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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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孝增挠了挠脑壳:“那是裤子自己掉下的,又不是我脱的。爹,我要郑重地对你讲起,你在胡家人的面前,再莫要低三下四的。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喽。”
吴仁义一愣:“这是咋个讲话?你是啥子意思?”
吴孝增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改口:“冇得啥意思,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胡家趾高气扬的样子。再莫要讲喽,我回屋头穿上了衣服就跟你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角门。
身后,暮色浓郁得把天地都遮蔽了起来。资水河只剩下朦胧的一片晕白色,有青蛙在河边开始了夜晚的歌唱。
二
胡英吃了晚饭,与姐姐和姐夫们陪着父母亲说了一会儿京师的见闻,又看望了住在前院客房里的亲戚,最后听了执事们关于祝寿一事准备的禀报,交待了几件紧要的事情。因为哥哥嘉宝仍然在酣睡,就吩咐厨房给他做一碗醒酒汤送去。
忙乱了一阵子,他随后就来到了菊花圃。菊花圃位于后花园的西北角,是一座五间通■的大房子,朝南开了三面大窗户,用上等的透明油纸糊了,光线敞亮,温度适中。
胡英在这里养了不少菊花,他自号醉篱居士,与他打小就爱好菊花有关。他每走到一地,总是要打听当地的花卉品种,如果遇到他没听说的菊花名品,那是非要去观赏不可。菊花圃里就有他最心爱的名品白剪绒。说起白剪绒,还有一段趣闻。
前年深秋,胡英自湖北到安徽黄山。路经舒城时,带着小厮到乡间访友不遇,归途中碰上下大雨,就到一处农舍的坊檐下躲避。农舍地处山坳里,院门上方是用茅草搭就的马鞍形状的遮篷,并不挡雨。山间秋风疾劲,雨水斜扫过来,人难以躲藏。
农舍的主人发觉了,开门出来,见他们主仆是文弱书生的模样,略问一二,就邀请他们到屋子里喝一杯热茶。
胡英正被冷雨淋得衣裤尽湿,简单谦让了一下,就随主人进了院子。一进院门,却意外地发现院角处有一处花棚。他也不顾失礼,径自走入,却在花丛间着了迷,因为他看见了非常名贵的白剪绒。
农舍主人见他痴迷的样子,说道:“难道公子也喜欢菊花?”胡英连连点头:“岂止喜欢,菊花就是我的魂魄。可惜,我的花圃里,唯独缺少白剪绒。我斗胆问一句,不知主人能否卖我一枝?”
农舍主人慷慨地:“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公子既然如此喜爱,我就把这盆白剪绒送你好了。”
胡英慌忙说道:“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哪里敢平白接受?您一定要说个价钱。”
农舍主人生气了:“我这菊花是不卖的,你定要出钱,那就只好对不起了。请你上路吧。”
胡英见状,赔笑说:“既然主人不肯收钱,那我也有一样东西奉送。”他命随行的小厮拿出一个小巧的竹筒,说:“这是我亲自栽培的安化松针,与君山银针茶相似,但香气却又有所不同。”
农舍主人闻听眼睛一亮:“公子懂茶?”
胡英笑着:“略知皮毛。在下家中有几亩茶园,也开了几处茶庄。”
农舍主人问:“噢,请教宝号名讳?”
胡英回答:“不敢。小店叫个‘天泉’茶庄。”
农舍主人听了,急忙深施一礼:“哎呀,请恕无礼,公子原来是天泉茶庄的少东家。宝号的大名,在茶叶行中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胡英赶紧回礼:“承蒙错爱,其实是虚有其名而已。”
农舍主人说:“请问天泉茶庄的胡英与您怎么称呼?”
胡英惊讶地笑道:“在下正是。”
农舍主人执了胡英的手:“我们且到里面说话。”
两个人出了花棚,顺葫芦架搭成的青藤长廊走到上房。胡英四下里观看,但见这里的房屋建筑竟与安化有相似之处。只是这位农舍主人更具匠心,把一座乡村精舍布置成了一座花园。上房里光线明亮,雕花窗棂外安了两扇百叶木窗,显得精巧别致。靠山墙摆放了一张长条茶案,案几前置一张围雕八仙桌,两边摆放着太师椅,俱是花梨木打做。
正面墙上一副中堂人物图卷,胡英近前细观。只见画面上远山萧索,秋树疏落;近水一带,菊丛点布。一亭两凳,却无人语。亭外山石之上,有两人长衫高帽,相对而坐。旁边有童子搬书,有茶工烹茶,原来是唐寅所作的《东坡品茶图》。图卷上方题有一绝:
满地风霜菊绽金,
醉来还弄不弦琴。
南山多少悠然趣,
千载无人会此心。
下面落一穷款,为唐寅二字。后面一方形名章,是“唐伯虎”。接着一长方形闲章,为“南京解元”四字,俱是朱文。中堂两边是一副七言对联:
书田菽粟皆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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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二章(4)
心地芝兰有异香
胡英惊讶道:“不知尊驾乃世外的高人,失敬失敬。”
农舍主人说:“先生不必客气,你我既然有缘,就义结金兰如何?”
胡英欢喜:“如此甚好。”
农舍主人唤来小童,吩咐他先把胡英及小厮的湿衣换去,又准备香炉等物,就几案上放了,拿来两个蒲团,二人跪拜。各叙了八字,农舍主人姓汪,字醒陶,三十八岁,居长。胡英自然称弟。两人互换庚贴已毕,方在椅子上坐下了说话。
胡英问:“仁兄在此,是修身呢还是隐居?为何不见嫂夫人及令侄儿?”
汪醒陶淡然一笑:“贤弟,愚兄既不修身,也非隐居。这儿有我的几亩茶园,另外我还伺弄了一点花卉,你都看见了,它们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呀。至于家室么,愚兄至今孤身一人。”
胡英“哦”了一声,心中疑问,但初次相见,不便多言。就转了话题:“仁兄所种,都有哪些品种?我只晓得徽茶之中,黄山毛峰、银芽、祁门红茶、太平猴魁、休宁松萝等等,尚不知舒城有何名贵的茶叶?”
汪醒陶:“你说的那些,都是皖南名茶。舒城归于皖西,也有一些,像皖西早花、六安瓜片、潜山天柱、岳西翠兰。我种的,是舒城墨菊。”
胡英感叹:“我知道江西有婺源墨菊,竟不知舒城亦有此茶,真是孤陋寡闻。”
汪醒陶说:“既然如此,我就请贤弟品尝一下我的墨菊如何?”
待小童把烹茶的器具端了上来,在屋外檐下架起潮汕风炉,抱来了一小捆栎炭,生着了。汪醒陶就披上蓑衣,拎上瓦罐,亲自去院外山坡后的泉边,打了一罐水来。小童拿出一个赭色薄瓷的扁形壶,把泉水装上,放在风炉上煮了。
胡英一见那壶,两眼放光:“仁兄,你这把玉书■看样子有些年代了。”说着,赏观不已。
汪醒陶笑道:“这把壶是我先祖所留,到我这儿,已经是四代人了。贤弟既然喜爱,就送与你吧。”胡英连忙摇手,推辞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仁兄的家传宝物,小弟怎敢妄想。”
汪醒陶说:“再好的器物,也是为人所用。你我既然结为异姓兄弟,弟之所爱,为兄除去头颅以外,尽管拿去。”
胡英听了此言,心中深为感动:“我有一把孟臣罐,下次来定要送给仁兄。”汪醒陶闻听,神秘地一笑,转身进屋,一会儿出来,手中已然多了一件小巧的茶壶,正是江苏宜兴出品的正宗紫砂壶。
其实,玉书碨、潮汕炉、孟臣罐和若深瓯,被誉为烹茶四宝,但都是品饮乌龙茶的器具。可是汪醒陶把玉书碨用来装水,把孟臣罐用来泡茶,把潮汕炉用来煮茗,唯独品饮冲泡时,选用了江西景德镇出品的白瓷盖碗。因为不管是绿茶、黄茶、白茶类还是花茶、红茶类,要使香气、滋味充分发挥,又不易散失,选用盖碗来冲泡,是比较适宜的。
烧泡茶的开水,古人谓之候汤,候汤亦有学问。苏东坡曾有名句“活水还须活火煎,贵从活水发新泉。”说的是品茶用水,向贵水活。活火,指有焰无烟的炭火。同样的茶,用不同的水煮与不同的火烧,茶汤的色、香、味差异相当的大。
在候汤之际,汪醒陶与小童已经整理出腌香椿苗、笋干青豆、香茶豆干、椒盐姜片、泡椒鸡蛋几样精致的茶点,一一摆在八仙桌上。小童把壶提进了屋,汪醒陶接过来,盖碗里早已置放上了汪醒陶自制的舒城墨菊。
泡茶不但要有技巧,而且对茶的冲泡手法,手势以及动作姿态,都有讲究。中国自古流传下来的温壶烫杯、高冲低斟、刮沫淋盖、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凤凰三点头等泡茶手法,手艺高超,动作优美,寓意巧妙。如今经汪醒陶一一施展开来,如行云流水,美妙绝伦。任凭胡英自小在茶庄经多见广,也看得心驰神往,如醉如痴。
小童已经坐在旁边,抚琴轻弹。一曲高山流水,好像天宫的仙乐,渺渺茫茫,自太空悠悠然而来。帘外的雨声,打在院中的芭蕉叶与梧桐树上,淅淅沥沥,与琴声融为一体,让胡英以及在外面帮着烧火的自家小厮,都听得呆了。
这一席茶,吃得胡英酣畅淋漓,十分地痛快。他以前对品茶一道,多少有些自负,但吃了汪醒陶的茶之后,胡英羞愧了许久。他万万没有想到,汪醒陶能把花茶冲泡到如此品位。胡英曾是崇拜绿茶的,他认为真正的饮者,是不应该喝花茶的,所以住在天子脚下的北京人喜爱饮茉莉花茶,曾令他十分不解。但今天汪醒陶给他上了一课。
汪醒陶说:“贾岛有诗‘对雨思君子,尝茶近竹幽。儒家邻古寺,不到又逢秋。’品茗赏茶,近幽寻胜,并不在于名称品种。我国名品繁多,各擅胜场。茶之为饮,首重风韵,继以品德。陆羽在《茶经》中也说‘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
胡英点头道:“兄之所求,与茶同步,真可谓人中之名品也。”
汪醒陶淡然一笑:“我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茶园’而已。其实,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也。独啜曰神,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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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二章(5)
胡英从舒城回来之后,就迷上了养菊花。只要有空,他就钻进花圃里。胡世倌只道他是年轻人的心性好玩,却不知他正在钻研如何把菊花与安化松针结合起来,炒制一种菊花茶。花茶早已有浙江、福建的茉莉、玉兰,广西的桂花,河南的金银花茶等品种,饮用的人群甚广。汪醒陶的舒城墨菊是用菊花配烘青剑毫茶而制,香味独具一格,胡英已经说服他由“天泉”茶庄在北京试销。
胡英想研制出一种适合湖南绿茶类的花茶新品种,他为此还专程去了福建,探寻茉莉花茶的用花量及窨制方法,但无功而返。
胡英进了园子,来到菊花圃,花圃里的白剪绒已经被花工移栽了几十盆,正开得旺盛。胡英向花工讯问了一下,就打发他回住处去了。胡英打开了花圃尽头的小屋门,这里是他做试验的地方,平时他是严禁花工和其他人到小屋来的。小屋里除去几张桌椅和一张小床之外,就是烹茶的器皿。另外还有一套炒制茶叶的工具。
他刚刚把采摘晾干的菊花端出来,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胡英吃了一惊:“是哪个?”外面的人不吱声,继续敲门。他有点生气了,谁这么大胆,敢跟他逗乐?转念一想,又以为是四姐的两个娃娃雨茗和茶生,就起身走去开门。边走边说:“又是你们两个小鬼头,看我不把你们的耳朵揪下来。”
他拔去门闩,把门猛地拉开,刚要做势喝一声,却像被孙大圣的定身法定住了一样,呆在了那里。门外,面对面站着一位可伶可俐的妙龄女子,穿了一身紫衣,正在笑盈盈地望着他。身后暗影处,还站了一位同样身高的女娃,却穿了一身红衣,但乍一看去,两个人仿佛是一个人变的。
见胡英愣怔在那儿,女子咯咯笑道:“怎么,吃了太上老君的迷魂药了么?见了客人也不招呼唦?”
胡英的脸皮竟不自觉地发起烧来,慌忙让开一步:“你们是啥子时间到的?我刚刚从前面过来,还不晓得你们要来。”
紫衣女子与后面的红衣女子一先一后走了进来,就在桌边坐下了。胡英赶紧拿茶壶与茶碗,要给她们斟茶。但一摸壶,却是空的。忙乱之间,把茶碗打翻了,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穿红衣服的女子蹲下身来,手脚麻利地把碎碗片拾起。穿紫衣的女子笑道:“表哥,你就不必客套喽。我和菊湘是喝饱了水来的,我爹爹和姆妈他们正在前面陪姑丈和姑妈说话。”
胡英这才镇定下来:“你们一路辛苦,就该在前面歇息一下才好,怎么倒急急忙忙到这个小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