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战地浪漫-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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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大脚丫子,再穿上这么一双棕色的毛茸茸的袜子,真像熊掌了,那该要有多大的鞋子呢?
“他会穿吗?不管,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哪怕晚上睡觉穿着也暖和呀。”
中午,趁大家午睡人来人往比较少的时间,思夏换了一身干净的军装,请了个假说要上街买卫生纸,兴冲冲地来到师长那个院子。奇怪,除了大门外站岗的战士,没有看到警卫员小李。
全国解放了,部队要求杜绝游击习气,向苏联学习正规化,贯彻了各种条例。思夏走到房门口,想了一下《内务条例》,她把手举到帽檐上,正想说:“报告,医疗队童思夏有事求见。”突然她从开着的门缝里,看见小李正蹲在地上替穆师长洗脚。这情景立刻让她愣住了,一缕厌恶的情感猛地涌上心来。作为师长,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警卫员!思夏扭头跑出了门口,她来时那种兴冲冲、乐滋滋、热腾腾的心境一下子降温到了零点。师长在她心目中是威武高大的男子汉,一向具有很高的尊严,她像崇拜英雄那样崇拜他。而眼前她看见那英雄正撩起裤腿、光着双脚,完全是一种老妇人的形象,尤其不可容忍的是让小李替他洗脚。师长与警卫员都是革命同志,只是革命分工不同,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怎么能把警卫员沦为奴隶的地位,让革命同志像侍候老爷那样侍候他呢。思夏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原来师长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高尚,他将来也不可能平等地待我。思夏有一种受骗的失落感,觉得自己纯洁的感情被玷污了。
思夏竟然好些天没有理睬师长,师长打电话请她,她也不去,弄得师长莫名其妙。那天傍晚散步时间,小李拿着师长写的信在河边找到思夏。
“小夏,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心思啊?”
“小李啊,你不照顾首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呀,是来执行任务抓逃兵的,你怎么这么久不来了?”
“我们最近忙着呢。”
小李拿出一封信说:“给,这可是保密文件。”
思夏没有马上去看信,把它塞在口袋里,她想:小李是个机灵鬼,天天在师长身边,他应该是最了解师长的,也最有发言权。
“小李,你跟首长几年了?”
“我呀,跟穆师长快三年了。”
“你参军没有到部队去前线,天天跟着一个首长,不会觉得憋闷得慌吗?”
“那你可错了,我们部队只要打仗,哪次能少得了我们穆师长,我跟着首长总是在最前沿。首长呀,一打起仗来就不要命了,不吃不喝的。你知道师长最爱吃什么吗?这么大的人最爱吃甜的,要打仗了,我就给他买一些糖果,如果他不吃饭,我实在急眼了,就给他两颗糖吃,再递上水,他也就喝了。打了胜仗,首长还会说,小李,辛苦你了,拿棋来,咱们杀一盘。”
“一个小伙子,好几年天天跟着做些婆婆妈妈的事,不会腻吗?”
“一个师好几千人,他是领头的师长,我做一个师长的警卫员怎么会是婆婆妈妈的?打仗危险的时候,我真是心甘情愿想替首长去死,一个师不能没有师长,少我一个小李算什么。没想到淮海战役师长他倒为我受了一次伤,敌人一颗炮弹打过来,他为了掩护我,把我猛地一推,他这么大的个子挡了我,让他的腰部中了一块弹片。把我悔得,你说,我算个什么警卫员,我帮他做什么都弥补不过来。”
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二部分(21)
“所以你要替他洗脚吗?”
“他腰受过伤,弯不下来,洗起脚来可困难了。开始,他怎么都不肯让我帮他,他说他要自己锻炼锻炼,一双脚在水里泡一泡,湿淋淋的就塞进鞋子,你还不知道他原来脚指甲留了有多长!我问他,你腰如果不好,脚指甲打算一辈子不剪呢,还是要等谁帮你剪呢?你为我流血受了伤,我就不能帮你剪趾甲吗?你要再不让我帮你,你就是骂我,嫌我做不好,我就请组织换人。他看我这么认真,这才肯让我帮忙。”
思夏没有想到会听见这种答案,她自责得脸都红了。
和国民党部队最大的不同,解放军部队是官兵平等,很多首长的警卫员,都和首长有兄弟一样的情谊,他们夸起自己的首长就没完没了,是真的愿意为首长去死。
小李继续说:“穆师长真是个好人,在解放军部队算一个有文化、有头脑、有指挥才能的将领,打过很多胜仗,本来应该官儿做得更大一点。在解放战争,他的一个团因侦察信息失误,被敌人切断了后路受到包围,当时的穆团长命令他的部队不要硬拼,放下两门炮带着轻武器撤退。回来后他和团里的主要干部都被扣压,说他们怕死,把两门炮白白送给了敌人。穆师长当时说,要扣就扣我这个团长,和其他干部都没有关系,于是他被关了禁闭。后来这事被中央周恩来知道了,他说:‘人是最可宝贵的战斗力,人当然比大炮重要,人回来就好。’这事才算罢休,放他出来,可听说对他的使用一直受影响,本来他应该早当军长了。他呀,就是对战士好,对我就更不用说了,有空还会教我学文化。都说他爱兵如子,他总是在最前沿实地考察动脑筋,尽量让战士少牺牲,所以部队对他都特尊敬。”
思夏突然从河边站起来说:“小李,谢谢你了。”转身就跑了,弄得小李一头雾水。
思夏躲到一个角落,她打开师长的信。
“不知道为什么总见不到你,是病了?是太忙?或是有什么情况?女孩子的心事很难猜,你不能让我老七上八下的,星期天请你无论如何来一趟。”
星期天一早,师长就给卫生队打电话要几粒安眠药。首长要药,为什么不叫警卫员来拿,机灵的医疗队长心照不宣,他把药交给思夏,让她赶快送去。思夏跑回宿舍,从挎包里拿出那双织好的毛线袜,来到师长院子,师长早已经在房门口笑吟吟地等她了。
“哎呀,不好,我把安眠药放在宿舍了。”思夏说着想转身回去。
师长一把抓住她:“行了,你来了我还要什么安眠药,快进屋吧。”
“好漂亮的两个橘子。”
“这是政委送的,专门等着犒劳你的。不过你要先说说,为什么这么久不来?”
“这个嘛……你看,这是什么?”
“一双毛线袜?这么大,是给我的。”
“对,这是我平生第一件毛线活,一针一线从头学起,要下多大工夫,你知道吗?要不要试试大小?”
“好了,好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总得容我什么时候洗得干干净净才能试呀。小夏,今天星期天,天气又好,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走走。”
“行啊!”今天思夏情绪特别好。
他俩一起上了吉普车,车子一直出了县城来到郊外。一路上有司机在,师长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们俩人下了车,登上一座小山坡,师长才开口:
“小夏,我今天也要送你一样东西。你看这是一个铜锁,很不值钱,它从小就戴在我脖子上,到部队才把它摘下来。现在我身上穿的用的全部是公家的,只有这个铜锁是我自己的。小时候,我妈怕我死,她用这个锁把我锁住;现在我怕你跑了,把它送给你,想用它来锁住你,怎么样?”
“我知道我总有一天要面对你来回答这个问题的,我自己也反反复复考虑,我是不是合适你?”思夏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你是那样威武,那样成熟,是个受人尊敬的首长;而我是这样弱小,这样幼稚,是你手下的普通一兵。可你有你师长的地位,我也有我小兵的自尊,你想锁住我什么呢?我弱小,但我的个性很强,你要是想锁住我的自由,捆住我的手脚,那大概是很难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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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二部分(22)
“母亲给我这把锁,完全是她一种爱儿子的心,我小时候是个无拘无束的孩子,长大了,我要去部队,她并没有锁住我,是她老人家亲自送我走的。我希望你接受这把锁,同样也是一种爱心的表示,我并没有想锁住你的自由,但想锁住你的心,倒是真的。嫁给我吧,我也说不出更多好听的话,我只能说,我一定会很真心地待你。”
“我对于你很重要吗?你会不会结了婚以后,工作一忙,对我像一块擦枪布一样,丢在一个角落里不管不顾呢?”
“无论多么伟大的男人,妻子对他都是非常重要的。中国有一句古话:几辈英雄拜倒石榴裙下。只要是男人,他永远都想求得一个好女人。英国一个国王,甚至于为一个女人辞去王位,留下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美名。你是我认为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们又志同道合,你对于我,我只能说,实在是太重要,太好了。”
“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样的计划吗?”
“只要你接受了这把锁,明确了我们的关系,我就放心了。什么时候结婚,我完全听你的。”
“你真的不着急结婚?”
“当然,我是巴不得我们今天晚上就能洞房花烛夜,把你快快迎进门。但你毕竟年轻,思想没有准备,一般女孩总是最怕跨出这一步的,我尊重你的意见。”
“你结婚以后会不会摆出首长的架子,什么都要我服从你呢?”
“我还没有像你一样考虑得这么具体。你说呢?”
“我想走出房间,你是一师之长,我是战士,我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服从你的命令,可是在房间里呢?”
“在房间里嘛,我是你的爱人,因为你小,我要让着你,我应该服从你的命令。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我要是敢于接受你这把铜锁,我就什么都不怕了。现在不是马上要到朝鲜去参战了吗。打起仗来,你总在生死的最前线,如果我答应了你和你确立了关系,又不和你马上结婚,我就不能经常在你的身边,经常关照到你,一天到晚牵肠挂肚,那样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那么我们马上结婚吧,小夏!”
“你会像有的首长那样,把自己的夫人留在留守队吗?”
“你是一名军医,你年轻,战争需要你,你可以选择去前线。”
“我们为了能一起肩并肩战斗,又能关照你,我想我们还是马上结婚吧。只是我不想把这事闹大了,你告诉政委和我医疗队队长,找个星期天就把这事办了。”
“你真的是太棒了!小夏,你要不要告诉你的姐姐妹妹呢?”
“暂时保密,以后我会自己告诉她们的。”
“小夏,我敢对青山发誓,我一辈子一定会真心地、好好地待你。”
“我对你的铜锁起誓,对你的妈妈起誓,我也会一辈子真心地、好好地待你。”
他拉起她的手说:“你刚才说过,在房间外面,一切听我的。现在我非常想亲亲你,小夏,你就答应我,让我今天做一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思夏羞得低下头说:“你多狡猾,老早就想入非非了……”
穆师长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已经把她拥到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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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三部分(1)
1
永乐市几代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一条铁路从永乐市通往外面的世界,改革开放终于圆了永乐市人这个美梦,可对于年轻人,这火车还是太慢了。
杰克好奇地问:“外婆,我们为什么不乘飞机,要坐这个慢吞吞的火车呢?”
“你来看这张浙江省的地图,外婆比你现在大几岁的时候,背着背包,从北边杭州一步一步走到南面的永乐市,又从永乐市走到浙江的北面,这条铁路两边的城市和村庄,都留下过外婆年轻时的脚印,我想坐在火车上,再看一看这些地方,回味一下当年的情景。”
“妈咪,其实你要喜欢,完全可以包一辆小汽车,我们走走停停,让你品味更多的东西。”艾米怜惜地说。
“那倒不必了,过了半个世纪,这些地方已经面目全非,浮光掠影就知足了,我更怀念的是我那些日日夜夜生死与共的战友。我们从绍兴下车,我想看看我们过去一起在朝鲜的女班长田田,和我们文工队的队长谢可。他俩离开部队一直在绍兴,我们已经几十年没见面了。”
几十年没见是不假,但心底里还是在企盼,谢可在朝鲜曾经是文工团长,是柳耕耘最后的领导,他会不会知道一点柳耕耘的线索呢。
绍兴,解放初曾是第三野战军的医院所在地,他们军文工团曾去“越王殿”慰问过,据说“越王殿”就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地方,所以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可是到了绍兴,这里已经完全不是思秋记忆中的绍兴了。
从异乡回到祖国旧地重游的人,都有一个矛盾的心态:很惊喜这些城镇乡村现代化的建设,这是中国经济迅猛发展的象征;可又很留恋旧有的风貌,那是中国文化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