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记-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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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和黑暗。
阿尔弗莱特·德·巴尔若尔斯公民的脸色变得煞白。
“摩冈公民不是我的朋友,”年轻的贵族说,“如果他是我的朋友,我将为他的友谊感到荣幸。”
“那当然罗,”罗朗哈哈大笑地说,“就像伏尔泰①先生说的:‘大人物的友谊是天神的恩惠。’”
“罗朗,罗朗!”他的同伴低声唤他。
“嗯,将军,”他回答说,也许是故意把他同伴的头衔泄漏了出来,“我求求您,让我把这场争论和这位先生继续下去,我对这场争论太感兴趣了。”
他的同伴耸了耸肩膀。
“可是,公民,”年轻人固执地接着说,“我需要有人指点:我离开法国已经有两年了,自从我离开以后,这么许多东西都起了变化,风俗、习惯、口音,甚至语言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拦劫驿车,抢驿车上的钱,对这样的事,请问眼下在法国是怎样说的?”
“先生,”年轻人说,他的语气说明他决心要把这场争论坚持到底,“我把这称作打仗,您这位伙伴,您刚才称作将军的这位伙伴,他可以以他军人的身分告诉您,任何时代的将军,除了有杀人和被杀的乐趣以外,干的全是和摩冈公民干的同样的事情。”
“什么!”年轻人大声说,他的眼睛闪闪有光,“您竟敢这样相比?……”
“让这位先生把他的道理讲清楚,罗朗,”棕黄面色的旅客说,他的眼睛和他同伴瞪得大大的、似乎要喷射出火来的眼睛恰恰相反,隐藏在一层黑色长睫毛里面,不让人看到他的内心在想些什么。
“哦!”年轻人说,声音有点儿断断续续,“您看,您也开始对这场争论感兴趣了。”
①伏尔泰(一六九四——一七七八):法国启蒙思想家、作家,哲学家.著有悲剧《哀狄普斯》,史诗《亨利亚德》,小说《查第格》、《老实人》等。
随后他转身向那个他似乎已经攻击过的人说:
“请继续讲,先生,请继续讲,将军同意了。”
年轻贵族的脸明显地红了起来,就像刚不久前他脸色变白了一样;他牙齿咬得紧紧的,胳膊肘靠在桌子上,下巴颊抵在拳头上,尽可能靠近他的对手,随着争论越来越激烈,他的普罗旺斯的语音也越来越明显了。
“既然将军同意了,”他接着说,…“将军”两个字讲得特别响——,“我有幸对将军,同时也对您这位公民说,我仿佛在普鲁塔克①的著作中看到过,在亚历山大②远征印度时,他只带了十八或者二十塔兰③金子,等于十万或者十二万法郎。靠了这十八或者二十塔兰金子,他养活了他的军队,打赢了喀罗尼亚战役,征服了小亚细亚,攻克了蒂尔、加沙、叙利亚、埃及,建立了亚历山大城,一直进军到利比亚,借助阿蒙④的神谕宣称自己是朱庇特⑤的儿子;后又进军到希发西斯河⑧,因为他的士兵不愿意再跟他向前,他又回到巴比伦⑦,过起了比任何奢侈豪华,腐化堕落的亚洲国王更加荒淫无耻的生活;所有这一切,他靠的就是这十八或者二十塔兰金子,您信不信?他的钱是从马其顿王国⑧拿来的吗?您相信菲利浦二世,贫困的希腊最最贫穷的国王之一菲利浦二世能满足他儿子向他提出的经济要求吗?不是的:亚历山大所做的和摩冈公民一样,只不过他不是在大路上拦劫驿车;他掠夺城市,俘获国王勒索赎金,向被征服国家收取贡金。我们再来谈谈汉尼拔⑨。您知道他是怎样离开迦太基⑩的,是吗?他甚至连他前人的十八或者二十塔兰也没有;可是他又非有钱不可,他就在和平时期,不顾条约规定,洗劫了萨贡特城;这一下他就有钱了,可以打仗了。请原谅,这一次不是普鲁塔克说的,而是科尔内琉斯·内布斯⑾说的;我也不向您提他下比利牛斯山⑿,登阿尔卑斯山⒀和他取得三次重大战役胜利时从战败者那里掠夺来的财富了,我就和您说说他在坎帕尼亚⒁呆的五六年时间吧。您以为他和他的军队能向当地居民付食宿费吗?您以为和他闹翻了的迦太基银行家会寄钱给他吗?不是的:以战养战,这是摩冈的方法,公民!我们再来谈谈恺撒⒂。啊,恺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从西班牙启程的时候,背着三千万的债,回来时口袋里几乎只剩下一点吃饭的钱了;后来去了高卢,在我们老祖宗那里呆了十年,在这十年里面,他送回罗马的有一亿多,他后来又穿过阿尔卑斯山,越过鲁比肯河⒃,直向卡皮托利山⒄挺进,捣开宝藏所在地农神萨杜纳殿的门户,为了他个人需要——不是为了共和国的需要——拿了重三千斤的金砖(二十年以前,他的债主不准他走出他苏布拉街上的小房子),后来他就死了,留给每个公民二三千个古罗马小银币,留给卡尔皮尔尼⒅一千到一千二百万,留给屋大维⒆三四千万;这始终用的是摩冈的方法,除了我可以肯定,摩冈死的时候决不会拿到高卢的钱,也不会拿到卡皮托利山上的金子。现在让我们跳过一千八百年,来谈谈比拿贝⒇将军吧……”
①普鲁塔克(约四六——约一二0):古希腊传记作家、散文家。代表作有《列传》,共五十篇,其中希腊名人传和罗马名人传各二十三篇。
②亚历山大(前三五六——前三二三):马其顿国王(前三三六——前三二三)。为了掠夺土地和财富,大举侵略东方。公元前三三四年率军越赫勒斯侵入小亚细亚,败波斯王大流士三世于伊苏城(前三三三年)。南进叙利亚占领腓尼基和埃及(前三三二年),在尼罗河三角洲上建立亚历山大城。后又亡波斯帝国和阿契美尼德王朝。公元前三二七年转印度,抵希发西斯河受阻。公元前三二四年返巴比伦,在东起印度河西至尼罗河与巴尔干半岛领域内建立了亚历山大帝国。
③塔兰:古希脂重量及货币单位。
④阿蒙:埃及人信奉的神。
⑥朱庇特:罗马神话中的主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⑥参见注②.
⑦巴比伦:古代西亚“两河流域”最大城市,曾为巴比伦王国和新巴比伦王国首都。公元前二千年代到前一千年代中是亚洲西部著名的商业和文化中心。公元前四世纪末转衰。公元二世纪化为废墟。
⑧马其顿王国:巴尔干半岛中部奴隶制国家。公元前四世纪中叶腓力二世建成统一的马其顿国家,都城佩拉。公元前三三八年喀罗尼亚战役时征服希腊。亚历山大时大举侵略东方,获界达到印度河,建立亚历山大帝国。
⑨汉尼拔(前二四七——前一八三):迦太基统帅。九岁时随父哈米尔卡·巴卡去西班牙,立誓向罗马复仇。公元前二一八年春,率十万军队远征意大利,在特拉西米诺湖战役和坎尼战役中大败罗马军。
⑩迦太基:非洲北部的奴隶制国家.公元前七到四世纪发展成为西地中海的强国。首都迦太基城,领有科西嘉,撒丁岛,西西里西部,巴里阿利群岛及西班牙东部沿海一带,与希腊人的海上势力抗衡。三世纪时与罗马争夺地中海西部海上霸权,失败后沦为罗马一行省。
⑾科尔内琉斯·内布斯:生于公元前一世纪,拉丁文作家。著有《名人传记》。
⑿比利牛斯山:欧洲西南部最大山脉,东西走向,为西班牙和法国的界山。
⒀阿尔卑斯山:欧洲南部山脉。西起法国东南部的尼斯,经瑞士和德国南部、意大利北部,东到奥地利的维也纳。
⒁坎帕尼亚:意大利南部地区。
⒂恺撒(前一00——前四四):参见第29页注②。与庞培、克拉苏结成三头政治,出任高卢总督。任内征服高卢全境,并越莱茵河攻袭德意志地区,两次渡海侵入不列烦岛,掠夺财富、奴隶无计。后进占罗马,法萨罗战役得胜,追庞培入埃及,转战小亚细亚。经北非,返罗马建立独裁统治。后被布鲁图和卡西乌为首的元老派贵族阴谋刺杀。
⒃鲁比肯河:在意大利.
⒄卡皮托利山:在罗马附近,筑有朱庇特神殿。
⒅卡尔皮尔尼:恺撤第四个妻子。公元前五十九年嫁与恺撤。
⒆屋大维即奥古斯都(前六三——公元一四);古罗马皇帝(前二七——公元一四),恺撤之甥孙及养子。
⒇比章贝:波拿巴的意大利音读法,拿破仑的祖先原为意大利人。
年轻的贵族,就像所有意大利征服者的敌人经常干的那样,把波拿巴读成了比拿贝。
这种装腔作势似乎使罗朗大为恼怒,他做了个动作仿佛要向前冲去,可是他的同伴止住了他。
“让他说嘛,”他说,“让他说嘛,罗朗,我肯定巴尔若尔斯公民不会说,他所说的比拿贝是一个强盗。”
“不,我,我是不会说的;可是有一句意大利谚语可以代我表达。”
“让我们听听是什么谚语好吗?‘’将军代替他的同伴问道,这一次他那明亮、宁静、深沉的眼睛盯着这个贵族青年。
“这个谚语很简洁,是这样说的:Francesinonsonotuttiladroni,mabuonaparte。意思是:并不是所有的法国人都是强盗,除了……”
“除了很大一部分?”罗朗说。
“是的,除了比拿贝①。”阿尔弗莱特·德·巴尔若尔斯回答说。
这句侮辱性的话刚从年轻贵族的嘴里吐出,罗朗手里在摆弄着的一只盘子便飞了出去,击中了对方的面门。
妇女们发出尖叫,男人们站了起来。
罗朗又发出了他惯有的那种神经质的大笑,跌坐在他的椅子里。
一股鲜血从年轻贵族的眉心流到了他的面孔上,可是他还是保持着镇定。
这时候,马车夫进来了,像往常一样唤道:
“走吧,旅客们,上车!”
旅客们急于离开他们刚才看到的这场纷争,快步向门口走去。
“对不起,先生,”阿尔弗莱特·德·巴尔若尔斯对罗朗说,“我希望,您不是乘驿车的吧?”
“不,先生,我是乘驿站快车的;不过,请放心,我不走。”
“我也不走,”英国人说,“把马卸下来,我不走了!”
“我可要走了,”棕黄面色的,也就是罗朗称他为将军的那位年轻人说,“你知道我不得不走,我的朋友,我一定得在那儿出场。可是,如果我有别的办法,我向你保证我是决不会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你的……”
讲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激动,而平时他那种坚定有力的语调说明他似乎并不是那种易于动感情的人。
罗朗恰恰相反,他仿佛有点儿欢天喜地;真好像他这种好斗的天性,在接近也许并不是他引起、至少也是他并不想回避的危险的时候,得到了充分的发展。
①法语中的“很大一部分”(unebonnePartie)和比拿贝,即波拿巴(Bonaparte)谐音。
“好啊!将军,”他说,“我们本来应该在里昂分手的,因为您已经好心地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期让我回布尔家里去。这样我们就有六十法里不能再在一起赶路了,就这些。我到巴黎以后去找您。不过,您如果需要一个忠诚肯干的人,请别忘了我。”
“您放心好啦,罗朗。”将军说。
随后,他仔细地打量了两个对手。
“首先,罗朗,”他对他的伙伴说,语气非常温柔,“别让人打死,可是,如果可能的话,也别打死你的对手。这个年轻人不管怎么样是个有胆量的人,而总有一天,我希望所有有胆量的人都归我。”
“一定尽力而为,将军,请放心。”
这时候,客店老板出现在门口。
“到巴黎的驿站快车套好了,”他说。
将军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帽子和手杖;而罗朗却故意不戴帽子跟了出去,为了让人明白他决不会和他的同伴一起上路。
因此阿尔弗莱特·德·巴尔若尔斯一点也没有阻挠他走出门去。再说,一望而知,他的对手是一个喜欢寻衅闹事的人,而不是一个希望避免麻烦的人。
罗朗陪着将军一直走到马车前面,将军登上了车子。“无论如何,”将军一面坐下一面说,“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心里总不是滋味,罗朗,没有一个朋友可以为你做证人。”
“啊!别为这些事担心了,将军;从来也不会缺少证人的。好奇的人总是有的,他们想知道一个人是怎样杀死另一个人的。”
“再见,罗朗;你听好了,我不是跟你说永别,我是对你说再见。”
“我听清楚了,我亲爱的将军,”年轻人回答说,声音几乎有些激动,“我听清楚了,我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