也没有这样清晰。
  最强壮的叶子也坠落在地,成为飞扬的尘上。
  哪怕是最小的枝干,仍顽强地抖擞在西伯利亚来的寒风中,把透向地面的阳光,遮挡出纤细的褐色阴影。
  沈若鱼下了车,欣赏着清冷的风光,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初衷。
  一辆猪肝色的〃林肯〃,悄然无声地停在沈若鱼身边。
  如果不是掠起的黄叶翩然飞上她的脚面,几乎难以察觉它的逼近。
  沈若鱼这才回到现实中来。
  车门缓缓地打开了。
  一股遮挡不住的香气,像炊烟一般逸出。
  伴随着这种昂贵的进口化妆品出现的……是一位比沈若鱼打扮得还要乡土气的年轻女孩。
  大姐,你也是到戒毒医院来的?那女孩倒是毫不认生,单刀直入地打招呼。
  沈若鱼一时无法判定对方的身份,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到门诊上去吧。
  女孩熟门熟路地说,随手掩好了车门。
  浓咖啡色的车玻璃清晰地映出了周围的景色,将车内的情形吞噬。
  我叫席子。
  女孩说,她脸庞红红,好像鞭炮二踢脚的外衣。
  声音也有一种清脆的爆裂感。
  是真名吗?沈若鱼忍不住问。
  爹妈起的。
  席子没有正面回答,用一种和她的年纪不相符的老练说。
  你就叫我青稞吧。
  沈若鱼主动相告。
  好。
  青稞大姐。
  席子喊得很亲热。
  走过茂密的树丛,面前是一座灰色的小楼,周围被铁篱笆包围。
  只是那铁篱笆上缠绕着黄色的藤蔓,在寒风中枯燥地飘荡着。
  可以想见,夏天时它们曾经非常茂盛,用自己的身躯几乎成功地掩盖了铁篱笆的嶙峋。
  那时候若不是走得极近,发现不了绿色温柔下的冰冷。
  冬天剥去一切伪装使原形毕露。
  每一扇窗户都钉着坚固的铁条,幸好隐约透出的雪白窗帘,稀释了恐怖森严的气氛,要不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监狱。
  沉重的铁门微微开启着,好像侧着身子就能通过。
  当你推动的时候,才发现那条缝隙不过是假象。
  铁链从里面很艺术地锁住了,非常坚固。
  怎么办呢?沈若鱼一时不知所措。
  你预约好了吗?席子狐疑地问。
  是啊。
  那你怎么能不知道怎么开门呢?你大概不是个一般人,哪有一次没来过就能住上院的?席子自语着,幸好并不要求回答,伸手按了门旁隐蔽处的一粒红色按钮。
  沈若鱼心里暗骂简方宁,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个院长真是太马虎了,让她在医院碰到的第一个人那里,就露出破绽。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披着雪白的工作衣,掐着一把巨大的钥匙,缓缓走来,打开了铁门。
  来了。
  他简短地同两位病人打了招呼,面无表情。
  好像18世纪古堡中高傲的管家,默不作声地提着他的大钥匙,在前面领路。
  滕大爷,您好。
  席子说。
  沈若鱼往旁边看了看,想找到席子姑娘如此亲呢称呼的老大爷。
  身边冷风萧萧,一派空寂,除了老医生,别无他人。
  滕大爷,今天空出的床位多吗?席子继续问。
  不多。
  只有一间女病房,正好你们住进。
  老医生头也不回地说。
  原来滕大爷(这个词的重音是放在〃爷〃上,同叫〃款爷〃、〃板爷〃一个味道),就是面前这位管家模样的医生。
  管医生叫大爷,沈若鱼第一遭碰到。
  他们走上悬浮在楼外的铁梯。
  一夜寒凝霜尘,梯面不曾被人践踏过,锈红的台阶上,仿佛铺着银灰色的薄毡。
  双脚踩上,先是有些粘滑,继之是钢铁的硬度透过鞋底,渗进脚心。
  铁栏杆上有些不光滑的凸起,经了许多人手的摩挲,显出冰冷的流利。
  大家咯吱吱地走着,随着梯子的增高;已升到半空,可以很方便地俯瞰地面的景色。
  这儿的一楼,是专门的化验室,不住病人的。
  席子小声解说。
  沈若鱼会意地点点头,透过窗户上的铁条,看到几个穿白衣的身影,在摆满玻璃瓶的架子中忙碌着。
  又一道铁门拦在面前。
  滕大爷找出另一把大钥匙走过去,开了铁门。
  现在他们已经算是进到了医院的内部,走廊里温暖的消毒药水味扑鼻而来。
  这座楼房的结构很特殊,从外表看来是完整的一体,但里面分成相互隔绝的两部分……门诊区和病房区。
  它们之间唯一的通道,又是一扇铁门。
  三道铁门,沈若鱼暗数着。
  心想这所医院里用的钢铁,不知有多少吨,够造一艘铁甲舰的了。
  门诊区很安静,是对外开放的窗口,平日就在这里诊断吸毒病人,预约有关的治疗问题。
  一般病人都是要在这里诊视过几次,才能最后确定住院的时间。
  沈若鱼因为走了后门,将这一步省略了,所以才如此陌生。
  诊室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桌椅,白色的屏风,白色的检查床,白色的登记卡。。。。。。同一般的医院毫无二致。
  只是墙上挂着一副长联,字为隶书,蚕头雁尾,读起来很顺利。
  一读之下,便有轻微的寒意从背脊滚过:黄皮海洛因,赊来手里,不辨真假,疯狂狂兴趣无穷。
  看粤夸黑土,楚看红瓢,黔尚青山,滇崇白水,眼昏神黯,何恋龙肝凤髓。
  趁火旺炉燃,飘起了袅袅青烟,正更长夜永,安排些乌鸡洋参。
  眼只见漫天黄金,玉字琼楼,美钞英镑,扶摇直上。
  数十万业产,忘却心头,瘾发神疲,叹索命无常侍候。
  阿芙蓉流毒,膏珍福寿,白刃加前,虎狼追后。
  横枕开吸,足尽平生乐事。
  扎遍全身脉,哪管它肝炎艾滋,纵父怨妻啼,都只作黄泉绝唱。
  只剩下几寸衰毛,半袖肩膀,两行清涕,一副骷髅。
  滕大爷坐到诊桌后面,翻着厚厚的登记卡片说,你们俩谁先办手续呢?沈若鱼看看席子,她希望席子先办,这样自己能有个准备。
  您先办吧。
  没想到席子客气礼让。
  老医生示意沈若鱼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然后不慌不忙地开了锁,从抽屉里托出一本厚重的宝蓝色登记簿,翻到近封底处,摊开。
  蘸水笔捅进墨水瓶,饱蘸了一大滴墨水,问诊正式开始。
  叫什么名字?范青稞。
  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沈若鱼双手递了过去。
  滕大爷的笔飞快地舞动着,潦草地像是画符。
  医生的字体永远带着一种傲慢的流畅,让局外人从朦胧的猜测中,体味医家的神秘与权威。
  年龄、籍贯等一系列该问的问题,滕大爷都没有问,直接引用了身份证上的资料,节约了不少时间。
  家庭住址?沈若鱼按事先设计好的方案报出。
  喔,我也在那附近住过,胡同口修车铺子前的大柳树还在吗?滕大爷停了笔,很专注地看着范青棵,苍老的瞳仁云翳浮动。
  在。。。。。。还在。
  范青稞想,真倒霉,天下真小,居然碰上一个街坊,只好咬着牙说是。
  她想,既然是老树,就该受到保护,不可随便砍伐。
  再说,一件东西、人家问你在不在,你若说不在了,明天人家从那里一过,看到还在,谎后就穿帮了。
  可你要是说还在,人家一看,不在了,会自己找出种种理由圆那个谎。
  。
  两相权衡,还是说〃在〃的风险要小一些。
  滕大爷接着往下问。
  你的联系电话?范青稞踌躇了一下。
  按说她应该把自家先生的电话号码报出来,但是。
  若真有了事需要联系,先生能掌握分寸吗?一下子说走了嘴,岂不前功尽弃?情急中,她另报了一个电话。
  这人保险不会出岔子。
  滕大爷又依次问了一些类乎档案材料的话,范青稞按照事先设计好的程序,回答得滴水不漏。
  她从来没有这样系统地全面地有预谋有计划地撒谎,原以为自己必得紧张得语无伦次,想不到轻车熟路,好像变成了一枚名叫范青稞的果子,从小就在西北的碱水里泡大。
  她很为自己卓越的才能骄傲,心想年轻时怎么没想到投考艺术院校表演系呢?虽说外形条件不很优异,当个丑星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样一走神,就把滕大爷的问话疏忽了。
  直到老医生的目光,在眼镜片层层叠叠的螺旋圈后面,责怪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滕大爷,您刚才问的什么,我没听清。
  范青稞慌忙收敛思绪。
  不是没听清,是根本没听。
  滕大爷温和但是很有分量地纠正她。
  我问的是你现在身体感到最不舒服的是什么?也就是说,你为什么到我们这儿来啊?范青稞在心底莞尔一笑:老先生,您这一套我明白。
  不就是进展到病历主诉了吗?好,听我告诉您。
  我以前有个肚子痛的毛病,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
  后来有个在县医院当小工的亲戚,给了我一个黑药坨坨,说是泡在酒里,每天喝上一盅药酒,保险管事。
  死马当活马医呗,我不能喝酒,为了治病,强忍着喝。
  嗨,没想到还真灵,喝了就不痛了。
  我就每天都喝一点。
  过了半个月,我到人家串亲戚,瓶瓶罐罐地不好带,我就没拿药酒。
  唉哟,可遭了罪,出了丑了。
  到了往日该喝药酒的钟点,就像有鬼在我心里头闹啊,头上冒汗,肚子里像有千百只小手在抓。。。。。。范青稞绘声绘色地讲完了她的苦难史,长吁了一口气。
  每一句话,都是简方宁与她研究商定的,保证符合轻型的毒品吸食规律。
  当然这也是沈若鱼今天表演的重头戏,只要瞒过了接诊医生的慧眼,其它的就好办了。
  滕大爷在宝蓝色的簿子上写下:用毒种类……粗制鸦片。。。。。。其后的一切,基本上没有戏剧性,老医生把问讯来的资料一一记录在卡片上,个别的地方重复验证一下,很快结束了问诊。
  到会计室交住院金,到旁边的200室找周五护士,就可以换衣服入病房了。
  滕大爷看也不看地交待着,好像范青稞是已经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产品,流水线上的工程师,再没兴趣关照它了。
  范青稞意犹未尽,一切太简单也太顺利。
  甚至埋怨简方宁拟定的病史太寡淡,使滕大爷提不起兴致。
  要知道医生看病也像数学家解题,越是悬念叠出越能激发勇气和快乐。
  可惜啊,她扮演了一个平庸的病人。
  不管怎么说,她成功地住进了医院,这就是成绩,一个光明的开端。
  范青稞这样给自己打着气,到会计室交了昂贵的住院金。
  会计点钱的时候,她心里百感交集。
  因为每一张纸币都同父亲的生命,有着某种血肉相连的关系。
  下一个步骤,应该去200室找周五护士换住院服,正式混入病房。
  范青稞可不想让自己那么快地失去自由。
  她走回接诊室,很想偷听一下席子的病史。
  她想不通,一个看起来那么健康满面红光的少女,怎么会是吸毒者?刚到接诊室门口,席子走了出来。
  这么快,你就讲完了?范青稞很遗憾。
  看来席子的病史,比自己更简明扼要。
  知道交钱的地方吗,我指给你。
  范青稞乐意为席子当一回向导。
  哪有这么快?我们还没开始呢!席子急匆匆地往楼下跑。
  你干嘛去?喊人。。。。。。席子的回答,已经是从铁梯上传来了。
  我们?喊人?范青稞自语着,想起林肯车与世隔绝的浓咖啡色窗户。
  范青稞走迸接诊室,滕大爷刚打完一个电话,和气地问她,还有什么事吗?您说的那间200这会儿没人:我能在这里等等吗?范青稞磨磨蹭蹭地说。。。周五不在岗?不能吧?滕大爷全然不信的样子,幸好他只是表示怀疑,井没去查对。
  范青稞撒一个谎,就得到了合法留下来偷听别人病史的权利,很是得意。
  心想说假话还是有优越性,关键时刻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

  纷沓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席子。
  之后进来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士,身材奇瘦,面色惨白,不堪一击的样子。
  脖子上系的黑色真丝领带,领带结打得小而紧凑,好像一条上等绞索。
  原来席子只是一个探路人,真正的吸毒者在后面。
  范青稞极力维持自己的镇静,好像漠不关心的样子。
  男子进来后,大敞着门。
  尖利的冷风涌进来,滕大爷咳嗽了一声。
  范青稞讨好地站起身去关门,竭力显出自己不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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