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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菊花醉-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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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给达尔豪西侯爵的信中,他激动地写道:
  我很高兴地向您报告,我已弄到了大量的茶种和茶树苗,我希望能将其完好地送到您手中。在最近的两个月里,我已经将我收集的很大一部分茶种播种于院子里,目的是不久以后将茶树苗送到印度去。同时,招聘种茶与制茶工人的工作正在进行。我已经打探清楚中国的茶王,因为反对朝廷正被关在监狱里。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找到并顺利地带到印度,使他的聪明才智能够为女王以及英国的利益服务。
  与胡英相处的几天里,麦金农尽量以自己有限的茶叶知识来打动于他。麦金农说:“印度是一个很美丽的国家。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天竺,你知道吗?你们唐朝有一个和尚,叫什么脏,就去取过经的。”
  胡英笑了:“是玄奘,而不是什么脏。”
  胡英被打动,与这个故事也有很大的关系。
  麦金农知道,一个迷恋于自己事业的人,对于被剥夺了权利后的痛苦是何等之深。这种痛苦,有时会远远超乎于肉体之上,也会超乎于亲情之上。
  陷入绝境的胡英,对于麦金农描绘的美好蓝图终于动了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改变了容貌,带领清心、阿洛与阿桂离开了岳阳。
  一行人晓行夜宿,来到了宁波。在宁波住了几天,胡英的身体得到了进一步的恢复,就与麦金农另外招聘的几名种茶与制作茶叶罐的工人一起,搭乘太古公司的远洋货轮“伊丽莎白”号到印度的加尔各答去。
  麦金农通过领事馆的商务专员,请宁波的海关道吃了一顿,送了一桶英国炼乳和两块呢料,说要带几个种茶的朋友到印度茶园去指导一下。
  海关道胖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好说,好说。小事情啦。不是我吹牛,贵国的火枪大炮很厉害,但要说起我大清的茶叶,那你们绝对是小来兮的。你们的红茶,是怎么来的?印度?印度能种什么茶叶?瞎胡闹!你们早就该请我们的茶农去指教了,又不要你们的钱,白捡便宜的事都不做做,真是娘兮屁。”
  轮船驶离宁波的一刹那,胡英的脸上充满了忧伤。站在船舷上,隔着玻璃窗望着迷朦的宁波城,流下了热泪。
  清心一直悄悄地在他身旁,见他如此,也眼窝湿润,不作声地递给他一方绢巾。胡英接过来,望了她一眼:“多谢。”
  清心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离开故土了,连跟家人辞别都不能唦。”
  阿桂与阿洛走过来,兴奋地说:“少爷,我们看见大海了。大海真大。”
  清心嗔道:“你们就是没心没肺,没看见少爷难受吗?”
  阿桂说:“少爷,有啥难受的?走了好,到没有人再能害你的地方去。”
  阿洛也说:“就是,少爷,走了好。这儿到处打仗,老百姓不得安宁。这破地方有啥留恋的?你不是说,唐僧到西天取经,就是印度嘛。”
  阿桂高兴地:“咱们也去西天。少爷就是唐僧,阿洛是孙悟空,我是,”他忽然住嘴不说了。
  清心拍手道:“咋个不讲啦?你是哪个?肯定是猪八戒喽。咯咯咯。”
  阿洛也笑:“不是猪八戒就是沙和尚。”
  阿桂手一指清心:“那你就是白骨精,老想着讨吃唐僧的肉。”
  几个人在甲板上打闹起来。
  胡英回过头来想训他们两句,但见两个孩子兴冲冲地样子,就忍了。他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说,故国难离啊。”说着,面对越来越远越模糊的宁波城,随口吟道:
  去国八千里,
  抛家一时难。
  别离终有恨,
  风雨恋故园。
  太平洋上的航行,基本上还算风平浪静,但几个娃娃还是吐得一塌糊涂。胡英是在船上长大的,虽然胃里难受,但总算尚好。就是四等船舱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让人难以忍受。麦金农不与他们住在一起,他与那些英国人住在头等舱里。就连吃饭,胡英他们也不能到餐厅里去,只能在房间里。
  胡英尝到了人与人之间最可耻的等级羞辱,但他毫无办法。做下等人和被人歧视,使他一路上变得沉默不语,麦金农曾想带他到自己的房间去住,被他坚决地拒绝了。
  闲下来,他就记一些日记。这在他是很少有过的事情。过去做生意的时候,他始终认为,读书写文章,是想求取功名富贵的学子们干的。像哥哥胡嘉宝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海上漫长的旅途中,胡英发现,在百无聊赖的时光里,写一些文字是很有意思的事情。那些文字是他与大海的对话,也是他心灵的呼唤。他的苦闷、忧伤、焦虑、仇恨都在其中倾诉出来,使喧嚣的心灵重归宁静。他在一篇日记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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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七章(4)
三月十一日    晴
  大约在寅时,即起床。推开舱门,临窗而望,天海一色,灰暗迷朦,如处混沌。昨晚大风激浪,滔天汹涌,甲板之上,顿成开锅。浊浪排空,惊涛骇人,自离岸以来,所未曾见也。
  万吨巨轮,在这海洋之中,尤如襁褓之婴儿,摇篮之幼崽,何其脆弱渺小耳。思想人之为人,生命之旅,又何其匆匆虚幻?沧海一粟,信不虚也。
  卯时,东方水天相连处,晨光淡然。瞬间,又化为五彩丝绦,如霞如锦,似有似无。海水变幻,色愈转浓。
  俄顷,海之涯天之角,五彩丝绦化作一片猩红、紫红、大红,一轮红日如一只金鸟,水淋淋,湿漉漉,腾出海面。
  人望之,猛觉心之所系,情之所系,犹如尘土。
  不见大海,无以知水滴之小;不经风浪,无以知人生之轻。得之不喜,失之不怒,儒释之道,理所然也。至此而后,能解脱否?
  海上的旅行是寂寞的,也是枯燥的。开始的新鲜劲头一过去,每日里面对的是无边的大水,看不见尽头的波浪。有一些鲸鱼在海里穿梭,但没有多少乐趣。
  船上大多是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说着叽哩咕噜的洋话。他们用轻蔑的眼光看着船上的中国人,嘲笑他们的辫子和不刷牙齿,这些都让胡英难以忍受。他虽然在日记里醒悟了禅机,但生活里要了然物外,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香港时,他就曾提出要下船,不走了。麦金农拿出签约的合同,说:“亲爱的胡,你们是与我签了约的。三年的合同期一满,你们可以回去。但是,如果你们现在下船,不但要赔偿我的损失,还要把你们送到香港的监狱里去。”
  胡英看看跟从他的几个娃娃,不吱声了。
  船到了加尔各答时,清心与阿洛他们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连续的晕船,使他们吃不下饭,身体消瘦,发烧呕吐。
  从加尔各答到阿萨姆河谷,要横穿整个东孟加拉邦,沿达卡向北直到喜马拉雅山南麓折而往东。在加尔各答时,还是炎热的夏季。男人们都身穿白色宽大的衣裤,女人们身穿一种被称作纱丽的裙装。很多人都赤着脚。阿桂惊奇于一些小孩与妇女用头顶着高高的水罐或笸箩,里面装满大饼或其他食品飞快地走动,竟不会掉下来。
  阿萨姆山谷的美丽与清洁,和加尔各答的脏乱与拥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他们忘却了离家的忧伤。在太阳的照耀下,高高耸立的雪峰,闪动着银色的光辉。
  麦金农用手一指:“山那边就是中国的西藏。”清心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与阿洛他们一起,就向山脚下跑。胡英连声喊叫,追上了他们:“你们去做啥子?”
  阿洛说:“爬到山顶上,就能看到中国了。”
  麦金农也追上来,笑着说:“这座山你们是翻不过去的。上面冷得很,连鸟都得被冻死。”
  阿桂:“我不信。我哪天就上去看看,”
  胡英说:“这山离得远着呢。你走上十天,也到不了山脚下。”
  阿萨姆河谷的地势,与武夷山和湘西以及江南的地理环境都很相似。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气候湿润,云雾多生,特别适合茶树的生长。
  早在唐宋时期,就有取经的学者、经商的生意人把喝茶的知识传到了天竺。明朝时郑和下西洋,又曾把一些茶工和种茶技术传播到了印度。1830年,沃森特兄弟来到了这里,开辟了第一个成规模的茶叶种植园。
  麦金农博士带领胡英等人到来之后,两万多株优质茶树苗和上千斤茶树种子,很快就在喜马拉雅山南麓温暖湿润的山谷里扎下了根。在胡英与一帮茶叶工人的精心管理下,茁壮成长起来。
  三
  连日大雨,把鄂州城几乎围困得水泄不通。四门内的水口流淌不迭,积水在街道上存储起来,都快有齐腰深。一些人行走不便,干脆拿了一只木盆,坐了上去,用一只搓衣板作浆,倒成了水上漂了。
  街面两旁,低矮的民房,半数被水泡塌。百姓无家可归,都拥挤了,到城墙上面以及城隍庙的高台子上蹲着。满城乞哭之声,埋怨、牢骚、谩骂不绝于耳。
  州里的官员束手无策,几次派衙役来到负责防守长江鄂州段的湘军欧阳春霆的防地,要求派兵勇与船只解救百姓,发放米粮。
  欧阳春霆接报后很为难。他随曾国藩自湖南挺进湖北,收复武昌之后,曾大帅带兵沿江而下,直取九江。为了防止后方被敌偷袭,命他驻扎鄂州。鄂州地处湖北水道要冲,西距赤壁仅几十里之遥,为武昌东面门户,位置十分重要。太平军的忠王李秀成为了夺取武昌,已几次反攻,现在九江已被曾大帅团团围住。前次来信,要他严密防守,以防备太平军采取“围魏救赵”之计。倘若鄂州已失,则可上指武昌,下抵九江,其势危也。
  因此,欧阳春霆命兵士昼夜巡守,不但要监视江面,同时还要防止陆路。弄得军兵身心俱疲,叫苦不堪。现在城里水势不下,危及百姓。州府要他支持,似也不好拒绝。但若因救百姓而误了军机大事,则无法向曾大人交差。
  思想了半日,欧阳春霆咬着牙下了一道命令:立刻差遣一营练勇携带工具与米面,去城里救人。另一营练勇人不休息,船不停驶,加紧巡逻。
  

《菊花醉》第七章(5)
等把一切安排妥当,欧阳春霆觉得实在支撑不住,就在行军床上躺倒休憩。他吩咐亲兵:一有动静,就立即把他唤醒。话未说完,就已经扯开了鼾声。
  亲兵们捂嘴偷笑,也在营帐外,披着蓑衣,顶戴斗笠,找一处干爽些的地方,乘机睡上一时。
  这一觉睡了足有两个时辰,欧阳春霆做了一个梦:他觉得自己已经是顶戴花翎,二品的武官,正在春风得意地纵马疾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地方。只见四下里山峰高耸,上面还有雪,却并不溶化。山下是一条大河,河水清得发黑,一股寒气自河水中发出。沿河两岸,都是绿色的草地,一眼望不到边,成群的马儿在草地上游荡。放牧的人骑着骏马,扬着手中的长鞭,唱着歌儿,在草地上奔跑。
  他心情激奋,纵马驰入了草地,扬声高呼。只见远处跑来一匹马,马上是一个俊俏的美人。身着艳丽的长袍,额上束一方蓝色的纱巾,迎风飘荡,却是汉族装束,嘴里说着他听不清楚的话语。
  欧阳春霆觉得英雄气短,正想与那女郎叙话,忽然见天边飞来一块乌云。那乌云却来得急,近前一看,是一群秃鹰,长大的翅膀呼扇不停,卷起一股强大的风力。那些秃鹰头上无毛,尖嘴利啄,爪牙锋劲,眼露凶光。飞到欧阳春霆与女郎的上空,突然兀自停止不动了,接着发出一阵怪异的枭叫。叫声惨烈,令人毛骨耸然。
  欧阳春霆正要催马前行,见那只领头的秃鹰翅膀一斜,双钩作势,扑将下来,直奔女郎的双眼而去。这一下,疾如雷霆,快似闪电,间不容发。只听那女郎一声凄喊,眼看着一双秀美的明目,就要成为两团黑暗的空洞。
  欧阳春霆脑不待想,早已扬手大喝,一支袖箭激射而出。腿下一用力,就要催马去救。秃鹰却不慌不忙地伸出一爪,把袖箭接住,回爪往欧阳春霆掷来。袖箭去得劲,却来得更急。欧阳春霆刚想伏身去抓,袖箭已射入马眼。那马一个前颠,把欧阳春霆折下马来。
  跟着便见群鹰下击,眼看就要命丧爪下。欧阳春霆急出了一身冷汗,大叫一声,兀自醒转过来。
  帐外守护的亲兵闻见叫声,倏地惊醒,一下子栽到泥水里,弄得满面污物,眼睛也睁不开了。勉强擦抹了一把,就狼狈不堪地进帐来看。见欧阳春霆已经自床上坐起,满脸汗流,急问:“军门,军门,您这是咋啦?”
  欧阳春霆虽然立功甚大,但因为是练勇出身,朝廷尚未把他们列入正式绿营编制,所以官职一时难以确定。手下的兵勇只能按清军的惯例,含糊不清地喊当官的为军门。
  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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