艽野尘梦(全本)-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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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孔 君来约赴督署投之谒赵督。立延见。赵貌和蔼,余陈述经过已。赵亦为叹息者再。引孟子天降大任一章相勖励,复言:“近接川电,###已调兵围拉萨。我军万里孤悬,救援不易。倘迁延时日,粮弹两绝,则殆矣。昨中央电川滇甘三省筹备援藏。此事殊不易。君能在此稍待,将有所借重。”余亦力自愿供驱策。言毕辞出。
余由工布回至江达,即寻周逊所在。兴武等遍寻未获,有云已出昌都矣。迨余抵兰州未久,闻周逊亦到。余遣人四出寻之,无所见。又数日,晤督署巡捕 胡立生 君,亦长沙人也;云有同乡 周 君,控君于督署。余颇讶之,继思此必周逊所为。因同至督置查之。果周逊为长椅事控为余所主使也。遂入见赵督,备陈颠未。赵曰:“乱军之中,人命贱如泥沙,讵能一一埋之耶。”乃嘱旅甘湘人出为调解。翌日,同乡十余人毕###馆,周逊亦至。余当众详述罗事经过已,因诘周逊:“罗公之死,子何所见而指为我所主使耶。吾解衣以衣罗公,推食以食罗公,子所目击也。途次不肯同行,子所主张也。留兵护卫,子青所拣选也。杀罗公,乃川人赵本立也。死难地,距德摩犹远也。罗公诛哥老会首未成,而藏局已变。罗公犯川人之怒,构此弥天之祸,亦子所尽知。而亦子等促成也。子既误罗公以死,今又陷我以罪。子诚何心而忍出此。且子以兵卒入藏,由正目而司书,而推荐于罗公。谁之力也?”余且数且责之。周逊始而色峭然,继而色赦然,后亦强颜为笑曰:“具状督署,亦聊陈出藏经过耳,且至此旅费已尽,不能归罗公遗骨。藉此以求赵督资助也。”余斥之曰:“子之旅费,胡不我谋,而竟陷我以杀人之罪耶。”周逊默然,众力劝乃已。余痛愤之余,万念俱灰。决计辞赵督南行。赵督赠川资五十金。余乃资遣纪秉钺等回里。余俟其去后,始偕西原乘车取道长安。南归。从此朝行暮宿,饱受艰辛。一日行至分州,时已八月十四日即为中秋节,停车休息一日,余亦略市酒肉,与西原共饮。西原曰:“囊金将尽,去家犹远。如此破费,何以得归。”余曰:“汝言诚是。但囊有限。到达长安后,终须致书家中,待款方行,汝其勿虑。”正叙谈间,忽一军官至。自言:“昨阅店中循环簿,知君由丹噶尔厅来。我丹噶尔厅人,特来过访,住丹时,闻有乔子丹被官府枪杀否?”余问故; 乔 君曰:“我亦革命事败,逃至此地。乔子丹即家兄也。当时被逮捕。我逃至兰州,兄已被杀。”余对以住丹不久,亦无所闻,言讫即辞去。至晚,后有湘人 王 君兆庆来会,问余姓名籍贯甚详。乃告余曰:“我即王瑞林同胞兄也。我来此四年矣。屡接来书, 云已随 君人藏。且以堂兄朴卿之故,颇蒙优遇,迄今书信渺然,频传藏军已被番人围缴枪械,杀戮尤惨,迄无从探询真相,顷晤乔排长言,有同乡陈某,自西藏归,窃疑为君,至今果然矣。”初其弟瑞林,由川随余入藏,任司书。藏乱,即随余出青海,途中病故。因以实告之, 王 君已语不成声矣。适余案上有墨盒,乃瑞林物也。盖上凿有瑞林名号。 王 君视之不觉泣下沾襟,复谈出藏经过,及此后行止甚久,始别去。移 时王 君复来,馈以酒食糖饼,谓余曰:“君到长安,待款方行。然长安颇戒严,寓中日夜盘诘,吾乡童观察,有巨宅在城内洪铺街。现人去屋空,仅 戚 君兰生,为守是宅。我为君作缄介绍。君寄居其中,省事省钱不少也。”余甚感谢之。 王 君就案头书就一函,交余携去,即辞归。 。 想看书来
《艽野尘梦》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3)
次日诘早,乘车前行。七日至长安。径投洪铺街童寓,晤戚言,亦宁乡人也,留余迁入,云:“东厢空房,君自择之。余乃居其最后一栋。前三进空房十余间,尘封已久,无人居住。”余与西原略加扫除,购薪炭米面,躬自炊。又写书至家索款。所居室甚幽僻。余日与西原相依为命,跬步不离也。转瞬又初冬,气候渐寒,添制衣物,囊金将尽。屈指家中汇款,非两月后不能至。长安居大不易。又住二十余日囊金尽矣。西原曰:“家中汇款需时。何能枵腹以待。无已,曷将珊瑚山售之。”此山途中摩压,已久碎断矣。余亦无计,姑携入市求售。行两日无问之者。后至一古董店,售银十二两而归。西原喜曰:“得此以待家中款至,不忧冻馁矣。”余住此多暇, 时与戚 君晤谈。知邻居有 董禹麓 君,湘西永顺人,久游秦中,任某中学校长,又兼督署一等副官。为人慷爽好义,同乡多敬仰之,余次日过访,未遇。晤其同 居张慕 君,为历阳人,与之谈,尤亲洽。未几禹麓归,延至厅中坐。禹麓沉默寡言笑,学通中西,质直无文。余甚敬之。自后, 时与慕 君过从。禹麓事繁,亦不及再晤矣。旅居至冬月初,家音犹未至,床头又尽,囊中余望远镜一具,售之,得银六两。余颇焦忧,余住宅在最后。每外出,西原必送出扁门,坐守之。余一日归稍迟。西原启门,余见其面赤色,惊问之。对曰:“自君去后,即周身发热,头痛不止。又恐君即归,故坐此守候也。”是夜,西原卧床不起,次日,又不食。问所嗜。对以:“颇思牛奶。”余入市购鲜牛奶归,与之饮。亦略吸而罢。不肯再饮。余急延医诊治,医生曰:“此阴寒内伏,宜清解之。”一剂未终,周身忽现天花。余大骇。襄昔在成都,即闻番女居内地,无不发痘死,百无一生者,乃走询医生。医生曰:“此不足虑。”另主一方,余终疑之。从此药饵无效,病日加剧,一日早醒,泣告余曰:“吾命不久矣。”余惊问故。对曰:“昨晚梦至家中,老母食我以杯糖,饮我以白呛,番俗,梦此必死。”言已复泣。余多方慰之,终不释。是晚,天花忽陷,现黑色。余知不可救,暗中饮泣而已。至夜,漏四下,西原忽呼余醒。硬咽言曰:“ 万里从君,相期终始,不图病人膏肓,中道永诀。然君幸获济,我死亦瞑目矣。今家书旦晚可至,愿君归途珍重。”言讫,长吁者再。遂一瞑不视。时冬月日也。余抚尸号哭,几经皆绝。强起,检视囊中,仅存票钱一千五百文矣,陈尸榻上,何以为殓,不犹伤心大哭,继念穷途如此,典卖已空,草草装殓,费亦不少。此间熟识者,惟 董禹麓 君颇慷慨。姑往告之。时东方渐白,即开门出,见天犹未晓。念此去殊孟浪,又转身回。见西原瞑然长睡,痛彻肺腑。又大哭。移时,天已明,急趋禹麓家。挝门甚久,一人出开门,即禹麓也。见余仓皇至,邀入坐。“君来何早?”余嗫嗫久之,始以实告。禹麓惊问曰:“君余若何?”余犹饰词告之曰:“止存钱五串耳。”禹麓蹙然曰:“似此,将奈何?”略一沉思,即起身入内。有顷,携银一包授余,曰:“此约有二三十金,可持归为丧葬费。”又呼其内戚罗渊波,为余襄理丧事。余亦不及言谢,偕渊波匆匆回,渊波途次告余曰:“禹麓实一钱莫名。兹所赠者,乃其族弟某服羊寄存之物也。”余唯唯,亦不知如何言谢。既而渊波为入市购衣棺,又雇女仆为沐浴更衣。称其银,得三十六两。亦见禹麓之慷慨高风也。复延僧讽经。午后,装殓毕,即厝葬於城外雁塔寺,余既伤死者,复悲身世,抚棺号泣,痛不欲生。渊波百端劝慰,始含泪归。入室,觉伊不见。室冷帏空,天胡不吊,厄我至此。又不禁仰天长号,泪尽声嘶也。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余书亦从此辍笔矣。('EX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