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的故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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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琴高娃：进了八一厂大门以后，很多人左看我，右看我。我说实在的，腿肚子有点儿转筋。我这个角色，当时没听见有别人竞争，后来才知道也是有的。
到了正式试镜的那一天，张维佳导演告诉斯琴高娃，厂部里的领导都会来看，看完以后再定夺是不是由她来演这个角色。斯琴高娃就和他提议，是不是去厂部之前，先在她这宿舍里再来两遍？就在这“再来两遍”的时候，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悄悄地把门吱溜一声开了一条缝。他从门缝里看完斯琴高娃的排演后，打了一声招呼：“等会儿下来一趟。”说完就把门掩上，下楼去了。这个“不速之客”就是李俊导演。
斯琴高娃：没15分钟吧，张维佳导演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上来了，说：“高娃，祝贺你，就是你了！不用上厂部了！”就这么简单。他当时比我还兴奋。我真是觉得非常非常幸运，幸运得不得了！当时李克异先生（《归心似箭》的编剧）也说：“我找的就是她呀！我找的就是这个模样啊！”我说到这儿，就想告诉大家，告诉田歌妹妹，我觉得人真是很奇怪，说走运她就走运了。我真是遇上贵人了，等于李俊导演和张维佳导演，送了我一个金饭碗、金疙瘩！我有这个戏饭吃了。而且吃得还不错，吃得饱，不断顿，我觉得挺好挺好的。至今我都非常感谢他们。
田歌：我不否认有命运的关系，但是确实和你自己的实力和努力也肯定是分不开的。
斯琴高娃：实力不实力不敢谈，但是我真努力了。我那天碰见桑日娜的爸爸妈妈，因为他们两个是话剧团的老演员，那个时候还给我辅导过朗诵。我跟他们学习朗诵的时候，桑日娜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不大点儿，可背唐诗背得滚瓜烂熟，我呢，我还在学朗诵。所以，没有我那些稀里糊涂的努力，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吧？我真正地验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这个道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斯琴高娃（4）
田歌：所以说你今天表演事业硕果累累，就是因为你为了你的事业在不断努力，在辛勤耕耘。你种下了自己对这个事业的热爱。
斯琴高娃：对，就是因为热爱。
玉贞：“烧了七天七夜，像火炭似的！说胡话，大喊大叫，可吓人了！亏得是我，胆儿小的早吓跑了。你这手还不管用，就我手上喝了吧！”
……玉贞：“那就别说，人好了，比啥都强！”
……玉贞：“你这人的嘴还怪甜的呢！那你一天就给我挑两趟水……挑到我儿子娶媳妇儿，挑到我闺女出门儿……给我挑一辈子！”
——电影《归心似箭》片断田歌：就这个眼神，电死了多少人啊！高娃姐，我觉得很奇怪，我发现好多像你这样的演员，都是放自己这样一部作品的时候，观众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你们却坐立不安的。
斯琴高娃：我特不好意思。那时候虽然也很认真，可是什么都不懂啊！我是遇上了好导演。
田歌：觉得那个表演很青涩是吗？可能用今天的眼光、今天的审美来说，你觉得很青涩，但是你现在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多么可贵的画面，多么可贵的面孔！主题曲《燕南飞》也是流行到今天。
电影中的玉贞不仅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还带着一股似模似样的北方口音。可是谁又能想到，当时的斯琴高娃完全是靠新华字典，自己练出来的。
斯琴高娃：是自己配的音。因为它是写的东北嘛，我也是极力地那样要求，靠新华字典练出来的。
田歌：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这部电影之后，出去就不得了了吧？
斯琴高娃：好像很多人都挺喜欢这小寡妇。
田歌：在这部戏里，用今天的话来说，你演的就是一个单亲母亲。现实生活中的你，当时是怎么样的？
拍摄《归心似箭》时，斯琴高娃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并且又怀上了第三个孩子。演艺事业刚刚开始就面临了一个重大的抉择，斯琴高娃只得痛下决断。
斯琴高娃：我和我当时的先生一起商量了，他挺支持我的，因为我喜欢这个戏。在导演也认可的情况下，就为了这部戏，把孩子打掉了。至今我也很感谢他，也有一点歉意。
田歌：如果今天让你再回到那个时候，你还会做同样的举动吗？或者比如说你身边有一个和当时的你一样年轻的姑娘，你也同意她打掉孩子吗？
斯琴高娃：我不能说同意啊！都是在于自己嘛！我会跟她说，你要想好。如果执意要这样，也就只能这样了，可是身体也很要紧。只能是这么说吧。
1981年，已经成为八一电影制片厂职业演员的斯琴高娃，参演了由老舍先生的名著《骆驼祥子》改编的同名电影，成功塑造了虎妞这个人物。凭借虎妞这一角色，她荣获了第三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第六届中国电影百花奖最佳女演员奖。
田歌：这一前一后两个女性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斯琴高娃：我也是做梦也没想到，可我挺喜欢的。为什么从玉贞那样善良朴实的一个角色，凌子风导演会决定让我演虎妞这样锯齿獠牙的一个角色。很奇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那种可能，或者说那种所谓的潜力。
田歌：你就没问过他？
斯琴高娃：没问过。我说“我害怕”，想打退堂鼓。他说“你千万别，就你了”。
田歌：这老导演太厉害了。你没看出自己身上的潜力，可是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斯琴高娃（5）
斯琴高娃：是啊。我前两天还见到师娘，我和她说，“我到现在都觉得是个谜，当初老爷子为什么要决定用我？”而且那时候我的文学水平也不是太好，读起老舍先生的这个作品，甚至北京人艺的话剧本子，都似懂非懂。因为自己不是北京人，得现学现感觉。这个骆驼祥子是怎么回事？这个刘四爷又是怎么回事？这种底层的、在男人堆里头长大的一个老姑娘，又是怎么回事？然后又拜了马增慧老师，学北京话的吐字归音。还查阅一些旧北京的资料，听一些京韵大鼓之类的，去想象，去琢磨。
田歌：补完这些课，然后你定上妆，一下子就找到感觉了？
斯琴高娃：这时候你再找感觉，就不同了。所以这部戏真的是成功了。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真是太幸福了！虽然把我弄得很丑，比我自己还要丑，可化妆师曹梦玲大姐就觉得兴奋得不得了，导演也兴奋得不得了。就是要越丑越好！就这样，老舍先生的儿子舒乙先生还不满意，说“过于漂亮了”，我说“怎么可能呢”。当时拍戏的时候，我在化妆室里头化好妆，要起身时从镜子里头一看：哎哟，这份儿恶心，自己都看不得了。就是一种要生病了的感觉！其实生活当中，咱们看到很多这样的女人，没有家教，没有修养，想怎么的就怎么的。我当时真是想哭了！可是进了摄影棚真要拍了，我也没辙，只有把那个想法抹去，然后进入戏里。
田歌：这个虎妞，不管她有什么样的毛病，但是今天用我的眼光来看，我觉得她其实是一个特别可爱、特别勇敢的女性。很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勇往直前地去追求。
斯琴高娃：对，很可爱，感情专一。现在想想，她其实是一个很单纯很真挚的人。她勇敢地追求，甚至不择手段。我觉得这个女性在她难产而死的时候，你才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是这么的顽强！她活得火辣辣的！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悲惨地去世了，其实什么也没得到。我觉得她是值得大家同情的一个人物。
虎妞：“哟，老爷子，您可为什么说什么！您自个儿要花钱办事儿，碍着我什么了！”
……虎妞：“告诉你吧！你就是把这棚子烧了，姑奶奶也要吹着、打着、坐着花轿出这个门儿！”
——电影《骆驼祥子》片断田歌：从玉贞到虎妞，都是一样的追求爱情。但是高娃姐，你那个时候在生活中，对爱情也是像虎妞一样不顾一切去追求的人吗？
斯琴高娃：我好像没有那样的一个魄力。我不是属于那一类的，是被动的。我是比较实际的一个人，不太浪漫。而且在家里头，我很能干活：背煤块，扛化肥……什么都干。我基本上是劳动人民，我还觉得虎妞不能干呢。
田歌：对，她是一个老板的女儿，根本不会干活，还不如我们高娃姐呢！你给自己的评价就是贤妻良母吗？
斯琴高娃：我不错，我做妻子、做母亲，都是合格的。真的！
田歌：啥叫合格呢？那时候你一部戏要一年的时间，两部戏要两年的时间，你必须潜心创作，又怎么去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一个母亲的责任？
斯琴高娃：这个问题我可真是问心无愧。什么都做到了，什么都想到了，实在过不到一块儿就不过了呗！就这么简单。我是尽可能地、连滚带爬地去做，都可以把自己忘掉。夫妻之间，母子之间，常常你不用去表白，你要拿出那种货真价实的、真诚的东西。所以我的很多朋友都说：“高娃，你谁都想到了，你就想不到你自己。”所以今天我就是直直地躺下了，死了，我也觉得无悔无愧。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斯琴高娃（6）
为了演艺事业，斯琴高娃打过胎、摔过马、断过腿……她确实奉献了许多，也牺牲了许多。虽然没有办法像大多数母亲一样每天陪着儿女，照料儿女的衣食起居，但是这并不意味她不爱她的儿女。她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儿女们的关怀。
田歌：现在的人对你们这代人有这么一种理解：就是有一点傻。他们觉得你们为了追求自己的事业，可以牺牲亲情，可以牺牲爱情，可以牺牲自己的健康，是这样吗？
斯琴高娃：我觉得我对这个事业已经到了痴迷地步，都有点慢性自杀的意思。你都想象不出干这行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就觉得是一种非人的生活，没有节假日、没有休息，每天就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你既然还乐意去干这行，就当然需要牺牲。所以你还想尽到做母亲的那份责任和义务，就得用你自己的方式、另外一种方式。我会给他们写信，一写就十几页，希望可以和他们彼此沟通、彼此理解。我也不是拍戏了就什么都不管了，我会托付朋友，请朋友照顾他们。我儿子现在也演戏了，我就常常跟他讨论演戏这个事儿。总是要一天天成长起来，成熟起来的。等到他们自己也做了父母，我相信他们会明白的。
田歌：我就把心思都用到工作上了，所以就误解了你，我也可以肯定很多人都在误解你：你演了这么多角色，这么多年都在一线，一个人的能量总是有限的，于是我们觉得你生活中一定有很多欠缺。所以你刚才这番话真让大家解除很多误解。
斯琴高娃：我觉得没事就最好，有误解也没关系。最重要是自己问心无愧。
田歌：那高娃姐，我们应该怎么去理解，专门为你打造的那部电视剧《母亲的忏悔》？
《母亲的忏悔》是斯琴高娃和儿子孙铁初次携手之作。孙铁4岁时，斯琴高娃和前夫离婚了，儿子孙铁判给了前夫。赴瑞士再婚后，她和儿子的隔阂一度加深。在戏中，斯琴高娃出演一位遗弃儿子的母亲。因为这一有争议的剧情多少会让斯琴高娃想起自己和儿子的过往，她曾经拒绝过这部戏。
斯琴高娃：这部戏不是为我打造的，但是作者说“非高娃姐不可”！这个东西厉害了！三四年之前他就已经找我了，但是我没有接。蒋少华导演把这个本子给我看了以后，其中有一个让我不能接受的章节：一个母亲，她因为自身的一种命运……可说是为了自己方便吧，她竟然把孩子扔到垃圾箱里去了！有这样的母亲吗？我说真的，我一辈子也不愿意演这个角色。所以当时我放弃了。
后来事隔三年，作者又找到我，我才考虑。我跟导演说：“如果你把这个章节给我改好了，比如说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因素，然后把这个孩子包好了，写一封信希望有好心人把孩子捡去。然后这个妈妈走一步看一步，再返回来扑向他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不见了。”我觉得这样还算说得过去。你硬要故意把孩子扔掉，那这个母亲真该千刀万剐了。
田歌：这是你的价值观。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有空的时候，你会回顾自己的这些作品吗？
斯琴高娃：没时间，所以也没回顾过。其实是有点儿害怕回顾。
田歌：为什么呢？是害怕回顾扮演过的角色，还是角色背后的人和事？
斯琴高娃：角色。我现在再看以前的演出，也不能说都是好的，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