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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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来在伦敦的高尚住宅区朱瑞巷有一座房子，是他的叔叔留给他的。那座房子拥有七八个房间，还有一个面朝闻名遐迩的朱瑞巷剧院的大阳台。不用出门，他坐在阳台上就可以欣赏剧院传出的莎士比亚戏剧中精采的对白与贝多芬交响乐的旋律。客厅的壁炉相当考究，壁炉前的地毯是从古波斯运来的。最为珍贵的是中国的两个大花瓶，据说是宋朝时代的产品。
可是，自从他受到了攻击以后，房子里不断地有人上门，找他质问为什么说红茶与绿茶是同一种植物。甚至有一些极端的人士，雇佣了一些流浪者往他家扔石块和垃圾。有一次，他正在阳台上整理花盆，一块石头把他的臀部砸中了。尖利的石块不仅使他新做的一条呢子裤破了个洞，还使他的屁股受伤流血。
他再也无法忍受，只好把房子锁起来，在另一条古建筑云集的柴尔西街临时租赁了这套房子。房子只有两个房间，一间作为客厅、书房兼卧室，一间作为厨房兼储藏室。他搬了一些植物的标本过来，继续他的研究与旅行笔记的整理。以前的仆人弗兰克是个有一头永远也梳理不清的棕色头发的苏格兰人，手脚勤快但不爱动脑子。他总是能把麦金农整理好的文稿以及植物标本重新弄乱，或者干脆找不着了。他长着一个大嘴巴和一个短鼻子，脖子里总是围着一条棋盘格子的围巾。即使围巾的格子已经被油污弄得模糊不清，也从不见他拿下来洗一洗。麦金农知道他戴这条围巾的原因，是围巾代表着他家族的族徽。不过他最大的优点是乐观和精力旺盛，一天到晚都在吹着苏格兰民歌的口哨，也不大能见到他在打磕睡。
麦金农搬家之后，就把弗兰克留在了朱瑞巷的家里，让他看门。他另外化名在《泰晤士报》的分栏广告里，刊登了一则启事。启事上说，要招聘一个临时的助手，要求男性，兼管家务和文字整理。
第一个来应聘的，就是菲丽丝，这让麦金农吃了一惊。长期的考察探险和单身生活，已经使他忘记了女性的好处，这也是他要招男人的原因。他打开门，看着这位身材娇小的蓝眼睛女人，疑惑地问道：“尊敬的女士，您真的认为没有走错地方吗？”
菲丽丝看了看手中拿着的报纸，对了一下门牌号码，肯定地说：“我想是的，先生。”
麦金农不解地问：“可是我并不认识您呀？亲爱的女士。”
“我是来应聘的，”菲丽丝扬了扬手中的报纸，“您不是需要助手吗，先生？”
麦金农摇了摇头，说：“不，我需要的是一位男性。”
菲丽丝困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男性呢，先生？”
麦金农回道：“不为什么，很自然的。我需要男性。”
菲丽丝的蓝眼睛显出了一丝失望和黯淡。她坚持说：“先生，您能够让我进到屋里，说说我的想法吗？”
麦金农警惕了。他不情愿地说：“我只给你两分钟。”
菲丽丝随他进了屋子，直截了当地说：“先生，我想得到这份工作，您的薪酬使我不顾一切地赶来。我什么都可以做，请求您能够满足我。”
《菊花醉》第三章（3）
麦金农在安乐椅上坐下来，并尽力让软靠垫使自己的脊背更舒适些，然后问道：“为什么？”
菲丽丝的眼里有一点泪光在闪动。她的双手有点紧张地扯住自己衣襟上的钮扣，低声说：“我有三个人要养活。我自己，我的母亲和我的女儿。她今年才三岁。她需要有蕃薯和面包才能活下去。”
麦金农探了探身子，小心地问：“为什么没有吃的？您的先生呢？”
菲丽丝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死了。在轮船上当水手，船遇上了风暴。”
麦金农没让菲丽丝再说下去。他留下了她。
菲丽丝住在伦敦东区的白祷告堂街。那儿在泰晤士河左岸，离贝威斯村很近，是穷人与手工匠人的聚居区。当时沟通泰晤士河南北岸的水下隧道刚通不久，据说东伦敦铁路公司正在打算买下来改作一条地下铁路。到那时，来往就方便得多了。不像现在，菲丽丝每日都要走着回去。因此麦金农的晚餐也总是在下午茶之后不久就开始了。
短短的一个多月，麦金农感到自己有点离不开菲丽丝了。尽管约克郡的父母亲早就催促他要成个家，但他对女人还没有感觉。他的兴趣都放在那些千奇百怪的植物上了。菲丽丝曾经带女儿雪莉来过一次，还是在麦金农的几次要求之下。麦金农记不清从何时起，开始对植物以外的女人感兴趣了，尤其是菲丽丝。雪莉的到来，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人与她的女儿一起吃饭。雪莉的乖巧与可爱使他的心底深处的某种记忆开始解冻，他的眼睛湿润了。他有了一种想法，他不会再让这么可爱的女孩连蕃薯也吃不上。
菲丽丝推开门，端着托盘进来了。盘子里是熏咸肉、烩苹果、麦片、鸡蛋，还有桔皮酱、面包和咖啡。香味扑鼻而来，打断了麦金农的沉思。
他抽搐了一下鼻翼，赞道：“菲丽丝，你真的使我感到了幸福。谢谢你。”
菲丽丝脸红了一下，说：“先生，您再不要说这样让我不安的话了。是您帮助和挽救了我以及我的全家。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们的心情。”
她说着，又到厨房拿来细盐、胡椒粉、醋、色拉油、芥末酱、辣椒油和蕃茄沙司。为麦金农铺好餐巾、摆放刀叉后，她就坐在餐桌的另一端，闭目合什，开始祈祷。
麦金农看着满桌的饭食，叹了口气，说：“看到有那么多的人花两便士买一只粗面包都不舍得，我的生活是不是太奢侈了？”
菲丽丝睁开眼睛，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说：“这都是主的恩赐。有人拥有财富，有人困守贫穷。鸟的羽毛有黑有白，植物群里有红有绿。就像喝下午茶，有人可以喝上等的中国武夷、祁门红茶，有人只能喝末等的印度碎红茶一样。”
麦金农用刀子切下一片熏肉，放进嘴里，说：“提到红茶，就让我很烦恼。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泰晤士报》还在刊登批驳我的文章。皇家学会不是已经开除了我的会籍了吗？真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菲丽丝为他舀了几汤匙烩苹果，温柔地劝道：“你要想证明自己的正确，就要拿出证据来。”
麦金农有点烦躁：“我到哪里去找证据？我总不能为了弄清楚红茶与绿茶的区别，再去一趟中国吧？”
菲丽丝还想劝他，就听门外有人敲门。一个公鸭嗓子的男人带着浓重的伍斯特郡口音道：“请问，麦金农先生在家吗？”
二
乍一听到这声音，把麦金农吓了一跳。几个月来的红茶事件围剿战，使他胆战心惊，都不愿意与外界再打交道了。
他停止了吃饭，把一口咖啡悄悄地咽进胃里，摆手示意不让菲丽丝出声。菲丽丝抚摸了一下他的手背，低声说：“不用紧张，我去开门。”
她站起身来，把餐巾放到桌子上，先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走到门前，轻轻地问：“请问您是谁？”
门外的男人回答道：“我是詹姆斯先生的朋友。有一封信要交给麦金农先生。”
菲丽丝把门打开了，见门外站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都穿了一身套装。其中后面的一位是个矮胖子，粗壮的脖子几乎与脑袋连成了一处，使它们区别开来的是一条看不清真实颜色的丝绸围巾。
两人都戴了一顶短檐圆边的高顶帽。不同的是，前面这位高个子先生的帽子上明显打了油，明光铮亮；而那位围丝巾的先生帽子中间太软，瘪塌了下来，很滑稽地耷拉在他的大脑袋上。几丛乱发不肯驯服地拼命挤了出来，使他的圆脸显得更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滑稽人物。
站在前面的男人是个大块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有一只硕大的鼻子，鼻尖两边各有一个小坑，像女人脸上迷人的酒窝。
站在前面的大鼻子男人对菲丽丝鞠了一躬，笑容可鞠地说：“是麦金农太太吗？我们想见一见麦金农先生。”
菲丽丝的脸色绯红起来，刚要回答，只见麦金农已经来到门口，把她往身后一拉，说道：“我就是麦金农，请问詹姆斯先生的信在哪里？”
詹姆斯是麦金农在伦敦大学读书时的同学，也是英国皇家学会的一位植物学家，与麦金农的友情很深。近几年听说他到印度去了，与麦金农失去联系已经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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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三章（4）
麦金农刚才在屋里躲着，听门外的男人说有詹姆斯的信，心就跳了起来。他本来就对菲丽丝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一直说不清楚。现在听这个有伍斯特口音的男人说她是麦金农太太，心里一下子清亮了。这正是他一直解不开的症结，原来他是想把菲丽丝娶为太太。
他怕菲丽丝否认，所以抢在前面答了话。
那位带伍斯特口音的大鼻子男人自我介绍说：“麦金农先生，请原谅我们的冒昧打扰。我并没有带来詹姆斯先生的书信，但我带来了另一位大人物的命令。”
麦金农闻言吃了一惊，有点慌乱地问：“什么？您说什么？没有詹姆斯的信？那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大鼻子男人见他很紧张，就笑了：“麦金农先生，能让我们进去谈谈吗？”
麦金农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菲丽丝。菲丽丝镇静地说：“二位先生请进吧。”
麦金农也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让道。等那两个不速之客进到屋里，被让坐到扶手椅上。他又急着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大鼻子男人从兜里掏出了一封公文，上面盖着火漆封印，放到了桌子上。这才说道：“麦金农先生，我们是沃森特兄弟，是属于东印度公司的茶叶种植园的园主。我们这次来找您，是因为有詹姆斯先生的推荐与英国驻印度总督达尔豪西侯爵的命令，请您去做一件对大英帝国与女王陛下来说，万分重要和紧急的事情。”
麦金农看了一眼桌上的公文，疑惑不解地问：“印度总督的命令？我不认识达尔豪西侯爵，他为什么给我发命令？”
大鼻子沃森特说：“因为您是做这件事情最合适的人选。麦金农先生，您还是先把总督的命令看完，咱们再详细地谈谈具体的方案好吗？”
麦金农半信半疑地拿起那封公文，手有点颤抖地想把火漆封印撕开。但撕了好大一会，牛皮纸的信封太结实，他无法撕烂，就想用牙去咬。
菲丽丝伸手接过来，用餐桌上的刀子把信封割开了，从里面抽出信纸来，交给了麦金农。
麦金农从办公桌上拿起单片眼镜，卡在耳朵后面，把信纸凑到眼前，仔细地读了起来。只见信纸上用爱丁堡出品的公爵牌墨水写着：
大不列颠与爱尔兰联合王国驻印度总督达尔豪西侯爵致英国皇家学会会员、伦敦园艺会副会长麦金农博士
鉴于以下紧急情况，我代表女王陛下向你发布此令：
英国在与中国清朝政府的贸易中，茶叶为英国国民所必需，已经成为最主要的大宗进口产品。而英国生产之纺织品，并非如经济学家所预料的那样，四万万中国人一人一尺布，即可消费全英国之产品。中国乃至贫至穷之国，朝廷腐败，官员贪婪，民众根本无力购买英国之优良日用品。茶叶贸易的逆差，致使我国的白银大量流入中国。
茶叶，养生之佳品；鸦片，致命之毒物。以我国无情之鸦片，换取中国有用之茶叶，仍不足以维护大英帝国的利益。长久之计，只有移种中国茶，彻底断绝中国茶叶的出口之路，才能保证英国所产茶叶占领世界茶叶市场。
根据以往对中国人的研究发现，中国人有一个极其幼稚可笑的弱点，他们往往太自信自大，又喜欢“乐善好施”，把自己极为重要的技术或商业秘密拱手送给邻国或竞争对手，还美其名说是“天朝大国对番邦小国的恩赐”。但他们也有一个特点，就是一旦遭到打击，就会像刺猬一样团缩起来。
中国的茶树与茶树种苗，本来并不难寻找，中国人也并不把茶叶的种植与加工技术作为保密项目来对待。根据以往经验，他们总是把茶叶种植与加工技术的输出当作一件和平友善的举动来炫耀。但鸦片战争之后，这个国家除去迫不得已开放的几个口岸，允许外国人上岸经商之外，通往内地的所有地区均已团缩起来。这样就给我们寻找优良品种的茶树与茶树种子带来了相当大的困难。
所以，找到一位既懂中国风俗又具备植物学知识的专家，就成为了当务之急。根据詹姆斯博士的建议，我们认为你是执行这一伟大而光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