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元-燕倾天下(出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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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尖利如丝语调似针的声音响起,竟是从那魂灯中发出的:”少教主,玩够了罢?也该和属下们回总坛了,教主寻你呢。“
我诧异的望着那盏鬼气深深的灯,这家伙不要命了么?不知道贺兰的性子么?自称属下,语气却狂得没边没沿,当贺兰悠是吃草长大的?
正等着看那装神弄鬼的家伙倒霉,贺兰悠的回答却让我一呆。
那家伙竟毫不在乎那只灯的冒犯,笑吟吟一派和气:”原来是奎木护法,护法说的是,不过我尚有要事需得办理,回教之事,容后再叙。“
那人阴测测道:”少教主这话不用和我说,去和教规说比较合适,违背教主尊令者,入万魔窟受裂肌碎骨之刑,少教主不会不知道吧?“
我听得怒从心起,什么鬼教,什么万魔窟,什么混蛋属下,口口声声恐吓威胁,当贺兰悠吃素也就罢了,当我也是吃素的么?
手腕一扬,便要放出艾绿姑姑赠我的宝贝,先灭了那破灯再说,却被贺兰悠一把拉住。
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手心温暖而稳定,我怔了怔,只觉心一软,叹了口气,将银丝收回。
罢了,这小子向来隐忍,由得他吧。
贺兰悠一笑,突然换了种语言,音调古怪,转折生涩,竟象是域外语言,我诧异的看着他,却见那灯中幽深的语声却也换了,与他一问一答,过不多时,那灯象是一个人沉思点头般,一灭一闪,微微一颤,接着便冉冉向后飘去,其余灯盏仿若有灵般,也随着去了。
我看着那倏忽来去的银灯青焰鬼魅般消失在月色中,四周一直隐约传来的细碎声响也突然不闻,天地间安静如死,连虫鸣也无,不由一阵寒气从心底升起,皱眉道:”贺兰悠,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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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诗经·国风·郑风·风雨》
诗经中的著名情诗,译文:风雨晦暗秋夜长,鸡鸣声不停息。看到你来这里,还有什么不高兴呢?
[正文:第十九章 忽相逢缟袂绡裳(一)]
贺兰悠的目色在深黑寂静的夜晚闪着琉璃似的光,令我感觉到他的遥远与陌生,然而他的微笑总是那么完美得无懈可击:“我用的是教中密语,告诉了他一些教主和我私下商量的事情,他自然会退去。”
他诚恳的看我:“我不是要有意瞒你,只是有些事你知道了反对你不利。”
我扬扬眉:“贺兰悠,别人诚恳我愿意信,可是你诚恳?这个这个……”
贺兰悠苦笑:“小姐,当真要我挖出心来你看么?”
我笑睇他,努力不让自己脸颊燥热起来:“你的心,只怕是黑的罢?”也不待他答话,自甩了一鞭:“走了,深春四月上江南,也是快事一桩呢。”
马疾驰在黄土官道上;发飞在淡淡晨曦清爽的风中;我心中的喜悦与羞涩慢慢升起;逸散;这条我与他策马扬蹄;洒落一地欢喜的道路;来年;经过的地方;不知会否开出烂漫的花?
如果说当日我对沐晟的话并无太多感触,从西南至应天府的那一路行程,却渐渐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茶楼酒肆,人群聚集之处,多有人神神秘秘,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谈小声叹,摇头晃脑,絮叨不绝,明明说得高兴,遇见有人经过或打听,却立即一脸讳莫如深表情,满口:“不可说,不可说”的打发掉,转身又去满面红光的捣鼓,口沫飞溅,目放异光。
贺兰悠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他总是衣袖微垂,静水春风般从人群中走过,所经之处,一室寂静,偶尔有人会因为脑袋不知不觉跟着转得太狠,扭了脖子。
再在看见我的时候,扭回来。
我自然是有好奇心的,可在那许多人目光盯视下,谁也别想安稳吃顿饭,更别说探听什么了,偶尔凝神去听,也不过断断续续数字:“梦传玉圭……帝王之相……神人示鼎…燕王…”
听到燕王二字我心中一动,有些微的了悟,谁会甘于为人刀俎之下的鱼肉?何况这些兵力十数万雄踞一方的藩王?燕王倒也聪明,知道百姓多愚,相信天启,便假托神迹,先声夺人了。
这些帝王家事,我自觉与我无干,只是偶尔想到那日听风水谢前对花叹惋的清秀少年,如今已玉冕衮服,高踞金銮殿俯视天下,浩荡长风,吹过属于他的帝国,吹越九重殿宇层层华柱,会否还能吹到他,寂寞的眉端?
这一日到了荆州府,先在城内客栈投宿,我们走进店内时,人声鼎沸的店堂立时静了静。
这回不是因为谁的美貌,而是因为……丑陋。
只因我对被众人注目而烦不胜烦,缠着贺兰悠要他想办法,这家伙不知从哪捣弄来两副人皮面具,一男一女,我正高兴着,展开来一看,立即倒吸口凉气……那个丑,惊世骇俗……
黑而粗的皮肤,细眼阔嘴,塌鼻歪唇,脸上还布满大小黑疤,乍一看,活脱脱无盐恶鬼,回眸可吓小儿夜哭。
再看贺兰悠自己的那个,居然仍是长眉秀目俊秀少年模样,虽不及他真面目风姿,却也相当不俗。
这人,还真是自恋得很哪……
我们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这会众人的目光都变成了鄙夷,直直向我投来,似是愤怒贺兰这般的美玉如何和我这无盐女走在一遭,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倒很喜欢这种千夫所指的感觉,笑嘻嘻点了几个菜,还指使贺兰为我布菜,故意装娇卖痴,越发激得那些男女眼中喷火。
贺兰悠始终面带微笑,神情淡定,他出众的丰姿立时引得旁桌的几个侠女装扮的人物对他频频飞出媚眼,大送秋波,有矜持的,也忍不住在筷子缝间有一眼没一眼的偷偷瞟他。
我微笑着环顾四周,被我目光触及的人等,都纷纷掉过头去,厚道些的面现同情,正常的目带讥嘲,刻薄点的,在我看向她们的时候,会狠狠向地面啐一口。
我只觉得好玩,越发看得有趣,然而目光触及左后侧一张桌上的少年时,不由大大一怔。
那少年不及弱冠年纪,白衣如雪,黑发似墨,肤色莹若脂玉,长眉英秀如远山,一双眼睛,璀璨光华,流转间神韵如水,水波间生出明月一轮,滟滟千里。然而气韵却是忧悒清远的,正如蓬莱烟云间碧水孤帆,只能遥望那天涯的距离。
我一直以为贺兰悠风华绝世,当世应无人及,没曾想在这荆州府,竟然也遇上了一个几乎和他难分轩轾的人物,如果说贺兰悠是明珠,光华无限,这少年就是寒玉,晶芒内敛,贺兰悠是春风杨柳花满堤,这少年就是白雪琼枝梅在瓶,贺兰悠微云淡月,这少年飞雾孤灯,秋水似的眼睛里,是遥远的不可触及的忧伤,令人多看一眼,心都要痛起来似的。
那少年见我打量他,淡淡看我一眼,目中突闪过一丝怜悯之色,突然轻轻向我举杯。
我一怔,一时无措,也呆呆举起酒杯,饮下酒时,觉得在那少年眼里,竟看见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萧瑟意味。
却又觉得自己多想了,这少年如此容色,衣着也颇华贵,当是身份高贵子弟,怎可能与我这“丑女”等同?
然而想起他那忧郁之中独独给我的微暖眼色,一时竟觉怔然,我一直知道自己姿容出众,自小到大,见惯了惊艳眼色与因此而来的逢迎,以为世人待我便该如此,早已漠然,今日这一番丑女装扮,竟给了我全新感受,那些鄙夷讥嘲的目光,让我明白,原来世人评判人物,当真是最重容貌次重德的。
无论美或丑,我都是那个我,世人却因此给予了我不同的待遇,只有那少年,寂寞里不忘对一个丑若无盐的女子微笑举杯,给她一个最公允的眼神。
我在这里感叹,却没发觉,我已经惹起众怒了,贺兰悠和那少年,悠云孤月,都有极其出色的美,是酒楼里众家“侠女”垂涎的对象,奈何一个微笑得拒人千里,一个忧愁得生人勿近,只好干流口水,没想到居然被我这个丑女拔了头筹,身边伴了一个,还要对着另一个举杯喝酒!
真是一美勉强能忍,两美忍无可忍。
“啪!”有人在重重拍桌子。
“小二!”
女声尖利,听来颇年轻,我笑嘻嘻转头看去,果然是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女子, 带着两个小婢,打扮得华丽浓艳,襟上叮叮当当挂着许多物事,“坠领”, “禁步”之类的杂佩齐全,都以黄金打成,看上去金光闪闪,姿色却是平平, 眉宇间傲气极浓,正横眉竖目,盯着一脸为难神色赶上来的小二,不过。眼角,却是恶狠狠瞧着我的。
装作没看见,我温柔的向贺兰悠举杯:“悠悠,且请满饮此杯。”
贺兰悠比我还温柔如水:“愿与卿卿共饮。”
我暗骂这小子奸诈恶心,面上却喜气洋洋,两只狐狸相视一笑,各自掩袖一干为尽,眼风飞掠间,果见那女子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旁座的闲人们,却也有很多脸色怪异,有人象是认出了那女子,窃窃私语,怕事的,已招呼着结账。
那小二苦着脸赶到那女子座前:“孙小姐,可是菜不合口味?小的令厨下整治些好的给您送来?有新送来的鹿肉……”
“罗唣!本小姐还没说话,你多什么嘴!”
小二一脸苦色,唯唯诺诺,显然这女子来头不凡,我眼角余光注意到,那少年眉头轻轻一皱,似是对那女子颇不以为然。
这时掌柜的已经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呵腰陪笑,满脸俱是巴结:“孙小姐,这小子不会说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有什么吩咐,小的砸锅卖铁,也当为您办到,请吩咐,请吩咐。”
那女子冷哼一声,却又不说话了, 翘着兰花指,自顾自拈了酒杯在饮,将那老板尴尬的晾在一边,我瞧着那女子做作模样,差点笑出来,转目去看贺兰悠,果然,他又亮出他的羞涩的笑容了。
那女子架子摆够了,方哼了声,挥挥手,她身侧的一个小婢跨前一步道:“你这老板好不晓事,我家小姐驾临,怎么能让她坐这逼仄位子?又吹不得清风又观不得街景,还靠近这楼口,上上下下的臭男人浊气熏着我家小姐千金贵体怎么办?你陪得起吗?”
那老板一脸苦色,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是,是小的招呼不周,这就为小姐安排……”我颇同情的看他为难的在坐得满满的宾客间搜寻合适的桌位,不由暗笑这家伙不开窍,没看出来人家是冲着我来的吗?
果然,那女子见掌柜不能深体己意,再也按捺不住,尖声道:“不必寻了,本小姐就看中那个座位!!”斜对着我,手指一指,正正指向我的位置。
[正文:第二十章 忽相逢缟袂绡裳(二)]
她指过来时连看也不曾看我一眼,指尖所向却正是我,显见早已不知偷看了多少次,是早已计算好的。
掌柜顺着这方向看来,见到贺兰悠怔了一怔,见到我时呆了一呆,似是明白了什么,苦笑着一边擦汗一边向我们走来,呵腰道:“两位客官,您看这……可否换个位置,为表歉意,这顿算小的请了……”
我和贺兰悠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算计的精光,颔首一笑,我道:“区区位置…。。”
“且慢。”
酒楼宾客齐齐一呆,听着我话意是要相让,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凭空阻拦,都向那人望去,见那开口之人正是那冷如孤月的少年,都面露兴奋之意。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那少年,见他缓缓起身,垂目敛眉,也不看那浓艳的孙小姐,淡淡道:“敢问姑娘,为何逼人相让?”
那孙小姐见他开口相护,更是气愤,尖声道:“那丑女只配坐在厨下吃剩食,哪配在这堂堂荆州府第一酒楼里高踞华座?没的倒了本小姐的胃口!”
“觉得倒胃口你就回去,我倒觉得你比那位姑娘倒胃口多了!”那少年接得飞快,字字如冰,浓长的睫毛一掀,冷电似的目光直逼那孙小姐:“晏子身锉,一代贤相,无盐貌丑,千古贤名,昔楚以貌取晏子反受辱,宣王以德敬无盐终得益,天下无人不知,不过小姐想来是不读书的,不知以貌取人者鄙,在下不才,斗胆建议小姐,有这酒楼耍威风的闲工夫,不如回闺房刺绣针黻养性修心为好!”
这番话说得利落如珠清楚干脆, 句句如刀似剑,讥嘲刻毒已极,我心中惊讶感动兼而有之,更有些佩服这冷漠少年居然有如此伶俐的口齿,想到此处心中一动,隐约觉得似乎有位故人也有这般的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