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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菊花醉-第26章

小说: 菊花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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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传心里一阵委屈,差点掉下泪来:“大人,侬在,啊孬,啊不,是您在里面睡觉,小人怎敢离去?我就在这外面守候了一夜■。”
  麦金农感动了,掏出一张银票:“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守信。这是一点小费,你拿着吧。”
  陈传接过来一看,是五两银子。一夜的辛苦登时化作云烟,随清爽的晨风飘散了。他立即长了精神,跑到路边,伸手截了一辆马车,与麦金农回了饭店。
  陈传带麦金农在街边的小吃摊上,每人吃了一屉小笼包子,喝了一碗馄饨,回到房间商量如何去茶区。
  陈传说:“您这个样子肯定不行。一出城就会被查出来,不光您要倒霉,连带我也受冤屈。”
  麦金农问:“那你说怎么办?”
  陈传说:“您要想到茶区,非得要乔装改扮不成。”
  “怎么乔装改扮?”
  “装扮成中国人。”
  麦金农惊呼起来:“我?这个样子?装中国人?孬孬,不行不行。哪有我这样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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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五章(4)
陈传说:“有。”
  麦金农不相信:“你说谎。”
  “骗你是小狗。我见过从西域来的商人,就长得跟你很相似。”陈传肯定地说。
  “西域是什么地方?”
  “西域,就是新疆吧,我也没有去过。很远的■,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了丝绸之路。”
  “张骞又是谁?”
  陈传说:“喔呦,您的问题蛮多的■。好了,这是中国的历史,等闲下来我再好好的给您上课。我只是告诉您,您可以装扮成中国人。您又会说中国话,骗那些乡下人小来兮的?”
  “骗人?为什么要骗人?好吧,那我就装扮中国人。”麦金农下了决心。
  陈传忽然一拍脑袋,说:“不行,新疆人好像不留辫子的。”
  “那我也不留辫子。”
  “不留辫子勿来事。到乡下去,他们一见你没有辫子,才不管您是不是新疆人,早乱棍把您打死了。”
  两个人争论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把头发剃了,加上一条辫子再说。
  出了饭店,两个人重又进了城,找到了一家王二剃头铺。陈传对剃头匠说:“你叫王二?与这位大人把头剃了。”
  剃头匠王二与满屋子剃头的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没见过有外国人要剃中国头的。见剃头匠王二迟疑着不敢动手,陈传喝斥道:“叫你剃你就剃,磨蹭什么?你只管剃来,洋大人恕你无罪。”
  麦金农说:“你不用吓唬他们。”转头对剃头匠王二说:“我要剃和你一样的头,你听明白了吗?我一样付你银子。”
  剃头匠王二这才吩咐伙计打来一盆热水,让麦金农在硬木凳上坐了,把头按住为他泼洗。剃头匠王二自己把剃刀拿了,扯过磨刀布,在上面反复地来回杠了几下,把锋刃朝上,眯起眼睛扫了一番,满意了。伙计此时已把麦金农的前额头发泼洗得软了,为他勒上了一块看不清颜色的粗布围裙,围裙上发出的气味让麦金农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剃头匠王二把刀子在手里掂了两掂,突然朝空中一掷,有一尺多高,剃头刀锋利的刃面就朝麦金农的面门而来。陈传吓得大叫:“侬要干什么?”麦金农也吓得一闭眼睛。
  剃头匠王二毫不理会,就在刀子离头皮只有寸许之时,伸手接过,就势在脑门上一拨,只听“嗤啦”一声微响,麦金农的头皮上已出现一道青光。剃头匠王二手不停翻,眨眼功夫,一个青中泛白的半脑壳就出现了。手法利索,毫不拖泥带水,更没有留下一道伤口。甚至麦金农只觉得头皮微痒,还不过瘾时,已经剃好了。周围等着剃头的人一片声地啧啧赞叹。都夸剃头匠的飞刀扫毛技术是上海独一份儿。
  剃头匠王二微笑不语,只顾收拾围裙工具。
  麦金农大惑不解,他对剃头匠王二说:“你的技巧令人佩服。但要是在英国,你早就被送进监狱去了。因为人的脑袋,怎么能让你表演杂技呢?”
  剃头匠王二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麦金农付了他一两银子,剃头匠王二又找了他五百文制钱,说:“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是小店的规矩,”
  陈传伸手把钱接过:“这是英国大人的习惯,爱给人小费。你不要就算了。”
  从王二剃头铺出来,两人又到了青丝铺,买了一根上了桂花发油的粗大辫子,戴上了。麦金农的模样立时滑稽起来,陈传憋住了不敢笑。麦金农还对着铜镜子照了一阵,问他:“怎么样?像不像中国人?”
  麦金农一米八五的身高,使陈传为他选衣服费了周折。跑遍了上海城里的成衣铺,都买不到这么长大的衣服。后来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寿衣店里,买到了一身带团花暗纹的酱紫色绸面裤褂,又另外配了一件马夹。去“登云履”鞋庄选了一双特别大的千层底单脸青布鞋。这才算把一身行头置备完。
  麦金农不但个大,而且有着欧洲人的特征,满脸的络腮胡子,还是几种颜色的。白种人的皮肤无法去掉,加上那双高鼻子,怎么看怎么像怪物。陈传弄来了一点唱戏用的颜色,为他把皮肤染得紫红了,像戏台上关云长的面如重枣。胡须也染黑了。
  忙碌了一天,此事告一段落。晚上吃罢了饭,陈传问麦金农到底要去哪个茶区偷茶树种子?
  麦金农赶紧说:“陈,从今天起,你说话要注意。我这次来中国,不是偷茶树种子,是要借一点回去研究。借,这个词,你懂吗?”
  陈传心里不以为然:“无所谓,借也好,偷也罢,都得悄悄地弄,对吧?你打算到哪里去呢?”自从麦金农下午化了装,他感觉这个家伙与中国人一样了,因此说话间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麦金农想了一下,问道:“我要先弄清绿茶与红茶到底是不是一样的。就先到绿茶产地吧。哪儿的绿茶产地离上海近呢?”
  陈传回答:“要说绿茶产地,那杭州离得最近。可是那儿听说有太平军,不安全。”
  “那就到黄山怎么样?”麦金农对黄山很感兴趣。
  “如果去黄山,你还不如找我表叔,他对绿茶的钻研,那是深得很■。”
  麦金农问:“你的表叔?他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陈传说:“他叫汪醒陶,就是专门干茶叶的。”说着,他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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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五章(5)
“你笑什么?”麦金农不解地问。
  “没笑什么。”陈传仍止不住笑,说,“我们中国人讲话,要用做。比如你做什么,而不讲你干什么。干,是个不好的词语,很粗鲁,不文雅。”
  麦金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陈传说:“那咱们明天就走,找你的表叔去。不过,你还要再找一个人来。”
  陈传怕他的工钱被别人分摊,就说:“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还要找人干什么呢?再说也多费一份工钱。”
  麦金农说:“钱不是问题。你是我的仆人,还要一个苦力。不然,我的行李你如何挑得动呢?而且,你刚刚也说干了。”
  陈传大笑道:“有时候该干还得干。尊敬的大人,你昨天晚上干得怎么样?今天还去吗?”
  他的话引起了麦金农对赛丽娜的向往。他迟疑了一会儿,说:“虽然我这样做对不起菲丽丝,但赛丽娜多么需要安慰呀?”
  他起身换了衣服,把辫子也摘了,但头皮没法遮盖,让他着了急。陈传找来一顶帽子,与他戴上了。
  麦金农让陈传出门叫马车,陈传坐着不动。
  “你怎么回事?快去叫车,晚了赛丽娜有别的客人怎么办?”
  陈传说:“不是我不叫车,是我害怕在外面挨冻。”
  麦金农明白了。
  他说:“你快去叫车吧。今天你也喊一个法国女人,银子我替你出好不好?”
  陈传立即高兴了,起身就朝门外跑去。
  三
  深秋的皖西山区,绿肥红瘦。漫山遍野的茶树,像一块块绿色的地毯,把山岗峭壁装点起来。
  汪醒陶的农舍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陈传带麦金农从上海直奔舒城。刚出上海,几个人还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看破行藏,惹出麻烦。没想到一路上翻山越岭,涉水渡河,走的净为人烟稀少之路,住的全是荒村野庵之处,平安无事。渐渐地,麦金农就大胆起来。不雇车,不租马,就靠两条腿步行。麦金农对一花一草都充满了兴趣,采摘了大量的标本,很快挑夫的担子就盛不下了。麦金农让陈传也买了一副挑担,专门挑他采集的植物标本。这下子可把陈传折腾惨了。他长这么大,就没做过体力活。读书不成,才到了上海为人当跑腿子,主要是靠嘴皮子混饭吃。
  这次虽然是奥斯瓦尔德领事吩咐的差事,但算麦金农自己出钱雇的劳力。按天算,管吃管住,一日一两银子。陈传觉得这趟差事太合算了,又有车坐,又有马骑,说不定还夜夜有个小妞搂着哩,而且还是这位洋傻子掏腰包。
  谁料得到,麦金农干起活来,是这样的认真和不怕吃苦。为了多采集一些植物标本,他专捡少有人烟的地方去。陈传领的路他偏不走,他自己拿了一本错误百出的地图,对照着走路。那本地图是十几年前一个葡萄牙冒险家到内地探险时绘制的,许多地名都不准确。但麦金农就是相信,一点办法也没有。
  半个月的路程,他们整整用了一个月。到了舒城时,已经快到十月底。陈传也差不多锻炼成一个壮劳力了,肩膀上磨破的血泡全结了痂,有了一点茧子出来。在芜湖过江时,还遭遇了一次危险。湘军水师正好路过,一看几个棒苦力,便要抓他们的差。陈传千求万告,说是家里死了老娘,回去奔丧的。那些营兵兀自不肯,非要打开麦金农的行李箱检查,还说怎么看着这个大个子不像中国人。陈传说:“他祖宗八代都是中国的种,正经江宁人。我敢担保,他是我的亲堂兄,叫陈宣。不信你们看路引。”
  他们的路引是在上海时开好的,通过英国领事在上海县衙门弄的,倒是真的。那些兵勇看了路引,算是相信了。请示了他们的管带,才放了行。
  汪醒陶与这个表侄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一是路途遥远,二是陈传的为人,与汪醒陶相差太远。汪醒陶与胡英分手后,一直没有外出,后来太平军逼近庐州府合肥县城,皖西一度为其占领。舒城的守将是李鸿章的岳父吕贤基,在太平军胡以晃的猛烈攻击下,城破自尽。不少茶农因此破产,汪醒陶的茶园也受了损失。他曾想去湖南找胡英,但因路途艰难又作罢。
  后来太平军退往皖南一带,从湖北到南京的长江一线,全被封锁了。他就更不作到南方一游的打算了,每日里安心地养花种茶,甘心做一个乱世的隐者。
  听小厮通报说有亲戚来访,他都没把陈传认出来。一路奔波劳碌,几个人都是满面风霜,十指黑黑,与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没有区别了。麦金农的白脸,已成了黑脸,根本不用再用演戏的颜料涂抹,只是那一双长满金黄色毛发的大手和褐色的眼珠,让汪醒陶惊诧了一时。
  陈传放下已磨得油光发亮的扁担,几乎哭出声来,对着汪醒陶跪倒叩头,哽咽道:“表叔,你老人家还好吗?”
  汪醒陶看了好大一会这个衣衫破烂,满面尘黑的汉子,疑惑地把他搀扶起来,问:“恕我眼拙,不敢相认。请问足下高姓大名?”
  陈传一听,哇的就哭了:“表叔,您真的认不出来了吗?我这一趟差事倒了血霉■。我是江宁的陈传啊。”
  汪醒陶想了半日,恍然大悟道:“哎呀,原来是你?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陈传抹了一下眼睛,用手一指麦金农说:“都是这位洋……杨大爷做的好事。放着高车不坐,骏马不骑,偏偏要用两只脚来走,你说这不是十三点是什么?”他情急之下,胡诌了麦金农姓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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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五章(6)
汪醒陶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进去再谈吧。”
  一行人进了院子,汪醒陶唤小厮打来清水,与几个人把脸洗了。各自清爽了一些,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嘴唇缺水,暴裂成皮。汪醒陶命小厮去灶间烧了一锅开水,把那菊花茶用粗瓷黑碗盛了,冲泡起来,端了给三人饮用。
  陈传看着粗瓷碗,抱怨道:“表叔,你不是欺生吧?哪有用这样粗劣的东西为客人泡茶的?”
  汪醒陶笑着说:“不是我如此待你,而是你自己要如此。”
  陈传问:“我啥时候要你用粗瓷黑碗盛茶来?”
  汪醒陶道:“那年你落第后,来我家散心。我用上等的舒城兰花为你烹制,你却嫌麻烦,只要粗黑瓷碗盛来,不拘什么茶。难道你已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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