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三部曲-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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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孙小倩又陪温如筠到黄泥庵去。黄泥庵仍是庵门长闭,一直等到午时,那师太又出来谢客,劝温如筠莫要打搅方外之人的清修。温如筠微笑道:“师太,我也已是红尘倦客,岂能如此无礼?我想跟师太印证一件事。你回去看一看,如果她的床头没有摆放一盆九月菊,那我不说二话,转头便行,再也不会回来。如果有那盆花,那就烦请师太请她出来相见。”那师太叹了口气,进了庵门。一直到黄昏,再也没有人出来。
第三天,温如筠的身体已经很弱,脚底发软。已走不到黄泥庵。小倩从街边雇了两名轿夫,用滑竿抬着温如筠走。温如筠坐在滑竿上,叹息道:“真是不行啦,连路都走不动了。”可以快到黄泥庵的时候,温如筠却又怯了,让轿夫停下来,不愿再行。小倩问时,温如筠咳嗽两声,强笑道:“有道是近乡情更怯。这里虽不是我的家乡,不知怎的,我却觉得是内心最依恋的所在。”
他呆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长吁一口气,吩咐轿夫道:“走吧。”
到庵外后,温如筠下了滑竿,叫轿夫先行回去,自己和小倩走到庵门外。小倩见他很是虚弱,放心不下,就离近了一些,站在台阶下。温如筠依旧伫立在石阶上,手中握着一片折扇。天空的阴霾已经开霁,一轮艳阳悬在蔚蓝的天空。多日的阴雨天气突然放晴,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温如筠嘴角也泛起微笑,喃喃自语:“今日是个好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庵门开了。那位师太又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温如筠,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这样倔强的人,真是一对冤家。”
温如筠脸现微笑,躬身为礼。师太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叶姑娘自入庵门以来,茶饭不思,已经憔悴不堪,老尼百般劝说,难入其心。不错,她确实没有看破红尘,中日为情所苦,如此下去,恐怕……唉。”
温如筠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低声道:“师太,此时因我而起,亦档随我而终。但请师太请她出来,温某自有道理。”师太进去。不多时,半掩的庵门外,出现了一个人。
小钱终于见到了这个像玉兰花一般的女人。她披着一件道袍,头发挽起一个高髻,脸色苍白,两颊深陷,只有一双眼睛还像春夜的星辰熠熠生辉。看体形,瘦得令人可怜,纤弱的身体罩在宽大的杏黄道袍中,显得更是瘦削。他缓步走出庵堂,面容绷得像是一块白玉石。小倩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叶浣莲。可是她却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叶浣莲竟然憔悴如斯。
她走到庵门,就停了下来,垂着眼皮,根本就不看温如筠一眼。温如筠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小倩从旁边看去,看见他眼神中掠过一摸无法察觉的怆痛。
“你回来啦。”叶浣莲缓缓开口,欢愉却干涩的不带一丝情感。
“嗯,我回来啦。”
“回来做什么?”
“回来找你。”
叶浣莲摇了摇头:“恐怕你找错人了吧。一年前,你如果回到这里,我会摆下酒宴,欢天喜地地接你;半年期,你若回到这里,我也会拔下酒宴,高高兴兴接你;三个月前,你如果回到这里,酒菜已经凉了,但我仍然会从从容容接你。今天你终于回到了这里,可是酒已馊,菜也腐,我也已不是过去的叶浣莲。”
温如筠笑道:“物已非,人却是依旧。我知道,你仍是我过去的莲妹。”
叶浣莲嘴角浮起一丝凄凉而又倔强的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仍然叫做叶浣莲,但已不是任何人的莲妹。”
温如筠一时语塞,突然咳嗽一声。他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巾捂住了嘴角,转过头。叶浣莲仍然没有抬眼看他,但两道眉毛突然挑动了两下。小倩在一旁看得分明,知道温如筠这声咳嗽牵动了叶浣莲的心。小倩不只怎的,心中就有些难过,她知道叶浣莲虽然表面冷若冰霜,当心中根本就没有忘记温如筠。
温如筠止住咳嗽,转头对叶浣莲道:“莲妹,我知道你还恼我。可是如今我已迷途知返,你可不该如此无情。”
“无情?”叶浣莲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好,难得你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她停了一下,又问,“你已经有了江北小昭君,为什么还回来?”
温如筠叹了口气:“齐小琳这个女人水性杨花,另寻了英俊少年做新欢,竟狠心将我一脚蹬开。她如此薄情寡义,亏我对她一片痴心,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嘿,到了这种地步,还说她做什么?莲妹,如今千帆过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今后我之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寻什么美貌女子啦。”叶浣莲的脸色微微涨红,冷笑道:“原来别的女人不要你了,你才知道回来找我。”
“怎么会没有别的女人要我?你看,”温如筠回头指指小倩,“这位小姑娘,就对我一往情深,我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小倩没料到他会这么胡言乱语,登时羞的满面绯红。
叶浣莲看了小倩一眼脸色陡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透露出一种可怕的绝望。她心头冰冷,大脑嗡嗡作响,竟没有认出小倩,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虽然年龄尚幼,但容颜俏丽,显然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她点了点头:“玉面孟尝果然不改风流好色的浪子行径。好,好。”
“莲妹冤枉我啦。这世间男女之事,究起根由来,不是因为男人风流好色,而是因为女人都太傻,凡事都倚仗男人,一旦男人变心,就寻死觅活,要不就是出家为尼——哎呀,”他似乎意识到失口,突然住嘴,尴尬陪笑道,“莲妹,我可不是说你。”
叶浣莲的两颗门牙紧紧咬住下唇,眼中燃起了两簇火焰。温如筠又道:“我知道这一年来对不住你,沾了些花,惹了些草,可是男人嘛,有时候难免会为境所迁,稍稍放纵一下,古之才子,旷达如苏轼,多情如杜牧,都曾流连于秦楼楚馆,何况我等凡夫俗子?莲妹,我自到江北,身处异乡,形单影只,心中孤寂落寞,才暂与别个女人逢场作戏。可是在我内心里,却只有你一个。”
叶浣莲面沉如霜,眼镜都喷出火来:“逢场作戏?萧媚娘说你喝别个的女人连小娃娃都生了出来,还在这里骗我!”
温如筠干笑两声,支吾道:“哪里有什么小娃娃?莲妹,你要相信我,我可是一直没有忘记你,我也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对不对?没有我,你怎么过得下去?”温如筠一手背负身后,一手轻轻扇动折扇,动作风雅,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自得之色。叶浣莲脸色煞白,终于不可遏止,突然转头,怒视着温如筠,抬手指着他的鼻子,用尖利的嗓音大声叫道:“温如筠,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没有你这样的忘恩负义之徒,我叶浣莲会过得更好!”
温如筠浑不在意,摇头笑道:“我却不信。我问过那位师太了,你五种放着一盆九月菊,那是我三年钱送给你的,直到今天你还把它当宝贝似的留在身边。还有你手腕上的这幅玉镯,还是我在你过十八岁生日时送给你的。”
叶浣莲气得浑身颤抖,嘴里喃喃念叨:“我瞎了眼睛!我瞎了眼睛!”
“莲妹,你何必发这么多脾气?你可要好好想一想,没有我,你能怎么样?除了出家为尼还能怎样?”
“温如筠,我要让你看一看,没有你,我叶浣莲一样活得好好的。你滚!你滚!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叶浣莲突然从手腕上捋下那对玉镯,劈头盖脸向温如筠脸上丢去。温如筠立着不动,丝毫也不闪避,人有那玉镯撞到脸上,又谈落下去,“叮咚”几声,在是石地上摔得粉碎。
叶浣莲的眼见咬着下唇,目光如刀≮更多好书请访问。。≯,直直盯着温如筠。
温如筠叹了口气,说道:“叶浣莲,我没想到你也这么无情。好,我离你远远的,今生再也不见你的面。”
他拧紧双眉,最后深深看了叶浣莲一眼,突然转过身来,缓缓向着小倩走来,走了几步,他眉头一皱,路出痛苦的表情,手本能地抬起要抚胸口,但刚抬起来,又想到双眉,连忙放下。他咳嗽一声,嘴角突然溢出了鲜血。小倩吃了一惊,几乎要惊呼出声。但温如筠拧紧眉毛,用一个凌厉的颜色制止了小倩。他努力保持着舒缓从容的步伐,从袖中缓缓拿出一条丝巾,捂住了嘴角。鲜血不断汩汩涌出,灯饰将丝巾染红。
小倩心中一阵痛惜,忍不住跑上前去。温如筠已支撑不住,突然快走两步,一把搂住了小倩的肩头。他喘着粗气,低声在小倩耳边道:“妹子,对不住啦……帮我一把……快带我走!”小倩只觉得他全身的重量似乎都要压在自己肩上,当即咬紧牙关,挺起身子,全力撑着温如筠往台阶下走。
叶浣莲看温如筠如此不顾脸面,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搂住那个俏丽的小姑娘,身子都贴了上去,简直就是和那姑娘偎首交颈,情状很是不堪入目。她以为温如筠是在故意气自己,当下心痛如刀绞,转身就走。听得身后传来温如筠的一声轻笑,笑声听在耳中,是那么的下流可恶。叶浣莲咬着下唇,泪水噗漱漱流淌下来,它快步迈进庵门,随手砰的一声将庵门关上。
温如筠只笑了一声,就此噎住,嘴中鲜血越流越急,丝巾也把我不住,脱手掉下。鲜血如一道溪流,流过他的下巴,流入他的胸膛,将他的白衣染得一片殷红。
小倩见他流血不止,心中焦急,眼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温如筠的身子已变得僵直,腿也已迈不开步,小倩半搀半拖,勉励将他抱到那丛玉兰花后面,再也支持不住,将温如筠放倒在草地上。温如筠躺在地上,眼神已经有些呆滞。他喘息了几下,道:“妹子……委屈你了……谢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时日无多,为什么还要这样狠心伤害莲姐姐?”小倩原以为他来的和叶浣莲相间,要叙往日的情意,不料他竟如此冷言恶语,伤透了叶浣莲的心。她也是女孩子,自然知道叶浣莲的感受,当下又是伤心,又是气愤,温如筠脸色苍白如纸,但嘴角却漾着一种愉悦轻松的微笑,咳嗽几声,有喷出一口鲜血,喘息着说道:“把我……忘记……”
小倩不明白他的心意,楞了一下,摇头道:“你这样做她是不会忘记你的,她只会恨你一辈子。”
“慢慢地……会……忘记的……”温如筠叹息一般艰难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就放松了身子,摊开双臂,眼睛悠悠望向天空。地上的青草郁郁葱葱,软软的,温柔地拖着他的身子。身畔的玉兰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芬芳。天空很好很蓝,没有一丝云彩,显得格外空旷辽远。
尾声
十年的饿光阴匆匆流逝,迅如白驹过隙。着十年里,江湖上风云激荡,有纷争,有对头;也有义气,有朋友。依然纷乱,依然精彩。但十八年前那样的惨案已不会发生。萧媚娘重新整饬了江北武林,成立道义同盟,与江南武林一泯前仇,永结盟好。
英雄会叶天成去世后,其妹叶浣莲执掌英雄会门户。江湖同道开始都很惋惜这江南第一大帮,认为从此必将没落。因为叶浣莲性子柔弱,曾因情郎变心万念惧灰,差点出嫁为尼,这样的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执掌、这一大帮?可谁也没想到,叶浣莲接手英雄会后,却突然脱胎换骨,显出了惊人的才干。她做事雷厉风行,慷慨豪放,不让须眉。短短几年,将英雄会整饬的风声水起,更加兴旺。如今,英雄会成为江南武林的中流砥柱,叶浣莲也成了江湖赫赫有名。人人肃然起敬的巾帼女侠。只是,她再也没有谈婚论嫁。
小倩依然还是小倩。这些年,她闲云野鹤一般,在江湖上独自漂泊。她终于实现了自己少年时的梦想,到过了黄沙慢慢的塞外大漠,到冰天雪地的关内关外,到过了波涛汹涌。气势雄浑的黄河渡口……可是在今年的五月端午节,她信马由缰,竟然又来到了江南。
黄泥庵外,是一座荒坟。坟上都是碧绿的青草,坟前没有墓碑,也没有供台。附近没有人知道这坟冢埋的究竟是什么人,就连每年到尼庵中看望师太的叶浣莲也不知道,只知道这坟前的玉兰花每年都开得如火如荼。
小倩下马,从包裹中拿出一摞黄纸和纸钱。在坟前点燃了,火苗很织烈,烘的脸上生疼。小倩用手护住脸,退后一步,站起身来,一眼看不到远处坡上叶浣莲。
叶浣莲穿着一身黄衫,头上戴着一个遮阳的长边白毡帽,骑着一匹白马,正缓髻而来。她的面容成熟而又端庄,有重隐隐的威仪。身后四五个随从,都骑着马,腰间挎着刀剑。他们的马头都离叶浣莲的马尾半尺开外,神态甚是恭敬。
小倩看到叶浣莲的一瞬间,忽然就想通了。她终于懂了温如筠。
她已经二十四随,开始渐渐明白了相思和仇恨。
原来只有相思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