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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浩然口述自传-第4章

小说: 浩然口述自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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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和焦虑的神色。母亲一抱怨,他就理直气壮地回答母亲:我让你们缺吃的,还是让你们缺穿的了?这不是混得很不错嘛!你还想让我怎么着?
  母亲和父亲话谈不到一块儿,事儿也做不到一块儿,这成了我们这个家庭变化的明显特征。对这些,我和姐姐全然体会到了。对此我倒没有什么担心,只是每每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
  母亲在她生活追求的道路上碰了钉子,开始对父亲不满,开始对父亲冷淡,以至于对父亲完全失去信心。他们一见面,十有八回要抬杠、顶嘴、吵架,偶尔出现一些和睦协调的气氛,不仅时间短促,也是极为勉强的。母亲总是怀念父亲的过去,觉得别人家的男人个个都比父亲强。或者,总用合乎她理想而又被她尊敬的人的标准,来衡量父亲,这就越发增加了对父亲的不满。为此她自己也很痛苦,出于报复,或出于宣泄,时时寻隙找茬儿把这痛苦分加给父亲。
    9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父亲的失望,母亲一下子把希望全寄托在我们身上。她把我们送进了小学校,就是我一生之中进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正式校门口的教育馆。它似乎是由几个民众性的团体,或者福利性的组织操办起来的。
  这样一个简陋的场所,实在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美好记忆。随着日月的流逝,保存着的一点印象也渐渐淡薄,乃至忘怀。不料,到了四十多年以后,也就是我五十多岁生日的前几天,忽然对它萌发起好感和强烈的怀念,我做了一次专程的“旧地重游”。可惜,1976年唐山大地震,波及到五十华里远的赵各庄镇,房屋倒塌大半,教育馆小学旧址也未能幸免。如今校门临街处,已经变成带点临时性的蔬菜门市部,残破的院子里堆积着货物。唯有我当年听课的那个教室的房基上,还遗留着一点点墙壁和铺灰地面的痕迹。我可能得算“胆子小、性格怯懦”的那一类孩子。我自尊心强,又“娇嫩”,所以在跟小朋友相处时,虽然也常跟他们闹矛盾,耍脾气,可是从来不敢打架。跟谁揪扯滚打在一起的事儿,长这么大,压根儿没有尝试过。我也骂过人,在被对方欺负苦了或气极了的时候骂,骂一两句,解解恨就拉倒,不会纠缠不休。如果骂到厉害凶恶的对手身上,见人家龇牙瞪眼、杀气腾腾地冲将上来,我绝不敢迎战。或者躲开,或者逃跑,回到家里,到了没人的地方,本来已经安全了,再委屈地抹眼泪。一两个伙伴在一块儿,我是很会玩耍、很会淘气的。只要人一多,里边再有些愣头愣脑的家伙,我就不敢再往那群里掺和。我怕他们打起架来碰着我,我特别害怕看到他们互相打破了哪儿往外流血。平时,身边的同学不小心用铅笔刀刺破了手指头,我也会被吓得心脏紧缩,用手捂住眼睛不敢看。
  

还不知悲苦忧愁的童年(10)
可惜,开滦五矿这块外国人当主人、中国人当奴隶的地盘上,打架斗殴的事儿,如同乡村里鸡狗相斗一般的平常,几乎时刻不断。尤其是中国的穷人们互相残杀的“打群架”,更是此处的“地方特产”。济南府的一群人跟保定府的一群人打;河南的一群人跟山西的一群人打。今儿个这场恶战,你把我打得落花流水;明儿个我设法反过手来,得叫你那伙里的人丢盔卸甲,死上几口子。小帮小拨的在街头巷尾打,大帮大拨的在镇子南边的大洋槐树林子当中的空地方打。听说,最“抱团”的是山东人,打起架来凶狠,有劲头,不惜性命。听说,他们常常把活捉的仇家,用木头橛子硬给活活地橛在地上!
  每逢遇到这类事情发生,镇子上的气氛就骤然大变。不相干的工人和平民们,都争先恐后地奔去看热闹。那种狂热劲儿,很像当今的城市人想看一场有中国选手参加的国际球赛一般。小孩子们更如同过节一样的高兴,不上学了,背着书包就奔到厮杀的场地,从人缝里挤进去观赏。
  在这样的时候,母亲一定要把我和姐姐关在屋子里,门也不让出。或者亲自把我们送到学校,嘱咐老师别放我们走。实际上,母亲就是鼓励我去参观,我也没有胆子走一趟。小伙伴们看了热闹回来,听他们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转述,我还忍不住地打寒战!
    10
  南院有几间房子好像变成客店一样,三天两头更换住户,我几乎没办法跟他们熟悉起来。但我知道,那儿常有从天津卫和唐山来的戏班子的人家。
  戏班子的人,对我来说如同另一个世界的神秘人物。常见他们白天闭门大睡,晚间热热闹闹、欢蹦乱跳,男男女女都穿着与众不同的服装,走路迈步都显得怪模怪样儿的。而且,他们老是搬来搬去,用大车拉着各种箱笼,大小盒子、匣子,乱七八糟的东西特别多,还有些长短不齐、一端罩着布袋儿的棍棒。他们到底儿过着怎样的一种日子呢?
  很快,我和同班的小胖墩儿要好起来,他的爸爸、妈妈、哥哥都是戏班子的。他答应带我和姐姐去看戏。于是,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我第一次走进了戏园子。
  几个穿着各色大褂、短衣的人,不声不响地从绣花门帘缝钻出来,溜到前台。他们有的提着胡琴,有的抱着锣钹,有的端着小鼓,有的拎着凳子。他们围着那个打小鼓的人,坐在戏台右边的角落。他们坐定之后,低声说着话儿。过一会儿,那个打小鼓的坐正身子、直起腰杆儿,随之提锣的人也站了起来,拿钹的把钹上的红绸穗子往手指上缠绕几下。突然间,那个敲小鼓的把小鼓敲得如同炒豆子爆锅那样响了几声,其他人各自抄起手里的家伙,拼命地敲打,锣鼓声骤然而起,响声越来越大,真是震耳欲聋。
  小胖墩把嘴巴伸到我耳朵旁边大声告诉我,这是“打通儿”。打过三遍之后,戏就开台了。
  我的心,立刻就不知不觉地随着“打通儿”的锣鼓声音兴奋起来。这是激动的紧张,是喜悦的惊慌,是预感到即将出现的更新奇东西的一种从未有过的热切期待。我浑身不由自主地在抽搐、在战栗。
  有好几次,我一下子忘掉了自己的置身所在,不是在耳畔,而似乎在心里只有动听的声响,不是在眼前,而仿佛在脑海有优美的身姿。我好像并非坐在木板戏楼的栏杆间,而恍惚登临五彩祥云上,飘飘欲仙了!
  我看到一个英姿勃勃的小伙儿,威风凛凛地出场。他头戴缀着许多颤颤抖抖红绒球和白绒球的帽子,身穿绣花袍子,红绸子肥大的裤子扎着腿儿,脚上是一双黑色的薄底高腰靴子。他一手提着花袍子的大襟儿,一手举着亮光闪闪的大刀片儿,在满台上飞跑。然后他脱掉花袍子,把刀片儿插在背后的束腰带子上,从戏台一角起步,一纵身就跃上天、落下地,如同摇纺车一般,“嗖嗖”地折几个跟斗。
  小胖墩告诉我这个白脸少年是他的哥哥,叫小百岁,练功卖力气,演戏挺认真。每天上午,所有唱戏的人都还睡大觉的时候,他便早早地起来,在那不大的院里踢腿、劈叉、耍拳。有时候,他两手摁地,两脚往后翻起,蹬在墙壁上,脑瓜子朝下,倒立着,一立就是好长时间。
  

还不知悲苦忧愁的童年(11)
小胖墩说,哥哥恨不得一天就能唱得红起来,成了名角,多挣钱,好到东北去看他的亲爸爸和亲弟弟妹妹。
  然而,就在后来,我们亲眼看见台上刚落地的小百岁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冲向台口,撞断了栏杆,跌到戏台下边去了!
  小胖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11
  我心情沉重地从戏园子回到家,看见二舅和母亲正谈论着父亲。他本是母亲的大弟弟,因为跟老家大徐庄苏家“一爷之孙”的弟兄们依齿排行,他属于老二,所以我们都叫他二舅。他跟一个从北京城边农村逃难来的麻脸女人结成“半路夫妻”,先住在水峪,此时又搬进镇子里,在教堂西北边一条斜街租了一间阴暗的小屋住下。母亲从前对他极好,以后偏向她的小弟弟,即住在蓟县乡下的我老舅。二舅对母亲也不像以往那么亲热了。二舅没念过书,不爱说笑,为人厚道诚恳,尤其“心里秀”。他既会抓起破胡琴拉出几支小曲儿、落子段子和皮影调儿,还因自学识几个字儿,能看书。每天从窑下上来,从不乱串,总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看。以后我知道了那本书名叫《红楼梦》。别的识几个字的工人都说那书不热闹,不来劲儿,看不下去,二舅却看得津津有味儿。我上学那年,他已经反复地看过三遍了。二舅跟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不知为着什么事由,父亲责备过他,他不服,急赤白脸地顶撞过父亲。他俩见了面总是冷冷淡淡的。今儿个,二舅倒有点儿为父亲说话了。我们跟进屋里,听见他说,对姐夫的事儿,你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较真儿,像他那样的男人,有几个没外道儿的呢?
  母亲咬牙切齿地说,让骚狐狸迷上了,早变心了!去年夏天他回大徐庄子去,两个人就勾搭上了。嫁了人,我想该断了,哪承想,不要脸的东西,追到这儿来了,急红了眼似的到处找他,像一只浪母狗!
  二舅说,赵各庄这么个小地方,不像大城市人多,你把她赶走,她照样能找到他。
  母亲哼一声说,明儿个,我提着棍子追,非把她赶出赵各庄不可!
  我影影绰绰地记着有这么一回事儿。一个身段苗条、梳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穿着绣花鞋的农村大姑娘,浮现在我的脑海。我记得她一个特征,就是鼻梁的两侧有雀斑。还记得她是来赵各庄她大伯家帮着做针线活的。她大伯家开宝局,父亲在那儿赌钱的时候,她总给父亲沏茶倒水,还到小馆买饭菜,提回去给顾不上吃饭的父亲吃。有一回父亲害牙疼,待在家里,她来我家看望,管我母亲叫“三姐”。母亲对她挺亲热,还留她吃饭,送一件花褂子给她。这说明她跟我家的关系很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生活的感应和实践,还没有来得及在我那幼小的心灵里,给安装上一个完整的、计量悲苦忧愁的磅秤。因而我难以知道它们的准确分量,再重的东西也不会实实在在地把我给压住,但我知道母亲此时的心情一定不好。
  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以至于我常常好久见不着父亲的面。从前,凡是做了好吃的东西,母亲总说,等你爸爸回来一块儿吃吧。如今,赶上有了稀罕的东西,我或姐姐说给父亲留点儿,母亲立刻就变得脸色极不好看地说,不用管他。他啥时候管咱们啦?父亲回到家来,没赶上饭,母亲既不张罗给做一点儿,也不问吃没吃。这种情况下,父亲就什么话也不说,不支使母亲,更不抱怨,甚至不做任何表示,就从衣兜里掏出零钱,让姐姐到胡同口的小饭铺给他买锅贴吃。遇上这样的时候我最美。那些冒着油珠儿的热锅贴往桌上一放,我就先动筷子。父亲一边喝酒一边吃,吃得很慢。所以我每一回都比父亲吃得快、吃得多。
    12
  一切不习惯的东西,日久天长都可以习惯。骚动一停歇,就是平静。赵各庄镇上的工人、平民和买卖人,像或忙忙碌碌、或悠悠闲闲寻觅食物的鸡群。日本兵的来到,犹如闯进一条狗,鸡们自然会惊慌地乱叫、乱跳、乱飞一通。等到那狗停在他们中间,扑到一只鸡,找个角落,慢慢地撕咬吞吃的时候,其余的便渐渐地稳定下来,又开始或忙忙碌碌或悠悠闲闲地寻觅食物的活动。所以没过多久,赵各庄的街面上,又似乎恢复了常态,过去怎么个样,此时还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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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知悲苦忧愁的童年(12)
听人传说,燕春楼戏园子又来了新的戏班子,里边有好多从来没有光临过赵各庄小镇的新名角。驰名津唐的曹芙蓉要来主演全本《鸿鸾禧》。
  自从小百岁摔死后,我和姐姐好久没看过戏了,听到消息便跑到戏园子。看见一个身子还没发育成熟的少女,坐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往脸上涂脂抹粉,这便是曹芙蓉。
  许是年龄相近,许是被她的美丽所吸引,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地凑到她的跟前,很有兴味地看着她化妆。
  我看了几十场戏,不止一次地激动过,唯有那次与往日任何一次看戏都不同。以前,使我兴致勃勃的是音乐、歌唱,是武打,是翻跟斗,还有“招笑”和“有趣儿”的场景。那次,音乐、歌唱和表演都变成了向导,把我带进了类似母亲坐在窗前灯下讲述的那些故事的境界中去,亲眼看到的活生生的人物关系和他们真真切切的命运的波折、起伏和变化,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
  自从看罢那场演出,我的艺术口味提高了,不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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