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批判-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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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习过程,和学校里讲大课、灌输理论不同,每一个环节都要自己动手来完成。这是一种以解决真实的问题为核心的学习过程。佛罗伦萨的孩子六七岁就进了作坊,经过几千甚至可能上万小时的磨炼,最终才有所成。像米开朗琪罗,六岁就随着石匠学习如何使用锤子和凿子;后来进了学校,但马上发现自己根本待不住,还是回去再当学徒,结果一过20就出头了。手工艺作坊在中世纪的欧洲很普遍,但在佛罗伦萨最发达,组织最严密。北意大利的城市国家是当时欧洲的经济中心,是最发达的地区。在这一地区内,威尼斯、热那亚等城市全是靠海上贸易起家。佛罗伦萨因为地处内陆,从一开始就特别依赖手工业,乃至威尼斯人从小上船出海,佛罗伦萨人则从小进作坊。其作坊制度无意间所创造的教育模式,比处心积虑建立的大学更能培养人才。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北大为什么不读不写?(6)
其实,学徒制所确立的干中学、学中干的原则,也被大学所吸收。中世纪的大学和以作坊为基础的行会制度都遵循这一个组织原则。师生关系和师徒关系很近似。即使现代西方大学中的许多做法,还是延续这种原则。比如,美国的许多大学,特别强调学生要参与教授所领导的项目。特别是在那些小型本科生学院,学生甚至可以和教授一起做一两年的项目。这已经和学徒非常接近了。最近我所在的萨福克大学还开始了新的课程设计,要求学生必须在课外完成与课程相关的实际工作,并以此拿到学分,否则就不能毕业。我作为东亚史的教授,目前正在挖空心思地设计,让那些研究东亚的学生到波士顿附近的学校调查中国、日本移民家庭的教育方法和价值观念。在研究院,研究生也必须当助研、助教,这种身份其实就是学徒。在商学院、法学院,案例研究则是主流。学生必须围绕着解决实际问题来推进自己的学业。不久前哥伦比亚大学宗教系一位教授在《纽约时报》上撰文,呼吁取消大学中的系,完全围绕着需要解决的问题来设计课程。中国则正好相反。几年前清华学生在校园里摆摊,竟被学校明令禁止。甚至两年前*还宣布不准刚刚获得博士学位的青年教师给本科生主讲基础课和专业骨干课,要求他们先跟着名教授学习教学,等成长到一定时期之后再上讲台。可见中国的博士生在学期间没有机会像美国的博士生那样通过当助教来完成教育学徒过程,乃至毕业后在教学上不能独当一面。
说到此,我们不妨还回到读和写的问题上来。上一节已经讲过,刚进北大中文系时,老师的第一个教训(有的老师自称这是给新生的“第一瓢冷水”),就是让我们“厚积薄发”,意思是先学了知识才有资格写,基础要打扎实,别急着动笔,你们还差得远呢。在这里,学的过程和做的过程被分得清清楚楚。但问题是:你不写能学到东西吗?
这让我想起一个许多年前读到的故事:一个年轻人刚刚考取一位大名鼎鼎的生物学家的研究生。他兴冲冲地到实验室里见导师。导师的第一个作业是让他花一上午时间观察鱼缸里的一条鱼,然后把鱼的主要特点写成报告。他没有想到这位大师对自己的要求就这么简单。他将信将疑地花了20分钟,把该观察的都观察了,也把观察到的一切都写出来了,自己待在那里无所事事,好不容易熬过这一上午,把报告交给导师。导师在报告上溜了一眼,很不满意地说:“就这些吗?”然后随手指出几个他漏掉的特征。他回去和鱼一对,果然如此。于是,第二天还要继续观察。这次他学乖了,一定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可是,再交卷时,导师又点出许多漏掉的东西。他第三次回去反复观察,索性花几天时间。在这一过程中,他发现了最好的观察方法就是画。只要照着鱼动手一画,鱼身上许多原来视而不见的东西就突出了出来。他正是这样过了第一关。
其实,他的“画”,就等于我们的“写”。我在耶鲁读书时,写读书报告成了家常便饭。每动手一写,就要先回去把已经完成的阅读再消化一遍,发现本来以为读懂的其实没有懂,或者说阅读本身包含着许多矛盾。不仅如此,我几乎马上就要顺藤摸瓜地找许多额外的书和文献来做一番深入研究,才能把有关问题吃透。讲“厚积薄发”的老师也许会说:“你不读可怎么写?”我则要问:“你不写怎么读?怎么发现问题?”现在我在大学教书,在课堂上反复要求学生作口头报告、参加讨论。这其实也是一个道理。我每每告诉他们:“不要觉得自己读懂了。懂不懂,要看你能否用自己的话简单扼要地把读到的内容讲出来,要看你是否能够回答有关问题。”事实上,许多自以为懂的学生确实讲不出来。有的讲出几句,我根据书上的内容问几个问题,马上就哑了。光是读怎么可以呢?
北大为什么不读不写?(7)
写期末论文、在课堂上作口头报告、参与讨论,这些和手工艺作坊里的动手是一个道理。你必须通过解决一个实际问题来学习。比如我讲中世纪经济史时,给学生们留的作业就是在那个时代找工作。比如佛罗伦萨的大商业公司,经营着重要的银行业,在欧洲许多地方都有分支,每个岗位对雇员都有具体的要求。你把一个岗位的功能理解清楚,想明白自己需要具有什么素质才能胜任,这就必须对当时的社会经济、公司的运营有通观的了解和深入的分析,不可能简单地把书上的内容复述一下了事。这种通过“动手”而完成的阅读,和我们传统的阅读完全是两码事。还说“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两句诗。我实在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能不进行任何解释,而让学生自己去体会,让他们在课堂上作口头报告、写篇小论文呢?如果是这样,许多学生开始时恐怕会一头雾水、不得不在早春时节到外面亲身观察。有的人恐怕会根据这种实地观察发现:“草色遥看近却无”并不那么准确:你在百米外看早春的草坪是淡淡的绿色,在一米处也许绿色确实如诗中所言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但是,蹲下来真正地近观,则能看得到那刚刚冒出来的绿芽。有的同学也许会像印象派画家一样去研究色彩在我们的感官中的形成过程,或别有所悟。有的同学也许会问:这种诗句是否是反映着骑在马上的官人的视点?两脚泥巴、离地面更近的农民是否另有所见?这样学来的东西,难道不比坐在那里听老师反复地讲“诗句的意境是美的,隐含的哲理也很丰富”要有意义得多吗?
附录:不能上讲台的博士还是博士吗?
上节讲到中世纪手工艺作坊中学徒制的好处,并提及了美国大学中博士生通过当助教、以类似“学徒”的方式积累教学经验的事情。几年前,我为此写过文章。主要针对的就是当时*宣布原则上不准刚刚获得博士学位的青年教师主讲基础课和专业骨干课,而一定要先跟着名教授学习教学,等成长到一定时期之后再上讲台的事情。既然此事在这里又被提及,我就索性把旧文修改一下,放在这里供读者参考。
我是在耶鲁完成的博士课程,在萨福克大学也教了四年多的书,并开始参与系里招募新教师的工作。根据我的经验和见闻,在美国找教职一般来说新出炉的博士最容易。拿到博士后年头多了,行里就觉得你“太老了”。这当然不是指生理年龄,而是指你博士毕业后的职业年龄。大家为什么喜欢新博士?理由有几点:第一,新博士刚刚埋头做了几年研究,最接近学术的前沿。博士论文里的学术突破非常多,许多学者一辈子最高的成就就是博士论文。毕业后投入实际工作后,就不可能有读博士时那样的精力和专注了。所以,许多学校把新博士看成自己的学术动力,不愿意要博士毕业几年的人。你博士毕业后,除非专著出版,或有重大成就,一般是工作年头越多,经验越足,找工作反而越不易。第二,新博士精力旺盛,和学生的年龄接近,“代沟”较窄,容易沟通,常能在教学中别开生面。
那么,新博士是否缺乏教学经验呢?比起教了30年书的人,他们当然缺乏教学经验。但是,真看教学上的表现,他们常常比教了三十多年书的教授更出色。这除了他们正处于创造力的盛年的因素外,还在于他们在博士课程中经受了良好的教学训练。
北大为什么不读不写?(8)
我个人的经验就很说明问题。我28岁时几乎是从零开始学英文,六年后开始在耶鲁读硕士,八年后读了历史系的博士课程。经过两年硕士训练后,我的英文基本能保证写好学期论文,取得像样的成绩;但上课听讲依然很困难,自己开口讲话就更难了。我一直非常担心:像我这样,怎么能教书呢?
所幸的是,学校不仅对我们进行学术训练,而且也进行教学训练。博士课程头两年,我拿的是全额奖学金,万事不操心,集中读书。到了第三第四年,就开始当助教,助教拿的薪水替代一部分奖学金。学校为了我们能胜任助教的工作,还特地给外国学生设计了语言课程,通过考试才能去上课。
助教的工作大致有三部分:一是领导讨论班;二是讲一堂大课;三是给学生改作业,判考卷。领导讨论班最难。本科生说话比教授快得多,很难跟上。而且他们讨论问题,不像训练有素的教授和研究生那样规范。比如讲着讲着中国的事情,他们就把问题扯到美国来了。美国的课堂,鼓励这种跨学科的有时甚至有点不着边际的“瞎扯”。作为讨论班的主持人,你要知道怎样鼓励学生通过自己的经验和知识背景来理解课堂的内容,同时又要在他们扯远了的时候能自然地把话题引回来。我刚刚开始做助教时,压力非常大。记得有一次没讲好,一夜难受得睡不着。这样训练两年,对教学就有底了。还没有念完博士,就找了工作上讲台了。
比较一下,中国的博士教育在教学训练上显然有重大缺失。这种缺失,和本科生教育的问题又联系在一起。美国大学特别注重讨论班。本科生如果上大课,还要分成小班讨论。比如,有的学术明星(比如我的导师史景迁)特别有人气,讲课常常三四百人爆满。在这种情况下,就要请十几个助教,保证有讨论班,而且规模要很小。一般而言,讨论班只有十几个学生,20以上就算很大了。在耶鲁,历史是最有人气的专业,历史系明星教授也多,所以常有几百人的大课,也常常闹助教危机。而在中国的大学,这样的讨论班少,无法保证本科生能够消化大课的内容,也使博士生们没有地方积累自己的教学经验。
中国大学目前在教学中碰到的问题,一是课堂规模太大,二是满堂灌的教学方式太僵化,缺乏讨论班,教授们也不知道如何主持讨论班。把年轻的博士排斥在讲台之外,教书的人就更少了,课堂也就更大了。另外,老教授们虽然有经验,但也容易僵化,新博士可以给教学带来活力,可塑性强,容易尝试新的东西。让他们跟着老教授学,把锐气磨光了再上讲台,大学教育就更难创新。
显然,*的这一政策,不是没有针对性。新博士不会讲课,没有在教学上受过训练,引起了学生的抱怨。但这又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我们的博士课程偷工减料,没有教博士生怎么教学,乃至不得不让他们毕业后再回炉。既然大家都明白这是偷工减料,为什么不关掉这些不合格的博士课程?中国的博士教育要保持自己的声誉,就必须证明培养出来的博士一拿到学位就能充任教学和科研的骨干。看看美国的新博士,大部分不都是在扮演这样的角色吗?不堪此任,就不应该叫博士。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把新博士赶下讲台,而是砍掉泛滥成灾的博士课程。
“陋室”求学(1)
《论语?子罕第九》有这么一段: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这段话向有多解,非常复杂。比如,“九夷”在哪里?是不是在今天的朝鲜?“君子居之”是孔子的自许,还是指已经有君子(商纣王的叔父箕子)在那里住过,留下了文化传统,所以孔子也想前往?
不过,这些歧解并非本文讨论的主题。我想到这段话,是因为最近不时收到大学生们的来信。他们因我对中国大学的批判而产生共鸣,说自己在学校受到了垃圾般的教育,纯属浪费青春,问我上大学还有什么意义。这使我突然意识到:这几年,我在教育方面出的几本书中,讨论体制方面的内容很多;但从人生的角度,从大学生的角度讨论如何度过这